第八章-专访

　　舰场接客室的内饰是淡灰风格，顶端和墙的一侧是巨大的玻璃幕屏，还有一整面墙是全由亚热带的大型植物拼构而成。植物墙对面是三米高的落地窗，这布局就使得房间的观感较立体也拥有更多功能，可作商务也可休闲。
　　伊苏灿灿对这次专访充满期待，被专访者除舰场机关高管身份外，在数字产品和应用层面也有很较深的研究，还是全球知名的行为科学博士。
　　他叫悠久，现今四十二岁，在二十岁就起草《虚拟现实法》并被政府认可，有着极高的社会认可度。这次被《星河再现》专访，主要是因为数字镣铐的新政启动与他的研究范围多处重合。面对如此重要的人物，伊苏灿灿今天的任务并不轻，但他又怕高程他们等久了不管自己就出发，所以只能迅速浏览了下专访话题，将最想问的筛选出来。
　　悠久进入接客室时伊苏灿灿眼睛一亮，之前多次看他的全息影像，但显然还是不如真人风度的冲击力强。眼前可以说是一位气宇轩昂且极具理性思维的东方成熟男性，只是为抓紧时间，伊苏灿灿不再寒暄，说了两句就直切正题，这也让悠久心生好感。
　　“悠久博士，之前的专访预备稿想必你已看过。请谈谈你对联合国决定对偷渡者打数字镣铐的看法。”
　　悠久坐的笔直，双目镇定地看着伊苏灿灿，用浑厚的声音答道：“我不认可。”
　　伊苏灿灿没想到悠久回答这么精炼，顿了一下又立刻追问：“请说说理由。”
　　悠久严肃地道：“目前数字化对生活渗透太深了，被打上数字镣铐的人意味着连大部分的生活能力都丧失了。这责罚比监狱和精神病院囚禁更重，不适合对偷渡者使用，更何况不解决根本问题。”
　　伊苏灿灿疑惑道：“请问你是觉得责罚还是数字镣铐无法解决偷渡问题？”
　　悠久看向映在落地窗上绿化的影子，没有正面回答：“半年前，去往戴森云的偷渡者开始增多。他们往往大规模出现，层层冲破舰场的武装力量，像一群耍无赖的孩子……你觉得这叫偷渡吗？造成他们如此大胆的原因是什么呢？”
　　伊苏灿灿点着头，她见过这种暴力偷渡。起初政府不论是出于对下滑人口的考虑，还是对越来越极限的人权的保护，对偷渡行为不愿采取过激措施。时间一长偷渡者越来越明目张胆，甚至还有一大批声称要舰场给他们安排舱位和食物的。
　　伊苏灿灿正想着，又听悠久说：“合法的移民者经过各种资格筛选才能移民，偷渡者只靠横冲直撞就能得逞，这对整个移民体系都是打击。造成如今乱象的，就是惩罚的方式不对，没人怕这种惩罚。”
　　伊苏灿灿没想到悠久这么单刀直入，她脑中迅速消化着，同时也不忘抛出新的问题：“那悠久博士觉得如何处罚比较合适呢？”
　　悠久看了眼正在录制的触控仪回答道：“这不属于我的职责。但是你觉得，有没有一种惩罚，只要惩罚一次就终身受刑，不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却令人听到就不寒而栗呢？”
　　伊苏灿灿几次张了张嘴，想到的那些手段都被自己否定了回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比如……”悠久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桌面，缓缓说道，“让全世界每个人都直接看见你的想法，并可轻易对其作改动。”
　　伊苏灿灿轻轻皱眉，这是不是一种绝对的诚实？是不是一种更直接的被洗脑？
　　可这能有多大的受刑感呢？比数字镣铐还可怕？
　　这惩罚会不会被坏人利用？被更改想法后，自己还存在吗？
　　她正沉思着，悠久突然起身：“当然是对犯罪者而言，也只是假设。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伊苏灿灿被弄的有点手忙脚乱，但还是马上想起自己的职责，“有的，有！请问……你对目前基因改造项目审批和推进都缓慢的看法……”
　　悠久坐下身，右手潇洒地一挥：“我和你分享一组数据。”说着右侧的玻璃幕屏上呈现出一堆可视化的数字。
　　“这是去年全世界广告投放渠道及形式的比对，其中83%的广告是投放在虚拟世界中的。投放形式最多的是对用户大脑的海马体进行刺激，直接强化记忆。排名第二的是对用户身边的机器人和人工生命做植入广告。”
　　伊苏灿灿去年也报道过这事，各种机构为达广告目的，有通过虚拟设备对用户大脑进行电讯号刺激，达到目不忘效果的。也有在机器人身上植入大量强行广告来扰乱用户生活的。针对这种行为是否妥当，《星河再现》的几家对头媒体也曾大肆争执过。
　　这个问题她很想深聊，但看了看时间，知道不论受专访时间限制还是高程他们的等待，都不能再继续展开了。所以她马上道：“这说明什么呢？和基因改造推进的慢有什么联系？”
　　“说明我们的社会正全面数字化，人们正在朝虚拟世界迁徙。比起对自身基因的改造，人们对虚拟世界及人工生命的依赖已逐渐超过自身。这两者已开始引领人类的生活方式了。换言之，人们宁愿让机器人更像人，也不愿让自己更像神。”
　　“所以……这也正是目前多数生命科学家在研究人工生命的DNA的片段售卖、知识体系重塑、再造回忆技术、定制化神经元图谱链接的原因？因为这些技术用在机器人身上不犯法。”
　　悠久欣赏地点头：“可有些内容是应当被禁止的。目前人工生命的应用范围被大肆拓宽，这样一来问题就又绕回来了：当这些人造人越来越智能，我们如何处罚犯了错的伪人类和机器人呢。”
　　伊苏灿灿真的很想再聊下去，但这时高程的通讯来了，显然是不想再等。她想了想，悠久以后可以再约，高程那里一定有大的新闻点可挖。于是她迅速站起身道：“感谢悠久博士的分享，我都已记录下来并会编辑后供你审阅。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悠久颇具好感地看着伊苏灿灿，做了个请的手势。
　　“以悠久博士对行为科学及数字产品深刻的理解来看，困扰人类多年的机器人惩罚问题，有没有好的解决方案？”
　　“没有。机器人什么都不怕，但有个思路可以借鉴。”
　　“是什么？”伊苏灿灿没想到会有答案，她止住了脚步。
　　“物理层面，增加电压强弱感知模块，令其能感受痛苦。精神层面，更改其记忆，让它以为自己是人就行了。这两个都仍是将机器人拟人化后的片面见解，相信不是最好的方案。”
　　“谢谢你，悠久博士。今天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请教。”
　　悠久张了张嘴，似乎还有什么想说。但他看了看室外的晚霞，又感觉说什么都多余了。
　　*****
　　就在伊苏灿灿专访悠久的前一天，高程次去蹦跳复古室外篮球场的时候，球场仍没营业。但负责人木木还是将大家特地召集过来，说想通过大家更多的网络发声来增加媒体的重视，以加快球场的营业。
　　但大家性质都不浓，毕竟球员总共也没几个，之前出了太空垃圾坠落的事故也都觉得没有顶棚很危险。
　　木木见大家都没兴趣，只能透露一些自己知道的内幕消息。高程到场时，恰巧听到他在说旺达被探长定罪为基因改造的事。
　　“我当时就在旁边，探长先是威胁说目前的探案手段很厉害，可以重现嫌犯做过的事，接着旺达就没话说了，应该是默认了自己偷偷改造基因的事吧。”
　　大家唏嘘时，高程不动声色地上前问木木：“探长让你这么和大家说的？你这样乱说可不太好。”
　　木木知道旺达和高程关系好，没直接接话，反而马上说：“没有。但如果是真的，你最好离旺达离远一点。说不定过几天探长也会去找你的。”
　　高程刚想说话，周围的几个球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高程你上次就说他练什么旋风腿，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探长一般不会乱说的吧，可能去前就有证据的。”“你们知道基因改造是大罪吗？”……
　　木木要的就是这结果，他立刻煽风点火道：“这事情小不了，估计马上可以定性，和我球场无关，我就可以营业了。到时候太空垃圾赔偿款下来，我重新3D打印一个新球场，你们有什么意见都可以现在提。”
　　高程无心再和木木纠缠，转身叫了辆空中客车就朝旺达家径直而去。
　　旺达的家离球场不远，客车沿途的风景大多是些居民区和小花园。路上偶尔坠下的太空垃圾搞得高程更为不安。刚驶到停车坪高程就跳下车，车里他多次尝试联络旺达，都显示被呼叫者状态异常，这不得不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下车后由于跑的急，在途径一处花坛时高程和一个正在拍照的中年男子撞到了一起。高程运动较多，竟将对方撞开了两米多，只听他啊地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高程刚想道歉，旁边又传来一个女声：“你没事吧！”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被一位女士从地上拉起。谁知男子不但不怪高程，反而先和女士吵了起来：“我让你退后你不退后，你不退后就只能我退后，这下撞到人了！还好设备没坏。”
　　女士也不甘退让：“我好不容易站到个好位置，你自己移动不看旁边还怪起我来了。”
　　高程想走，但总觉得把人撞到在地就这样跑了不好意思，于是上前对男子伸手道：“你好我叫高程，我有急事，撞到你我道歉。”
　　对方摆摆手，说了句没事后又打量了高程几眼，开口说：“你能不能帮我们拍个照？”
　　“拍照？”
　　“是的，我要和她合影。”男子指了指身边的女士，“把我们照的越恩爱越好。我看你年轻，这应该不难吧？”
　　高程道：“我现在有急事，帮不了你们，以后再说吧。”说着他就要跑。但男子还是在身后叫喊了句：“我叫萨斯，是做网络增强的，我很资深的，有需要随时找我啊！”
　　到了旺达家门前，高程怎么敲门都无人响应，触控仪的通讯也始终拨不通。这让高程心生不好的感觉，要知道就算家里没人，智能门锁也会回绝客人而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他现在又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灰心丧气地往回走。没想到在叫空中客车的地方又碰到了萨斯，他们也还是在到处找人拍照。
　　高程心里有点烦躁，刚想上车，突然想起萨斯是做网络增强的，就顺口问了一句：“如果有人通讯失联，你能有办法找到人吗？”
　　萨斯本来还在和女士拌嘴，听高程这么问开心地笑了：“你问对人了，这时代有人的地方就有电讯号残留，将其放大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捕捉。”
　　高程不太确定：“能找到吗？”
　　萨斯笑的更开心了：“不但能找到，还能将目标实时的通讯状态都还原出来。”
　　“那……多少钱？”
　　“这个数……”萨斯做了个手势。
　　这有点太贵了，高程半只脚还踏在车上没有答应，萨斯则看出了高程心思，接着道：“是找女朋友吧？她在你心里这么个小数目都不值？”
　　高程心里苦笑，但他似乎没更好的选择，只能先说：“事成之后再付款。”
　　萨斯爽朗一笑：“没问题，你也跑不了。说吧，找谁？”
　　高程转回身，将情况旺达的情况简单说了下后，萨斯也用自己的触控仪呼叫了几次旺达，在多次失败后他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啊……怎么可能连反馈信号都没有。”
　　“是他设备坏了吗？”高程问。
　　“坏了也会有反馈的，现在这样子……感觉更像是……”
　　“像什么？”
　　萨斯摇了摇头，突然严肃起来。想了想说：“他是在哪里失联的你知道吗？”
　　“可能在他家……”
　　“你认识吗？”
　　“就在附近，我刚去了，进不去。”
　　“我可以进去。”
　　“你到底是修网络的还是黑客啊！”
　　“这不一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