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格赤那扶着左肩，在门外席地而坐。
　　在罗五一的帮助下，格赤那除了左肩以外，身上的伤和内脏的暗伤都逐渐恢复了。不过，除了告诉自己的名字外，格赤那一句话都不肯说，每天就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从白天到晚上。
　　原本罗五一担心，寂丘猛回来后会想办法折磨死格赤那。但是，七八天过去了，别说回来了，奉道宗这些人的消息一点都没有，没人知道到底去了哪里。
　　寂丘猛不在，宋老二才懒得管格赤那干什么呢，在他眼里，格赤那就是个死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趁着寂丘猛没回来，过两天舒服日子吧。只是，苦了罗五一了，宋老二每天都过来，罗五一这儿也没啥存货，只能晚上出去溜溜，好让宋老二吃饱喝足。毕竟，这个当口，管事儿的是宋老二，把他伺候好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罗五一为了姬禹，对格赤那很上心，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露的太多，对格赤那基本保持着你爱怎样就怎样的态度。“九条命换一条命”，这句话一直萦绕在罗五一心头，这孩子用好了，将来会是姬禹的重要助力，用不好，也许……，没什么也许了，未来的事情，只能尽力去做。
　　姬禹没有罗五一那么多的想法，好不容易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可是高兴坏了。训练场上的孩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而且也不能跟他们接触。格赤那不一样，他不但是自己和爷爷就救回来的，还跟自己生活在一起，对于一个孤单了很久的孩子来说，能有一个朋友是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所以，不管格赤那的态度有多冷，姬禹还是很热情的凑上去，哪怕两人并排坐着看星星，都是挺好的事情。
　　对此，罗五一乐见其成，当然，姬禹的功课不能落下。眼看天都黑下来了，罗五一拿着烟袋锅子喊道：“姬禹，赶紧过来，练功了”。
　　姬禹看了看身边的格赤那，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站起来，小跑过去。能够拍格赤那的肩膀，是姬禹这几天努力的回报，之前格赤那见到姬禹和罗五一，都是呲牙咧嘴，恨不得一上来就动手。随着相处的时间慢慢长起来，格赤那对姬禹的态度慢慢的好转，可是对罗五一依然是充满了警惕。
　　不过姬禹没发觉的是，在姬禹站起来跑向罗五一的时候，格赤那肩膀耸动了一下。这个小细节，却被罗五一看在眼里。
　　罗五一有意带着姬禹到屋后去，姬禹虽然有些奇怪，但是没多问。
　　格赤那看着两人走到屋后，皱着眉，想了想，也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爬上了屋顶，慢慢的探出头来，向下看去。
　　“小子，看什么呢”，就在格赤那想偷看时，罗五一突然出现在格赤那身后，用白兰族的语言说道。
　　就如下意识一般，格赤那听到说话的声音，双脚立刻一撑，向前弹去。可是，罗五一的速度比格赤那要快多了，不待格赤那脚上发力，一把拎住格赤那后颈，稍一用力，格赤那浑身酸麻，全身的力量都使不出。
　　“哼哼，小子，还想跑，你差远啦”，罗五一拎着格赤那跳下房顶，轻轻丢在地上。
　　旁边的姬禹走过来，把格赤那扶起，笑道：“爷爷，要不，你也交给他几招。等寂恶人回来，他也能保护一下自己”。
　　罗五一不说话，看着格赤那。姬禹连忙捅了一下格赤那：“还不说点儿好话，让我爷爷教教你，他可是大高手”。
　　格赤那一脸不解的看着姬禹叽里咕噜的说话，一句都听不懂。
　　“快点儿啊，磕个头不会吗”，姬禹指了指罗五一。
　　“行啦，他哪里听得懂你说话。走吧，练你的功夫去，别在那儿瞎操心”，罗五一拽过姬禹，拉着他走开了。
　　不待罗五一和姬禹走远，格赤那转身就跟了上去，也不说话，就跟在姬禹的后面。虽然听不懂罗五一和姬禹说什么，但是他能本能的感觉到姬禹的善意。
　　“看到没有，这小子不算笨，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虽然他听不懂咱们说什么，可是这几天也没闲着，你练的功夫，他都偷瞧着呢”。
　　“我知道啊”！
　　“你知道”？
　　“爷爷，咱这功夫没白练，看着啊”，说着，姬禹缓缓调动内息，双手不断翻转，犹如落花穿叶一般，逐渐的，姬禹双手之前好像慢慢的出现了一丝粘稠的感觉。罗五一有些惊讶了，所谓的粘稠，其实就是内息在练到一定程度后，由虚转实的表现。
　　姬禹没有停下，依旧在有节奏的调动和调整内息。在姬禹的调动下，内息就如琴弦一般，也如水的波纹一般，有规律的在震动。逐渐的，内息的规律性震动，形成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引力，只不过姬禹的内息还是不够深厚，形成的引力太弱，无法把周围的实物吸引起来。
　　罗五一突然大笑起来，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大笑：“好，好，真是太好了，你这年纪居然能够将内息练到虚实转换。嗯，天赋，天赋啊，你知不知道，许多人练了一辈子，都难以达到这个境界”。
　　姬禹本来想露一手，让罗五一看看而已。格赤那这两天偷看，其实他都知道，他能用真气感受到格赤那的存在，也能够感知到格赤那躲藏的位置。但是，姬禹觉得，这就是练习过程中的一个进步，就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情。却没想到，能让罗五一有了这么大的反应。
　　姬禹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许多人一辈子都练不到这个境界，太夸张了吧”？
　　罗五一砸吧一口烟袋，“来来，让我跟你好好说说。厉害的功夫或者厉害的高手，凭的是什么，凭的是力量和速度，所谓唯快不破、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个意思。无论招式多么复杂、花哨，最后拼的都是力量和速度。能够做到两点中的一个，那就可以称之为高手了。两点都能做到，就是一般人仰望的存在了。可是，在力量和速度之外，还有一层，就是虚实的转换。内息、真气在逐渐积累后，咱们通过筋脉和功法，发挥出惊人破坏力。所以，从传统的方式来讲，破坏力是跟你修炼的时间、修炼的强度以及功法、招式紧密相关的。但是，万事万物没有绝对，境界是弥补差距、登高俯视的又一种方法”。
　　“虚实转换就是你说的境界吗”，姬禹听得似懂非懂，罗五一从来都没有跟他讲过这些内容，听起来感觉很深奥，又感觉能够帮助自己提升。虽然是一知半解，但还是忍不住发问。
　　“境界有很多层，也有很多种，高低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虚实转换就是其中之一。什么是虚实转换呢，我们修炼的真气是一种力，外界也存在着力，例如：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可是对于个人来说，你所修炼出来的、能为你所用的是实，五行元素却是虚。为什么，因为这些元素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是虚无缥缈的。当然，虚实转换到底是怎么出现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我师父讲，有位前辈发现了虚实转换的这一层境界，体内的真气可以跟外界产生共鸣，并能够借助外界的力量，发挥出高于自身修炼的水平。远了不知道，近百年来，就我所知，能够到达虚实转换这一境界的人，屈指来数，也就那么几个”，罗五一习惯性的想砸吧一口烟，却发现火灭了，姬禹跑回屋子里，找来火石，给罗五一重新点上。
　　“这么说来，虚实转换岂不是很厉害了”，姬禹兴奋起来了，憧憬着自己突然变成大高手的样子。
　　“当然厉害了，不过，你想想，为什么能够达到这一境界的人非常少呢，天才绝世的人物，再少，也不至于就那么几个吧”。罗五一笑眯眯的看着兴奋的姬禹。
　　“不知道……”。
　　“虚实转换的特点，江湖上已经流传开来，也是被大家认证过的。但是，最关键的修炼方法，却没有记载。也就是说，空有宝山而不知路，你说让人着不着急。能练到这一层的，说句不好听的，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啊！臭小子，爷爷不得不感叹一句啊，运气和天赋，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珍惜吧”。
　　罗五一看着姬禹的兴奋劲儿，本来想给他泼泼凉水。可转念一想，泼了凉水也没啥用，虚实转换这境界，自己一点儿也不懂，也没法教，还不如让姬禹自己多琢磨琢磨，既然有了敲门砖，就不能浪费。罗五一想着想着，又动起了寂丘猛的那些藏货的心思。不行不行，罗五一小心思转了几个圈，羊毛不能可着一个人的薅，还得换换人，要不然很容易露馅儿的。
　　姬禹兴奋归兴奋，心思却没停下。虚实转换是机遇，要把握住，但也不能沉浸于此，甭管什么运气和天赋，都没有自己的勤快来的实在。在奉道宗这两年，高手还是见了几个的，那些训练场的孩子，也有非常厉害的，这些人里，从来都没听说靠运气成功的。大起大落的坎坷，让年少的姬禹成熟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需要做什么。
　　罗五一和姬禹各有各的想法，一旁的格赤那也有想法，经过了训练场上的一番生死，这个草原上的野孩子，被熊子和寂丘猛的实力深深的震撼了。特别是寂丘猛，魔鬼一般的存在，为了生存，格赤那必须要强大自己。生存是现在格赤那最大的信念，生存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白兰族。
　　姬禹在罗五一的指点下，继续每晚的修炼功课。格赤那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嘴唇抿着，抿到发白，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走到罗五一面前，指着姬禹，操着生硬的太昊官话说道：“请你……，他……，一样”。
　　罗五一转过头看着格赤那：“什么”？
　　格赤那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脑海中寻找自己听过的太昊官话的发音，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说道：“他，一样，学”。
　　罗五一很直接的摇摇头，用白兰族的语言说：“不教”！
　　格赤那没想到罗五一这么直接，愣了一下：“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教你”，罗五一反问道。
　　“我要报仇……”！
　　“跟我有什么关系”？
　　格赤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明白罗五一说的没错，自己想再找一些理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或者说根本就想不到其他理由来说服罗五一。
　　格赤那死死盯着罗五一，罗五一也很有趣的盯着格赤那，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很长一会儿。突然，格赤那“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用白兰话说道：“请你教我”！
　　“说了，不教”，罗五一转过头，对着姬禹喊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能听懂啊，快给我好好练”。
　　“你不教，我就不起来”，格赤那的话中带着一丝狠劲儿。
　　都是老套路，罗五一心里想着，这种场景或者关于这种场景的故事，一代传一代，没想到，草原上的人也是这样，一点新意都没有：“你想跪就跪着吧，累了就回屋睡觉”，说罢，继续监督姬禹练功，就当格赤那不存在一样。
　　一夜过去了。
　　天刚放亮，姬禹伸着懒腰出了门，甭管寂丘猛在不在，都得早起再把训练场捯饬一番。
　　可没想到，格赤那居然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姬禹跑过去，扶着他的肩膀：“你怎么还跪着呐，站起来，我帮你跟爷爷说说去”。
　　脸色灰败的格赤那能够读懂白姬禹表现出来的好意，但他依旧倔强的摇摇头，透露出来的眼神却是坚毅。姬禹明白，这家伙要坚持下去。
　　姬禹转身到厨房端了碗凉粥：“吃吧，吃了才有力气坚持”，他怕格赤那不懂，作出吃的动作，然后很有力气的样子。
　　这两个动作，格赤那看懂了，姬禹滑稽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的想笑。不过，他憋住了，不行，这时候不能笑，也不能吃，一定要坚持下去，让罗五一看到自己的决心。格赤那也记住了姬禹对他的善意，至少是家人和族人之外，对他最好的一个了。
　　宋老二跟往常一样，找罗五一闲聊几句，要么蹭口茶喝喝，要么蹭杯小酒。寂丘猛不在的日子，让他感受到了无比惬意的舒坦，偌大的训练场，将近百号人，都得称他一声“宋管事”。
　　没走几步的宋老二就看到了跪在那儿的格赤那，习惯性思维的宋老二直接认为，肯定是格赤那不老实，惹了罗五一生气了，立刻开骂道：“小崽子，不让你到训练场上脱层皮你是不知道咱们这里的厉害，寂堂主不在，你就想反天啦。老罗，你说，他怎么惹你了，我帮你出这口气”，说罢，犹自不解恨，照着格赤那的后背就是一脚。甭管其他，宋老二好歹也是练过的，这一下子用上了七分力，踹的格赤那眼冒金星，一口气差点儿没倒上来。
　　罗五一本来想拦着，没料到宋老二下手这么狠，立时就明白现在宋老二现在的心态，真是小人得势，不显摆显摆，他心里就憋得慌。所以，按下脚步，拉住想要冲过去的姬禹，笑道：“这孩子就是野了点儿，不懂事儿，让他跪在那儿，学学咱们太昊的礼数”。
　　“宋管事贵人多事，还时刻把老汉放在心上，谢啦谢啦”，罗五一快走几步，拉住宋老二的手：“来来，不管宋管事你今天有多忙，老汉一定得跟你不醉不归。姬禹，快去，把那坛寂堂主送的好酒抱过来”。
　　罗五一这几句既恭维了宋老二，还热乎的跟亲人似的，让宋老二不觉之间又飘飘然起来：“换做其他人也就罢了，老罗你的面子我一定给”。
　　“老罗，寂堂主送酒给你了”，宋老二不大信罗五一最后喊的那句话，难不成这罗五一跟寂堂主有什么关系。
　　“真的，不知道那天寂堂主因为什么特别高兴，又觉得老汉我把训练场收拾的也算得当，所以扔了一坛老酒给我，就当是辛苦的奖励”，罗五一的话，让宋老二挑不出什么毛病。
　　宋老二本就是一个粗人，心机这东西想装都装不像，罗五一几句话就把他哄得团团转，大刺刺的往凳子上一座，感觉在这训练场里，自己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寂丘猛的的霸道、狠戾，让宋老二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能够做到寂丘猛之下，已经是他想象中身份、地位的极限了。
　　当送走了醉醺醺的宋老二之后，罗五一带着姬禹收拾完训练场，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跪在那儿格赤那终于坚持不住了，伤势未好、滴水未进，再加上宋老二的那一脚，再好的身子骨也扛不住，迷迷糊糊的格赤那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等格赤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屋里的床上了，后背宋老二的那一脚让他还是感觉很痛，看来是伤了筋骨了。
　　罗五一和姬禹都在床前，格赤那想爬起来，被罗五一按住了。罗五一用白兰话说道：“求人的套路是老了点儿，挺有用。教你没问题，有一点，你得承诺，承诺你这辈子会认姬禹为兄弟，永不背叛”。
　　态度异常严肃的罗五一，让格赤那有些忐忑，这种忐忑的感觉因何而来，他还不清楚。格赤那只是觉得，罗五一这些话不是轻易说出来的，是非常非常认真的。
　　格赤那点点头，右手抚胸，刚要开口……。
　　罗五一按住了他的手，说道：“我要你用白兰族最庄重的礼节许下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