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旺达

　　旺达已经很久没打篮球了。但出于习惯，他还是喜欢每周去家附近的室外篮球场坐着。虽然不再参与打球，但篮球场独有的嬉闹声、篮球撞击地面声、扣篮或球入网时的声响都令他着迷。再加上身边熟悉的球友们，能让他感觉生活一切都仍照旧着。
　　很多人问旺达为什么突然不打球了，他都哈哈一笑说：“怕输给你们呗。最近工作的时间也晚，省点体力，看你们玩玩就行了。”
　　他之前的篮球水平就不太高，这么一说大家也就不再追问了。而其背后的真正原因只有他的好友高程知道。
　　今天高程也在，就坐在旺达左侧。此刻他刚打完一轮，一身臭汗也不擦拭，拿起旺达的水壶就往嘴里灌。
　　“我又不是送水的医疗兵。”旺达嘴上说着，顺手还递了三张纸巾给高程。
　　高程接过纸巾笑了笑：“这远古玩意儿你还真带着。”
　　“门口买的，现在越来越严了……”旺达说着，抬头指了指篮球场地，“不过你觉得这复古的水泥地、复古的篮球衣、复古的水壶纸巾，还有这套为了复古而复古，强行追求篮球原汁原味的规则，还能搞多少年？”
　　“我不知道。不过篮球、足球这种没什么太大设施要求的运动，估计可以一直搞下去吧。”说着高程将水壶盖拧紧了些还给了旺达，又似乎觉察到什么，顿了顿反问，“怎么，你打腻了？”
　　“嗨，我怎么会腻。我最喜欢的就是篮球和武术这种复古运动了！我是怕它们也被慢慢淘汰。”旺达说着慵懒地将身子慢慢后仰，两手向后斜撑，仰望起上方来。
　　高程哈哈大笑：“你那瞎捯饬的哪叫什么武术，最多就是些武侠片动作。”
　　“你别胡……”旺达话才说一半突然停住，此时半仰的他微皱眉头眯着眼睛，诧异地看着天空，嘴也张得越来越大。
　　“怎么了？”高程也发现了不对劲，抬起头朝天上看去。他突然也一愣，随后又马上反应过来，迅速起身一边挥手一边朝篮球场大声喊叫：“快跑！太空垃圾掉下来了！！”
　　这里是地球。
　　随科技的高速发展，阻碍人们进入全新生活的越来越不是技术瓶颈，而是科技用在生活中的伦理道德和哲学问题。
　　比如人们能不能为了长寿，饲养被限制基本心智的克隆人作备用；比如人类最后到底要迈向太空还是移居地底，好永远守着地球；比如任何形式的智能工具发生人身事故，最大责任方到底是制造商、买家、还是国家……
　　这些问题有大有小，其中有“运动形式是否需要跟着时代升级”的问题，当然也就涉及到了篮球。
　　经过多方讨论，最终真正的篮球爱好者大多放弃了很多既有的科技篮球形式，比如：
　　通过复合穿戴设备刺激大脑皮层，实现在虚拟现实中打篮球的“VR篮球服务馆”；
　　由多名篮球机器人配合真人一起现场竞技的“人机篮球场”；
　　通过体内注射纳米芯片模拟肌肉的篮球感，再进行多人联网的“居家篮球厅”；
　　显然比起这些篮球形式，原始的“复古室外篮球场”是最不会在道德上犯错，也是成本最低的方案。
　　最后真正爱好体育锻炼的人也的确发现，在《虚拟现实法》的制约下，用科技手段模拟篮球等运动的肢体感官，永远比不上奔跑、出汗、合作、肌肉碰撞等等最原始的立体感受。至此，媒体与体育爱好者们的“要运动，就复古”论调也就开始大行其道。
　　很多球场为抓捏篮球爱好者的复古心态，开始走向极端，制定出很多看似从简实则更麻烦的入场规则。
　　现在旺达他们正身处的“蹦跳复古室外篮球场”就是将复古做到极致甚至夸张的一家。
　　比如场内只能带复古的水壶进入、必须穿老式球衣、球场没有顶棚、没有塑胶地面而是水泥地、入场需要手动用笔签到、拿纸质票券等等。
　　没有顶棚就造成两个缺点：一是雨天和沙尘天无法正常篮球；二是越来越多失控的太空垃圾可能会直接砸进球场。
　　这些垃圾也不全是损坏的人造卫星残骸，也有世纪初多国政府尝试建造太空电梯和高空粒子加速器等设施，因失败最近开始拆除导致的。当然，垃圾中也有人们在地月旅行的途中，游客与营运者排放的生活垃圾。
　　垃圾原本不会移动，它们安静地围绕着地球或月球进行公转。但随人类太空活动的增多及越来越多被私人私下射上天的卫星影响，总有很多垃圾会因碰撞脱离轨道，最后砸向地面。
　　政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后，除了给建筑加固高强度合金顶棚给道路架设合金网兜，也开始不断花钱清理垃圾并呼吁公众。
　　但这些都需要时间。
　　2174年的地球，气候问题不但仍未解决，反而多了一道新的自然奇观：太空垃圾雨。
　　球场上的人听到高程的呼喊后纷纷抬头，看到一大堆银灰色的金属物件从空中对着球场直直坠下。这些不规则的金属垃圾很松散，但下落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工夫已距球场只有几百米。
　　“嘭！！”有几块和半个篮球场差不多大的扇形金属块砸到了附近一栋两百米高的大楼上。金属撞击建筑的声响震耳欲聋，其中一块在高楼外墙上划出一长条暗红色的火花，并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别看了！快跑！！”高程再次大吼，一边拉起旺达就朝球场边的休息室跑。
　　旺达被高程一抓突然清醒过来，只见他用力挣脱高程并迅速起跳，整个身子朝球场中射去。
　　“你疯了！”高程被旺达的行动吓了一跳，整个人重心一歪，差点从休息台阶上摔下来。
　　与此同时场内十多位身穿球衣的人都乱成一团，大家眼看接二连三的金属板砸到附近的建筑上，想看金属板的轨迹好判断是否会砸到自己，又怕跑晚了来不及。所以就都抬着头，脚上却胡乱挪动着。有人甚至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双手抱头，两腿直打起哆嗦。
　　除了砸落到周遭建筑物的金属外，有三块直冲球场而来。第一块篮球大小的金属是扁平的，正巧砸到篮板上方，整个篮板三分之一处像豆腐似的迅速被切成两瓣。红色篮筐下的网罩刹时跟着篮球架一起剧烈晃动起来。
　　第二块金属体积过大，在空中不断旋转翻滚时将旁边一颗拳头大的螺母重重撞开，螺母被撞的偏离直线，斜着朝场边的休息区呼啸而去。
　　只听“乓”的一声，整个螺母重重嵌入水泥砌成的台阶处，因撞击而碎裂的水泥石子像子弹般四处散射。幸好大部分溅射的石子都被后方更高的水泥墙挡住，未伤及人员。
　　而此刻体积最大的第二块金属速度也丝毫未减，在空中迅速翻转时，也正朝场上吓瘫的那个人腰部掠去。
　　“起来跑啊！！！”大家都反应过来，心急如焚地大声叫喊。球场负责人也闻声跑了出来，年长的他在叫声中高举也双手挥舞：“大家快进屋！会误伤！”
　　来不及了，金属片正以尖刀的态势逼近地上的男子。不少女孩双手蒙眼转过身去，心里已给男子判了死刑。
　　也就在此刻，从空中突然飞入一道黑影。只见黑影身子在空中一个旋转，右脚对着足有两辆卡车这么大的金属板向上猛然踢去，还伴随一声并不算嘹亮的“旋风腿！”
　　又是“哐”的一声，金属板受到剧烈冲击后一个停顿，之后飞快地朝空中射去。金属板飞的极快，转眼间就在空中消失了，而那道黑影落地后稳稳蹲在水泥地上，右手还轻轻撑着地面。
　　大伙都傻眼了，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惊魂未定了好一会。黑影此时也慢慢起身，拍了拍双手，一边转身朝吓瘫的男子走去。
　　“旺达！”高程第一个反应过来，从人群中跑向刚才上演惊人一幕的朋友处。
　　旺达像没事人似的慢慢扶起吓瘫男子，一边开起玩笑道：“哈哈，你命大。”
　　高程到旺达身边后一个搂肩，将他头掰到嘴边小声说：“你想摊牌？”
　　旺达看了眼吓瘫者，见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小声回高程说：“不想，你帮我一起瞒一下。”
　　“这还怎么瞒？！”
　　话音刚落，整个篮球场喧闹起来，大家齐齐上前，有的去接吓瘫者，有的称赞旺达神勇，有的觉得在做梦，有的跑到坠落的篮板和被砸烂的台阶处观察，但更多的人是拿出随身触控仪开始拍摄全息投影。
　　篮球场负责人也上前，将大家稍稍分开后双手搭着旺达双肩说：“小伙子，我代表蹦跳复古室外篮球场由衷感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旺达龇牙笑了笑：“不客气，我叫旺达。”
　　负责人笑着将旺达一把从高程身边抢了过来，搂着他向大伙说：“旺达！我蹦跳球场的英雄。今天起他就是我木木的朋友了！大家拍完全息后别忘了多多发给媒体和朋友。顺便也替我向清理太空垃圾的厂商讨个说法！”
　　大家没理会木木，反而都问旺达：“你刚才怎么做到的？你是超人吗？”
　　旺达有点尴尬，摇了摇头说：“啊……啊刚才吗？”
　　“对！”木木突然来了精神，将旺达的肩捏的更重了，“你为什么可以一脚踢飞这么大的东西！”
　　“大吗？”旺达知道搪塞不过去，还是硬着头皮说，“我从小就练旋风腿来着，果然厉害。”说完还暗地里捏了高程一下。
　　木木一愣：“旋风腿？”
　　“是真的。”高程心里暗骂这理由太扯了，但嘴上还是强行补充道，“我和他从小认识，他练了很多年旋风腿了，是很厉害。”
　　“可是……”木木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你刚才跳的有八米高……”
　　“啊对啊！旋风腿练的就是脚力，脚力大了，跳的不也就高了吗？”旺达回道。
　　“那你除了会这个旋风腿，还会什么？”木木不愧是多年商人，紧紧握着旺达的手臂不肯放开，他可以确定这个小子用好了就是棵摇钱树。
　　旺达稍稍挣开了些，同时摇头道：“不会了，我就会这个。”
　　此时场上很多以前就认识旺达的人开始质疑道：“你这么厉害啊原来。以前打球你怎么不跳这么高啊？”“对啊旺达，以前你的水平不怎么样的啊，深藏不露吗？”“你是不是服用了什么激素啊？”“激素？你是因为激素现在才不打球了吗？”……
　　“行了！”高程突然大喝一声，“你们干什么，旺达刚才可是救了一个人！你们这样说他想干什么！他之所以以前不跳是没到危急时刻，他这么一跳，至少休息几个月才能恢复！大家快点让开！英雄需要回家休息！”
　　被他这么一说大家也不好意思再多发难，纷纷让开了条道，但手上的触控仪却从未放下，一直拍到高程扶着旺达离开篮球场。
　　木木头脑一转，适时地在镜头前提醒大家：“我之前就发现他篮球水平是不怎么样，但是跳的高度很异常……哎，你们别忘了发到国际网上啊！”
　　回到家，旺达让高程将家里的隐私系统开启，自己则将袜子和裤子脱下，查看着刚才踢开金属板的脚背和腿部有无异常。
　　高程双手抱胸，苦笑了下：“这下你可真成超人了。”
　　旺达啊地长吁一声倒入沙发，双手捂脸叫苦：“完蛋完蛋，不该去救的。”
　　高程也坐下说：“你反应也真快，刚掉下来你就朝前冲了。是不是决定告诉你爸他基因改造实验的真相了？”
　　旺达沉默半晌，放下手坐起身道：“你以为是我反应快，其实是因为基因改造后，我的新陈代谢也因此变快了。所以我对时间的感知和常人不一样，你们感受到的一秒钟对我来说差不多是六秒。还有就是我勤于练习的结果……哈哈，练我的旋风腿。”
　　这话高程信，他知道旺达刚被基因改造后，超强的腿力让他整个人稍不留神都会冲到半空去，如果不把握好对身体的控制就活活摔死了。再说他一直是个武侠狂热爱好者，称什么旋风腿也算正常。
　　旺达不知高程在想什么，继续道：“以后别提我爸了，行吗？烦人。”
　　高程点点头：“行啊。不过你也别太计较了，现在越来越多的基因编辑合法了，全世界的政府好像都在推这些东西，你也不会永远是异类。”
　　“我计较？！”旺达一下窜起来，“我要是计较，我爸早死在我旋风腿下了！啊哒！！”
　　*****
　　“给素素做基因改造？！”
　　另一方面，戴森云上的吴住夫妇正在讨论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面对妻子洛芬的疑问，吴住将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妻子思考片刻说：“你因为女儿的作文抄了别人一段，就要让她去做诚实基因的活体编辑，你确定要这么小题大作吗？”
　　“不止是抄的那篇作文。我觉得她最近很多地方不对劲。你看这篇……”说着，吴住将触控屏上划到新的一页，“这是老师让她重写的《浅谈“太阳咀嚼片”》。这篇没抄，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