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夜的昊京，内城和外城就是两个天地，达官显贵云集的内城依旧是灯火通明，而外城则是在黑暗中静悄悄的，偶有几处酒馆和戏坊稍显热闹一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供玩乐之处。
　　作为太昊王朝的核心所在，昊京内外城有着严格的时间管控，内城酉时关闭、外城戌时关闭，除非有禁卫将军府的手令，否则任何人不得出入。
　　但是，依然有一队车马悄悄的进了内城，直接到了昊京最大的私人妓坊——万娇坊。
　　太昊王朝保留了前朝的设置，官妓和私妓都允许存在，只不过籍籍无名的万娇坊换了老板后，却在三年内一飞冲天，坐稳了昊京第一花阁的位置，达官显贵、世家子弟、巨富商贾均对此地流连忘返，不但让其他私人妓坊黯然失色，乃至于昊京官妓坊也无人问津。
　　万娇坊的老板名叫白寿城，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却是一副亲和的长相，无论见到谁都是笑眯眯的，来到万娇坊，只要肯花钱，服务绝对没的说。
　　“付大人，好一阵子没见您了，最近忙什么呢，娇坊的姑娘们可想死你了”……！
　　“哎哟哟，这不是李公子嘛，看我这双眼珠子，真是白长了，居然还劳烦您跟我打招呼，来来来，快楼上请，您的包厢一直备着，就等您的大驾呢”！
　　…………
　　就在白寿城招呼的时候，一个青衣仆人走到身旁，俯在耳边讲了两句，白寿城点点头，示意让他接替自己继续招呼。随后，转身进入院内，穿院而过，到了后院。
　　后院面积不大，周围广植树木，且大门紧闭，门口还站着四名守卫。守卫旁边还站着一人，看到白寿城过来，走上前去，低声道：“宗主刚到，随我进去”。
　　“是，右使大人”，原本笑眯眯的白寿城立刻严肃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随着此人快步进门。院中，十只立式烛台分列两侧，拳头粗的蜡烛，令院中灯火通明，一人穿着带帽的斗篷站在屋前的台阶下，若非有蜡烛照着，根本都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白寿城快走三步，跪在院中：“属下见过宗主”。
　　稍停了一会儿，那人才说道：“都准备好了么”？声音浑厚，虽然很轻，但是依然能够感觉声音之中的蕴力。
　　“回宗主，四百万两银子全部备齐。不过……”，白寿城犹豫道。
　　“说吧”。
　　“是，宗主。属下得到消息，昨日，宁不为就进京了，并且直接去了武威侯府”。
　　白寿城说完，奉道宗宗主没有说话，右使冀嗣林看了宗主一眼，问道：“武威侯，没有听说过，是什么人”？
　　“属下也很奇怪，之前昊京没有这号人物。因为时间有限，查到的内容不多，只知道是南方过来的，年前才入的京。奇怪的是，入京后，朝廷给了爵位，却没有给官职”，白寿城简短的说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冀嗣林扶起白寿城。
　　白寿城走后，冀嗣林把宗主的斗篷脱下，挂在自己的手臂上：“宗主，劳累的了一天，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不用了，灭掉几根烛灯，搬两把椅子来。院子里听舒服，咱们在这儿坐会儿”，脱掉斗篷的奉道宗宗主，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挺拔、气势内敛，自有一股威仪隐隐透露出来。
　　冀嗣林从屋内搬了椅子和一张小茶几，茶点摆好后，待宗主坐下，才说道：“宗主，宁不为不顾约定，提前入京，应该是想先把人脉和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咱们那四百万两，要给他做嫁衣裳了。至于那个什么武威侯，不要让白寿城去深查，毕竟他掌管着万娇坊，看着的人太多、太显眼，万一是个隐藏人物，一旦惊动了，反而不好，不如我调人去查”。
　　“也好，这一趟昊京，不会那么简单，一定得小心。至于宁不为，随他去，四百万两银子都给他，让他去打点，咱们在暗处，行动起来也方便”，奉道宗宗主对于宁不为的行为一点儿都不惊讶，也不在乎。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冀嗣林问道。
　　奉道宗宗主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其他人都安顿好了吗”？
　　“嗯，安顿好了”。
　　“好，只待昊京的事情一结束，就通知他们到云州汇合”。
　　“云州”？
　　“对，云州，咱们这次的的重点不是昊京，是木桑山，有件大事等着去办”。
　　冀嗣林心中一惊，之前宗主不说，他也不太好问，毕竟来趟昊京，没必要把宗内的核心全部带上。原来，宗主的目标是牧流人的圣山——木桑山：“宗主，这件事情，是不是从长计议”？
　　冀嗣林是奉道宗宗主最信任的人，也是有着“智囊”的美誉，奉道宗能够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冀嗣林功不可没。所以，奉道宗宗主没有任何不快，等着冀嗣林讲讲他的想法。
　　“宗主，我不知道宗主到木桑山的目的，但是，木桑山是牧流人的圣山，除了牧流王室宗亲，一般人都不允许上山，只能在山下祭拜。还有，木桑山在牧流最北边，准确的位置也不能确定，我们一路穿过草原，踪迹难免不会被发现，风险太大了”，冀嗣林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其中的潜台词，奉道宗宗主明白，这次出动的是奉道宗的全部精华，稍有不测，很可能就是整个奉道宗分崩离析。
　　“我有我的原因，就咱们俩，不怕告诉你。虚实转换，你知道吧”？
　　“知道，宗主不是已经突破了这层境界了吗”？
　　“我所到达的远远不够，虚实转换的根源是什么，这是我必须要参透的。放眼太昊，江湖上的千年传承，其实只是知道怎么用，而木桑山……”，奉道宗宗主话到此为止，有深意的看着冀嗣林。
　　“难道木桑山上有虚实转换境界的传承”。
　　奉道宗宗主轻轻的点点头，全身放松的靠在椅子上：“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冀嗣林有些激动了，如果真是如此，奉道宗宗主完全可以将虚实转换的修炼方法归纳出来，不像现在，完全是凭着个人的运气和天赋，等着虚实转换的境界砸在自己的头上。这样的话，只要实力达到一定程度，就完全可以去触摸虚实转换的境界，让自己再上一层楼。那时候，奉道宗在江湖上，无论有多强的敌人出现，都不会动摇统领江湖的步伐，奉道宗宗主更将有希望成为真正的第一人。
　　看着冀嗣林激动的申请，奉道宗宗主知道冀嗣林心中的想法。但是，他想要得到的，却远远不止这些，他要以此获得更多的东西，获得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奉道宗宗主和冀嗣林在白寿城这里等了两天，宁不为都没有出现。好在两个人知道宁不为的心思，也不着急，穿了便服，没事儿逛逛，领略一下昊京的风光。
　　中午阳光不错，冀嗣林陪着宗主宁不臣来到昊京有名“慌慌楼”。“慌慌楼”的菜色在昊京只能排名中上，但是这里的“慌慌酒”则在昊京最有名，酒是老板自己酿的，原本只是一个小铺子。几十年前，太昊文坛有位诗文字画“四绝”的司徒焕，此人从不以“四绝”标榜，只称自己是“酒绝”，号称尝遍天下美酒。一天，无意中来到店里，结果被老板的私酿震住了，痛饮一番，老板知道前来喝酒的是谁，连忙拿出文房四宝，请司徒焕题字。醉醺醺的司徒焕本想戏谑一番，写下“晃晃悠悠”四个大字，不成想，却错写成了“慌慌悠悠”。老板哪里管这些，直接把“慌慌”二字拿来做了店名，自此在昊京凭字大火，成为昊京最受欢迎的酒楼之一。
　　品着酒的宗主，笑道：“酒是好酒，不过这个故事，有些牵强附会。司徒焕一个狂生而已，字画流传在外很多，套用几个字，很简单。呵呵，慌慌酒，这家店的老板应该也是个有趣之人”。
　　冀嗣林对酒不感兴趣，也不敢多喝，昊京是太昊的中枢所在，更是一个是非集聚的地方，他还是保持清醒的好。
　　“老冀，不用紧张，再喝一点儿”，宗主倒是很放松，完全没有了院子里的威势。
　　就在一个劝酒、一个拒酒的时候，万娇坊的一个小厮快步上来，恭敬的递上大红帖子，说道：“两位贵客，我家白老板说进了些有趣的玩物，恭请两位贵客前去赏玩”。
　　冀嗣林收下帖子，扔了块碎银子：“知道了，去吧”。小厮连忙接下，千恩万谢的走了。
　　“宗主，看来宁不为有动静了，咱们……”？
　　“继续喝酒，他都不着急，耗了两天才出现，我们也不急”。
　　奉道宗的宗主说不急，那是真的不着急。从慌慌楼出来后，继续闲逛，完全是毫无目的的闲逛，逛累了，索性就在路边的茶摊上坐下来，点上一碗粗茶，小口小口的喝。
　　没喝上两口，一个身材中等，风度气质却堪称上等的人缓步踱到面前，年纪与奉道宗宗主相差不大，说道：“不臣，没想到你在这儿喝茶呢，让我好找啊”！
　　冀嗣林起身，略微一躬：“冀嗣林见过……”。
　　不待冀嗣林说完，宁不为就托住了冀嗣林：“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我跟不臣讲几句话，劳烦你旁边等候一下”。
　　“您言重了，嗣林不敢”，看到宁不臣点头后，冀嗣林退到一旁，但是并没有跟宁不为的下属站在一起，稍微保持了一点距离。
　　“昊京重地，这么叫我，就不怕惹了朝廷的人来”，宁不臣打趣道，顺便也给宁不为到了一碗茶。
　　“跟我客气什么，就不能称一声二哥。再说，全天下，谁不知道奉道宗宗主宁不臣的大名，谁又敢来惹你呢”，宁不为的亲切，让冀嗣林都觉得宁不臣表现的太冷了。
　　“呵呵，怎么能这么叫呢，尊卑有序，宁氏的家规我还是懂的”，宁不臣抿了一口茶，依旧是没多少表情。
　　“怎么着，都做了奉道宗的宗主，还跟家里记仇呢。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总要往前看，家里老头子最看好你，要不然，也不会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咱们两个”，宁不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皱，不过还是咽下去了。
　　“这茶太粗了，老冀，去对面茶社拿些好茶来”。
　　冀嗣林刚要抬脚，被宁不为拦住：“不用，第一次喝，不大习惯，其实品品，还是有些味道的”。
　　“好，随你”！
　　宁不为不自觉去端茶碗，茶到嘴边，想想还是放下了：“不臣，原定一起入京，我提前了一天，主要是老头子交待了一些事情，怕晚了不好办”。
　　“嗯……”。
　　“你不想问问是什么事”？
　　“这次来，以你为主，你做什么不需要都跟我说”。
　　“那四百万两银子……”？
　　“已备好，你要银子还是银票”？
　　“银票吧，有些人不在昊京，那么多银子带来带去不方便”。
　　“好，银票兑好后，明天让冀嗣林送到你住处”。
　　“行啊，辛苦你了”，跟宁不臣说话真是太累，既然宁不臣不肯多说什么，他也懒得总是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目的达到就行了。
　　刚要走，宁不臣突然问道：“你住哪儿”？
　　冷不丁的这句话问的宁不为一愣，不过转瞬间就反应过来：“宁氏十年不入朝，天下的人都快忘了宁氏了，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好太张扬。我在昊京包了一座小客栈，你送到那里便可”。
　　“好”！
　　待宁不为走后，冀嗣林坐了下来：“宗主，你刚才的那一问真是绝了”。
　　“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不过，能够得到宁氏老头子的青睐，宁不为还是很有手段的”，宁不臣抿着茶，使劲儿的回味了一口。
　　“这么粗的茶，能好喝吗”？
　　“懂什么，喝茶喝的是心境，只论口味那就落了下乘”，宁不臣把碗里的查底儿一饮而尽，眉头也有些皱起来，味道真的是不咋地。
　　冀嗣林死死忍住，没敢笑出来：“宗主，要不然派人盯住宁不为的住处”。
　　“不用，他既然敢告诉你，就不怕你派人来。告诉白寿城，尽快把武威侯的底细查出来。奇怪了，离京十年，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这么低调呢”？
　　“宁老祖没有跟您讲过什么”？
　　“讲什么，一封信、五个字，与不为入京”，宁不臣揉了一下脸：“走吧，回了”。
　　宁不臣和冀嗣林没有住在万娇坊，宁不臣不想让有心人猜到万娇坊的底细，哪怕是宁氏，宁不臣也没有告诉。万娇坊能够在昊京取得如此地位，宁不臣将来还要指着它发挥更大的作用。
　　两人在城西租了一套小院子，相比于城南的杂乱、城东的繁华，宁不臣喜欢城西的安静。当然，城北是皇城的范围，城西则聚居着昊京的达官显贵，环境自然不是城南和城东可比的。
　　宁不臣和冀嗣林刚走到院门处，冀嗣林大喝一声：“何方鼠辈，给我出来”，话音未落，身形闪动，跃至院门之上，一把拎出一个黑衣人，冀嗣林劲力透过筋脉侵入对方身体，让黑衣人瞬间失去抵抗能力。冀嗣林将这人丢在地上后，又跃向屋顶，同样的手法，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先后抓出了三个黑衣人。
　　就在冀嗣林准备去抓另一个隐藏的黑衣人的时候，那个黑衣人却主动迎了上来，呼喝之间，双掌直击冀嗣林。
　　来人虽无任何招式，但是冀嗣林却拧紧眉头，对方的气势和力量蕴含在双掌之中，劲力笼罩了两人的周边，逼着冀嗣林以掌对掌、以力对力。
　　冀嗣林功夫不弱，可是相较于寂丘猛等人，还是稍逊了一筹，他本身也不是以武力见长。对方的功力，显然在他之上，如果这么硬接下来，恐怕要吃大亏。
　　宁不臣暗叫不好，腿上发力，转眼间切到了黑衣人与冀嗣林之间，一手破掉对方的气场，把冀嗣林推了下去，另一手则伸出，迎向对方。不过，宁不臣不是跟对方对拼掌力，而是按住了对方双手，身形反侵，意欲将对方的面罩摘下来。
　　黑衣人心下大惊，自己看着潜藏同伴被揪出，没有动声，就是在蓄力，意欲一击得手。不想全力一招，居然被对方这么轻松的就给破掉，对方实力与境界之高，生平仅见。
　　黑衣人并未束手待缚，宁不臣按下自己双掌、再来揭自己面罩，虽然是一气呵成，但是，救下冀嗣林，却有个短暂的空当，能够让他再次蓄力，腰身一扭，掌力澎湃，却是想跟宁不臣拼上一掌。
　　“哼，不知深浅”，宁不臣以掌化手刀，中宫直进，瞬间破掉黑衣人双掌，食指重重的点在黑衣人的膻中穴上。紧接着，宁不臣隔着面罩，一把按住黑衣人的头，硬是把黑衣人嘴里的血逼回肚子里，并把黑衣人重重的从空中按在地上，黑衣人五脏六腑如同被棍子搅动了一番，痛苦之极。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敢来窥伺我的住处”，就在宁不臣去抓黑衣人面罩的时候，冀嗣林的示警声响起来：“宗主，小心”。
　　宁不臣也感受到了威胁，低喝一声，全身劲力汹涌，真气狂暴般的爆发，身体旋转，右拳全力向后轰出。恰时，对方的拳头也从天而至，两股强大的真气对轰在一起。就在那一刹那，整个世界如失声了一般安静，瞬间，真气的爆鸣声，院墙崩塌的声音同时响起。冀嗣林处在外围，虽被气浪波及，也还能抵得住。被宁不臣擒下的黑衣人，正处在气浪的中间，整个人分崩离析，化作了一团血肉。
　　宁不臣大喊道：“冀嗣林，快去给我留下一个”。
　　可是，话声还未落下，偷袭宁不臣之人，借力翻转，几道气剑已经点在另外几个黑衣人的脑袋上：“哈哈，宁宗主果然名不虚传，今日领教啦，改日再会”。
　　冀嗣林跑过来：“宗主，怎么样”？
　　宁不臣深吸一口气，对方有备而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好在宁不臣没有完全放松，及时出手：“没事，我们先走，叫人来收拾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