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负责人

　　雷德走进秘书长办公室的时候，老陈正摆弄着一只乳白色的象牙球。
　　象牙球如鸡蛋般大小，恰好可握在掌中。整个外立面都由层层叠叠的戴森云拼成，内部是一颗等比缩小的白色太阳。外层的戴森云呈薄片状，每片的大小还不如一粒芝麻。无数小戴森云不但互相没有接触，其内部结构也是等比例缩小的。
　　这物件，古往今来最好的雕刻巨匠也做不到如此精细。而当这些薄片现在还缓缓围着太阳作公转运动时，更是神工鬼斧，巧夺天工。
　　雷德也被这精致的象牙球所吸引，一时竟忘了赞叹，只是怔怔地看着老陈将其稳稳地托在掌心，再放回桌上。
　　“是不是很摄人心魂？”老陈笑着又将象牙球轻轻扶住，饶有趣味地看着雷德。
　　雷德这才缓过神来，痴痴地问这是哪来的。
　　老陈不答反问：“你说和它相比，古人花好些年雕刻而成的工艺品，是不是都是玩具？”
　　雷德知道若比精致程度，再巧的手工都难及这颗象牙球万一。但手制工艺品的价值是否以精致程度来定夺，他觉得不太好说。
　　见雷德不搭腔，老陈也不再卖关子，解释道这颗象牙球是通过5D打印技术制成，其设计理念是由老陈递交，此岸政府的建筑总设计芊晶博士完成。整个象牙球从有想法到最终成品只用了11分钟。
　　“11分钟？！”雷德有点惊讶，他知道5D打印快，但不知道极限速度可以到这个地步。照这样的速度，一刀一刀的雕刻的确有点太低效了。
　　老陈将象牙球举高，抬头赞叹起来：“你瞧，多么精美。里面还有无数微型反重力装置和紧急闭合系统，就和真的一样。这是真正的戴森球，没有人可以抗拒它。想象一下，当这些戴森云全部闭合，将太阳的光和辐射全部遮挡。那就是一个没有阳光的太阳系，太阳也因此隐身了……”
　　雷德听得有点毛骨悚然，他明白老陈做这个肯定不是为了探讨什么手工品的价值和5D打印的速度，但他一时间猜不透老陈的想法，于是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为了给联合国看。”老陈从舒适的座椅上站起身来，“我已在两天前说服了联合国要员，世界会新成立一个戴森云机构。之后此岸戴森云以及之后所有新造的戴森云都隶属机构管辖，并由机构承担有关戴森云的一切责任……以及一切预算……”
　　雷德看着象牙球有点恍惚。心想人类为建造首个戴森云，将整个水星都拆解了。如果要造一个将整颗太阳包住，甚至可以将太阳“闭合”起来的戴森球，那整个太阳系是不是不会再有行星了……
　　回到现实，如果之后所有预算分配及戴森云集团都归机构管，此岸政府的确可以卸责和轻松不少，但矛盾只是转移并不是消失，联合国其实没有答应的理由。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雷德看着老陈的背影问。他有点没有信心，人类目前其实连一个戴森云都运营不好。
　　“雷德，不要局限自己，什么事都等完全准备好了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老陈看出雷德所想，宽慰道，“联合国要政绩，更要民心。我们想要迅速发展，就更需扫清障碍。如果不做一些激进的事，真的很难……事实上，自从有人类以来，我们就一直在冒险，不是吗？”
　　雷德一时间有点不明白老陈这番话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老陈和联合国这么决定总有道理。他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接受既定事实后提出一个关键问题：“那么……谁来管这个机构啊？是你吗？”
　　老陈一笑，用沉如深海的眼神望向雷德：“你觉得谁管合适？”
　　“……必须是老资格的政客，或者军人。”
　　老陈摇头。
　　“星际工程学教授？或者……宗教神职代言人！”
　　老陈没有说话。
　　雷德叹了口气，今天的老陈太奇怪了。脑海里又想了几个候选人后，他摊了摊手表示投降。
　　“这个机构要示弱，弱到不能再弱，弱到大家不设防，甚至心生怜悯。”
　　“弱到不能再弱？那要怎么管理戴森云和星际拓展工作？”
　　“这不重要。”
　　“啊？可是……”
　　“你觉得，谁适合做这个弱到不能再弱的负责人呢？”
　　“我更想不到了……”
　　“前几天，那个写作文的小女孩，吴素素，她可以。”
　　“什么？！”
　　雷德突然明白为什么老陈说工作能力不重要了，弱到底，只要能充当吉祥物就行了。但为什么是她？
　　“一个手握星际级预算的人、一个身负两个政府使命的人、一个要被公众喜欢、最好还能代表人类光明前程的人，必须是一个说到就要做到、想到就会坦言的人。也就是诚实的人。”
　　雷德紧皱眉头，吴素素的作文可一点不诚实。
　　除非……
　　“给她做诚实的基因改造！”
　　他和老陈同时开口。
　　一时间雷德心中波涛汹涌。如果这个人选只要诚实就行，那给谁做基因改造都是一样的。他见过吴素素的照片，不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只是中等水平，何况她还有撒谎的前科。
　　“必须是她。”老陈坚定地看着象牙球，显然这是思考很久的结论，不接受任何反驳，“没有人比一个前不久还在满口撒谎，抄作文和动坏脑筋毫不遮掩的女孩更适合做这第一个试验品来验证效果了。更何况她还是为数不多诞生在戴森云上的人，没人比她更适合。啊……想想这画面，全人类戴森云集团机构的总负责人，是身穿洁白衣裳的小天使……”
　　雷德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老陈说的是对的，想法也是超前的。只是他们都没料到，在一天后的吴素素邀约会上，吴住一家的态度居然是全盘拒绝。
　　拒绝邀约，拒绝女儿出任负责人，更拒绝做基因改造。
　　在全息即时通讯里，吴住对此岸政府的决定表示难以置信。而当他得知女儿将会是全世界第一个改造诚实基因的人时，他居然搀着妻子的手说：“我们不改基因，我答应妻子了。”
　　另一边的会议室沉默了五秒钟，负责通讯的接线员按下了暂停指令。
　　“怎么可能有人会拒绝？这可是全人类代言人！”会议室的其他与会者面面相觑。
　　“让他开条件。砸钱，多少都行。”老陈大手一挥，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通讯恢复后，吴住又大声表达了一遍态度：“自从我们决定移民戴森云就没再想过享受人生了，这不是报酬的问题，我们女儿目前的状态和智识都远不足以投身社会，更别说出任如此重要的职务……我觉得一定会有更合适的人选。”
　　“如果这是命令呢？”会议桌上，身材魁梧的列尔肯将军有点好笑地看着投影中的吴住。他是此岸政府维和部队的队长。老陈虽是秘书长，但手中没有兵权，超过一定范围地动用部队就须联合国批复，所以此岸政府列尔肯将军和老陈算是平级的。
　　“我不是军人。”吴住答道。
　　没等列尔肯说话，老陈又再次按下通讯暂停指令。他环顾四周对大家说：“既然他不要钱，就别浪费资源和时间了。周池，你尽快上门去说服他。”
　　被点名的人是此岸政府的谈判专家，而此时周池的表情已经是胜券在握了。他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道：“通过雷德协调员提供的吴住档案，有件事如果利用的好，吴住根本不需要说服。因为他没有资格做吴素素的监护人。”
　　“什么意思？”雷德问。
　　周池手掌向前一挥，会议桌上出现了大段文字和照片的全息投影：“这是去年9月12日发生的C27钢厂火灾事故的报导。结案了，是由动物引起的触控点接触不完全，导致液体铁溢出，死亡22个人。我们来看看该事故发生时的当班责任人……”
　　老陈脸色一变，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等他要开口阻止，周池已经把话都说完了：“吴住，就是事发时的当班组长。根据雷德协调员圈出的疑点……戴森云上是没有野生动物的，除了付费花园。我们只需查一查付费花园在去年下半年有否动物走失记录，就能知道这起事故结论的真实性。”
　　周池顿了顿，换了个语气继续说：“而，吴住这个罪魁祸首，显然不适合做一个可爱女孩的监护人。也正因吴住喜欢撒弥天大谎，所以女儿也是这种人。那就更该强制接受政府的基因改造。”
　　列尔肯扬了扬眉，对周池提出的方案很有兴趣。他补充道：“如何证明钢厂没有动物，就是吴住的责任？事故源是动物，似乎不是吴住主张的吧。”
　　“那就让他是啊。不难。”周池指了指投影，其中有张照片是吴住一个人在操作室内工作，身边没有任何同事。
　　“可这事故已经结案了。”许久不出声的雷德知道他们想玩什么把戏。他嘴上反对着，眼睛也不忘看向一旁的老陈求助，“再翻案岂不是打此岸政府自己的脸。”
　　列尔肯和周池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周池冷哼道：“政府和钢厂当时都被他骗了。所以人们做诚实改造是社会必须的，也必须提到案上并且加快执行速度。”
　　老陈微微闭眼，心想不愧是谈判专家，能说会道是政府的可用之才。但他现在有点疲惫，也知道说什么都晚了。为了让自己听起来镇定些，他清了清嗓子。又在按下恢复与吴住通讯的指令前说了句：“这事就交给周池吧。我们抓紧点，今天除了戴森云移民权新法案的讨论，再临时增加一个关于素素说的，起草戴森云的自残方案。”
　　*****
　　伊苏灿灿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血。
　　她爷爷是地球中国籍；奶奶是月球籍；外公是联合国政府在百慕岛领养的孤儿，现常住地底；外婆是盎格鲁撒克逊人和印度裔英国人的混血。
　　她从不觉得出身重要，一个连姓什么都是家里抽签决定的女孩注定生来大大咧咧。她只在乎自己有双天然透亮的黑色大眼睛，这就足够开心了。
　　伊苏灿灿是名记者，此时她正站在一艘移民星舰远处，观察着被批准上船的人。她看过资料，这些新进移民戴森云的人里，大多是工作表现出色且愿为人类发展贡献余生的；也有家属先移民稳定后，再去辅佐或陪伴的；有政府指定，可随时来回地日的高级精英；也有少量宗教神职人员和商人……
　　这些人大多是佼佼者，每个月都移民走那么多，难怪地球居民不太乐意了。但作为记者，伊苏灿灿只想做好记录，当然也包括星舰旁的偷渡现象。
　　随着戴森云的逐步完善，最近偷渡者渐渐多了起来，偷渡的理由和古人偷渡的理由也差不多。但星际偷渡听上去更像放弃了全世界，所以多了点超脱的意义。联合国为了对这些人做标记，近期出tai一个新政：批准在偷渡者体内植入数字镣铐。
　　数字镣铐以前是针对国际嫌疑人或重大经济犯用的，被植入镣铐的人外形与常人没任何不同，但在大脑皮层里多了个监听模块和信息阻滞系统。这样不但从脑中发出的信息指令会被监听记录，也无法以任何形式和外界通讯。
　　植入镣铐的人，意味着在整个数字世界中死了。
　　伊苏灿灿想在星舰起飞后做一番新政采访。这技术对她来说有点新鲜，她不知道的是数字镣铐技术投入使用以来，由于被植入者无法向世界传输任何信号，导致被滥用也没人知道。
　　此刻在一千三百公里外的居民立方体内，有位探长就掏出了数字镣铐枪，对准面前一位面容俊俏的男生：“好啦，跟我走吧。”
　　“去哪？”旺达站起身，紧张地问。同时心里开始盘算如何联系高程和如何开溜。
　　但真田没给这个机会，他已将镣铐枪对准旺达后颈椎了：“联合国执法分部。”
　　“有这么严重吗？”旺达笑的很尴尬，特别是镣铐枪响起的时候，他感觉整个身体顿时重了一截。
　　『异常警报，异常警报……通讯信号被中断，现自动重启。』
　　『异常警报，异常警报……通讯信号被中断，现自动重启。』
　　真田笑了笑，将旺达朝前用力一推：“你这事小不了，没准把你扔月球监狱去。”
　　『重启成功，通讯连接失败，少侠请报修。』
　　『少侠请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