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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真田推出门后旺达才想起来，如果自己执意不肯出门或将门强制锁定，这个探长应该也拿自己没办法吧？想到这里他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今天天气很好，抬头能看到天边一条厚长的云滩，那是一百年前的技术。当时的人们觉得技术发达世界和平，搞艺术就要搞大的，于是在大自然里加入大量人工元素，和远古的人造景点异曲同工。
将人造云层高密度地拼接到一起，可在天上堆叠出形态各异的白色云海。云海下一层层起伏的波涛叫云浪，云海与天空交界处的边际叫云滩。
这新鲜的奇观刚被造出时吸引了大批艺术家和旅游爱好者，当然也包括孩子。每当看到奇特的云海，比如童话里的城堡或是倒挂着的山峦，女孩会在云海下起舞，扮作天空的新娘。男孩会举高木剑，誓为天空的勇者。
那一刻每个人都得到极大的满足，应该是对艺术的满足。
现在大家玩腻了，直接指着云海说这是阴云，将闪耀的太阳都遮住了。渐渐的耗费诸多资源的云海就被废弃下来，类似失去了典故的旧城墙。
有时天气好的时候，这些人造云海会被天空的气流戏弄，有时汇聚成漩涡形，有时被拉长呈条形。
今天的云滩就是长条形，延绵上百公里的云海静静地浮在地平线的城市上方，就像是这座城市的白色画框。
真田带着旺达从居民区出来时是正午，但谁都没心思去欣赏云海，倒是街边有对情侣正在互相拍照。
女的落落大方，身着古典的红色连衣长裙，头戴草帽展开双臂微笑着。男的头发又长又卷，披头散发的像是个中年艺术家，此时正举着全息触控仪拍摄着。
看到真田和旺达，中年男子扬起手大声招呼：“你们好啊，能不能帮我们拍个合影？”
“可以的。”旺达刚想说话，没想到却被真田先答应下来。
随后男女两人搂到一起，以云滩为背景合照了一张。拍完照后真田刚想走，男子竟举着触控仪一脸为难地说：“背景不错，就是全息照片里我们看上去还不够恩爱，本以为让人帮忙照可以效果好一点的……嗯，能不能再照的相爱一点？”
真田有点好笑，但没说什么，又举起触控仪给他们拍了起来。这次他拍了很多张，在拍摄过程中旺达轻咳了下，小声地说：“你不怕我趁机溜了？”
真田拍完照将触控仪还给男子后，男子似乎还是不太满意，但他没明说，只是特地提了句：“谢了哥，我是做网络增强器的，这是我的全息名片，以后有需要随时找我啊。”
真田收到名片后礼貌性地点了点头，轻轻推了旺达下示意可以继续走了。
旺达刚走没几步，见自己的问题被无视了很不服气，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的腿劲很厉害，最高可以跳高一百多米，还随时可以把你踢进医院。而且我对时间的感知比你快六倍，我真想要逃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真还是个孩子……”真田笑了笑反问，“你觉得数字镣铐为什么要叫镣铐。”
“不就是让我不能对外传输指令吗？”
“你是不是从没接触过虚拟恋人和人工生命？”
“这和那个有什么关系？”旺达愣了下，突然觉得这个探长好猥琐。
真田看了看天色和时间，心想还早，也有必要对其略做解释，就和旺达聊了起来：“你觉得人工生命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他们没有思想？”
“你觉得椅子有没有思想？”
“……没有。”
“你怎么知道？”
“……”
真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浪费时间了，就直截了当地说：“人工生命、虚拟恋人、克隆人这种伪人类，听话和对人类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拿动物举例子，想要让动物对人类安全，最直接的方式是让它们无法操纵人类的设备。哪怕他们再有思想再聪明，不能使用工具，对人类就是安全的。”
“哦明白了，就好像猴子有了枪就也不安全了是吧？”
真田点头：“这才是现在各种高科技设备、设施、包括软件都被设计成必须搭载人类脑电波才能用的真正原因。而戴上数字镣铐的你，就意味着用不了触控仪了。这也是刚才我为什么答应帮他们拍照的原因，你根本拍不了。”
旺达突然有点害怕，从小就习惯用触控仪的他无法想象没有这些设备的场景。自己将无法购物，无法出行，无法进家门，甚至可能连和人互联社交都不行。
这，这简直是……
“数字监狱。”真田见旺达的表情，会意补充道，“所以我为什么要怕你逃走？现在的你什么都做不了。何况我还能随时知道你在哪，并对你周围所有房间或路段远程上锁。对你来说，到处都是监狱。”
这次旺达除了害怕，还多了点愤怒，声音也发起颤来：“你，凭什么这么做。”
“凭我是执法者。”真田见解释的差不多了，开始呼叫起就近的交通工具来。
“我没有犯法，基因改造不是我做的。”
“我只抓人，我判断不了是非。”
旺达心神一震，这句话触动了他儿时对父亲的可怕印象。其中一幕突然呈现到他眼前。
那是十岁的时候，父亲将两张看似差不多的照片放在他眼前。
“嘿嘿，来吧儿子，告诉我，这两张严重烧伤者的照片哪张更丑陋？”
小旺达一阵恶心，但对身为生物学家的父亲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能眯着眼睛，极力忍住呕吐，伸手随便指了一张。
“哈哈错了！”
父亲将另一张直接贴到他鼻子前大声笑着：“这张，你看这张。虽然整个人是90%以上烧伤，但还能看到鼻子的呼吸孔洞，也能分辨眼睛的大致位置。你看，他左边的额头下面，还有一小错眉毛呢！但是另一张……”
旺达真快吐了，他无法想象一个人被烧成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活着。照片里的两个人居然还在喝水。
“但是另一张……啧啧啧，半张脸都焦了，而且身上的骨骼都被烧歪了，整个人也站不直。”
旺达勉强点着头，身子开始往后撤。幼小的他知道这样排斥活人不太好，但他实在受不了父亲这戏谑的态度，还有如此近距离的观察烧伤细节。
“可！是！”
父亲不顾旺达所想，他双手平举两张照片，大声叫唤：“这两人都是93%烧伤，更明显也更丑的那一位，是小时候被火灾烧的，之后他自强不息，大家都说他很美。烧伤明显更好的那一位，因为偷东西被烧伤，大家说他是丑陋的，令人作呕。”
“爸爸，别说了好吗？”旺达身子缩在角落，他想在昏暗的房间里抓住些什么，但却只有父亲病态的笑声：“哇哈哈哈哈哈！这可笑的智慧。人们无法根据照片判断美丑，一定要探知背后的故事才行。判断不了美丑的智慧算什么智慧！人类需要改变，需要改进，需要改造！我要亲手改造，让他们可以明辨是非，明辨美丑！我一定可以！”
爸爸又发狂了……
旺达蜷起身子，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每当父亲咆哮说人类无法判断是非是由于基因缺陷，他心里除了不断念叨讨厌，什么都做不了。
“我讨厌基因改造！”
“我讨厌高科技！”
我讨厌高科技。
而在此刻，真田呼叫的交通工具来了，那是一部梭形的空中客车，通体光滑。在镜面的倒映中，旺达看到了自己灰沉的脸。
“上车。”真田拍了拍旺达肩膀道。
旺达有些恍惚，而就在下意识地迈腿时，他心里陡然做出了一个决定。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大胆的决定，也或许是他此生第一次开始玩弄阴谋，无师自通。
“探长，我们可以不去执法分部吗？”旺达没有上车，
“你要去哪？”
“带你去看真相。”
*****
此岸戴森云有53座城市，仅三座有付费花园。虽然最大的就在C27市，但吴住一家是首次前来。
花园和C27的观景区挨的很近，吴住一家坐车到达花园时，恰是远处星空中的太阳帆风车启动着的时候，这是戴森云上的“好天气”。
“好刺眼呀！”面对横射的阳光，吴素素用手挡住了双眼。洛芬见状蹲下身子，将女儿的身子朝一侧转动了些，以回避反射的阳光。
“没事的，戴森云的特殊透射系数玻璃可以抵挡对人有害的电磁波。”吴住一边解释着一边观察周围。今天来付费花园的人太多了，队伍排的很长，连入口在哪都很难发现。见此景吴住赞叹道：“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花园里一定很不错，我们以后也常来吧……”
戴森云上排队的现象太少见了。何况在这里除了长长的入园队伍，居然还有很多宠物混在其中和主人一起排着队。
吴素素觉得好新鲜，今天除了人，这么多动物也只有在虚拟现实里才见过。她刚想上前去和动物玩，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吴素素啊，你也来了啊。”发声的是个男孩，皮肤黝黑且松弛，身高不矮打扮略显老气。上身穿着件印有此岸花图案的轻薄款宇航服，可见是个很爱戴森云文化的年轻人。
吴素素也挥手回应：“呀！是钟敏大哥哥~”
钟敏在队伍原处没动，甩了一下头发算是打招呼了。
洛芬对此很在意，笑着问女儿：“这是你的同学吗？”
吴素素用力点头：“嗯！他和我是一个班级的，和我差不多大。”
“是吗？他几岁了呀？”
“钟敏大哥哥十九岁。”
“噢，那你要不要去和他玩？我们帮你排着队。”
吴住刚想对女儿解释十九岁和八岁是两个概念，男孩突然隔空问道：“你们带了什么宠物啊？”
“我们没有宠物。”吴素素也大声回应道。
钟敏的声音很惊讶，声音也更响了：“你们来花园不带宠物？”
“我们没有宠物。”
吴素素还在回答，身后的吴住觉得不太对劲，再说老这样隔空喊话也不太合适。于是给妻子使了个颜色，一把将女儿抱起朝钟敏处走去。他一边伸手替女儿挡着阳光，一边小声在她耳边说：“你问问钟敏哥哥，为什么来花园要带宠物，是什么规矩……问的小声点。”
吴素素嗯了声，将问题问了出来。
钟敏动作更夸张了，他翻着白眼一副居然有人不知道的神态说：“付费花园就是给宠物准备的啊，来这里不带宠物，过来干嘛呢？”
“我不能玩吗？”素素看了眼周围的人，大多的确是带了宠物，但也有看似空手的。
“你？你在家玩玩虚拟现实的花园不好吗？还可以随时调节各项参数。”
“可那是假的呀，爸爸说那是直接刺激脑袋的虚假信号，不是真的。我想看真的。”
“有区别吗？人不就喜欢假的东西，再说想要真的你可以直接去地球啊。要多真有多真。”
吴素素没说话，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吴住适时追问：“付费花园一直都是给宠物玩的吗？”
钟敏打量了下吴住，语气平缓了些：“你们是第一次来吗？最以前不是，后来大家觉得虚拟现实对大自然的模拟更好更逼真，就都在家里玩了。宠物没法用虚拟现实就只能来这里，时间一长，人们觉得和动物在一起玩挺丢人的，也就没人来了。”
“和动物在一起玩丢人吗？”吴住好奇。
“……叔叔！”钟敏居然激动起来，“你这话是在放大冲突吗？你难道不知道这里已经都是为动物准备的设施了吗？你难道想看你的女儿和蟑螂蜘蛛一起玩耍，还用同样的设施吗？”
吴住被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的一愣。
放大冲突……这话怎么这么熟悉，在什么地方见到过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