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说江湖

　　闵都。
　　啪嗒！
　　茶楼里的案子一拍，上面白胡子白头发一身青布衣的说书人就咧开了嗓子。
　　“今天我们说江湖！”
　　“好！”
　　底下的人就叫起好来，什么银钱铜板都只管扔到脚边。
　　“咱们这江湖啊——”
　　江湖有名门，名门有骨气。
　　无论是四大名门里修机关道的孙泷家、酿百家酒的花间家、人和鬼生意都做的木落家，还是天下什么东西都敢编成戏的知春园，都有着自己的骨气。
　　孙泷家机关切忌折磨人，但凡是要你三更死，绝不会留你到五更。
　　花间家酿酒从不添水分，该醉就醉，该倒就倒，而该不要命了的，就必须把命交到阎王殿。
　　木落家做生意那是童叟无欺，老的、少的、壮实的、体弱的全都一个价，从来不仗势欺人，而只要你给得起价钱，就没有什么生意不能做，哪怕是阴曹地府里的人，也不是没办法拉回来。
　　知春园虽然园主死了，但可不会落寞下去，这但凡是天下好玩的、不好玩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嘿！他们全知道着。
　　你说这奇不奇怪？而从知春园里面套消息，那可是人人都得学会的本事——听曲看戏，捧上两句，说不定人一高兴，把你想知道的排进戏里。
　　谁敢说不行呢？
　　“我我我！”
　　底下的小子叫嚷着，
　　“我偏不喜欢听那知春园的戏。”
　　“所以你啥都不知道！”
　　说书人翻了一个白眼，
　　“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是！老先生，你就别理这小无赖，赶紧说吧，不然等会又说一半就走人了。”
　　“那好。”
　　眼瞅着底下的人轰走了那小子，说书人又说起来，
　　“这有了名门，自然有正派，正派有的是风度——”
　　先不说天下六剑门：开山、落雨、折梅、浴火、破云、摘星有多厉害。单单是这名剑榜上并列的头名——凤凰落，青龙起二剑，都是辗转在六剑盟主手中。
　　是的，六剑门早就是一方联盟，合起伙来保护自家的两把绝世好剑。选出来的一个正盟主，一个副盟主，那可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
　　然后再说两个老家伙：般若寺的老和尚、清心观的老尼姑。
　　二家本来颇有渊源，现在是谁也瞧不上，就是外面有人喊打喊杀，他们依然在里面吃斋念佛，该修的心从不乱，该拜的菩萨一天不缺。
　　这一点倒是很合得来嘛！
　　最后是些零零散散的小门派，无足挂齿。
　　“无足挂齿？”
　　一个抱着乌金刀的壮汉从椅子上跳起来，一刀劈在地上，
　　“你把我猛虎刀门放在哪里？”
　　“切！”
　　众人发出嘘声，三两个架住大汉，给他连刀带人按回了板凳上，
　　“老先生，您只管说！”
　　“既然正派来了，奇门也不会少——”
　　首当其冲的便是南国四奇门：不问峰、百花谷、水云洞、烟雨湖。
　　这不问峰上的道士鬼灵精，奇门术法，符箓测算，那是样样精，但凡是游走江湖的人碰到了，都得请他们算上一卦。
　　百花谷的姑娘虽然个个水灵，但性子急切，武艺高强，要是不小心惹到了，还是溜之大吉，切莫为了一亲芳泽，把小命给搭上。
　　水云洞的弟子从来都是风水大师，一手好本事行走江湖，那是吃穿不愁，更别说什么阵法迷宫，那都是祖传的本事，得花大价钱。
　　最后来了烟雨湖的对对鸳鸯们，天鹅似的气质风度走到哪里都羡煞旁人，可偏偏手里一扇一绫，那是极尽暗器之能。如果你想要杀人，特别是夺了伴侣之恨，找他们准没错。
　　千万别夸他们什么善男信女，这行走江湖，谁不得留个心眼？
　　“就是就是。”
　　下面的人一个劲点头，
　　“要是不多留个心眼，咱们谁活得到今天？都说可以惹莽夫，千万别惹手艺人！”
　　“手艺人还是其次。”
　　说书人眯起小眼睛，
　　“这留心眼，势必还要留心天南海北的奇异人士——”
　　先说北边，北边天台山的人个个强壮，力大无比的他们走起来路都在响，遇见了还是赶紧溜的好。
　　以前北边还有大漠那边来的胡人，如今被楚国将士全拦在北疆，没法，谁叫他们得罪了皇上？不，是抢了皇上的子民。
　　接下来是东海的岛屿。
　　东海岛上的人赖皮不说，反而讲道理比你还头头是道，遇见那些带蓑帽扎麻花绳腰带的男人，还是直接动手为好。
　　听说那边还出了个潮声阁，要是听见人报出这名号，行事还是小心些好！
　　西域那地方一直都是什么婆罗教，虽然是一群女人，但说起歪门子邪道那可是不比别人少，要是不怕邪乎尽管和她们斗，不过还是奉劝大家一句，捂好你的鼻子！
　　南蛮子们说是什么苗疆异族，用的都是什么蛇虫老鼠蚂蚁啊的怪宝贝，特别是那一寸长的小蝎子，要是被水晶似的小钩尾巴蛰一下，保管你丢掉半条命。
　　“这么可怕？”
　　底下的诸位寒毛一抖，捏紧了拳头，
　　“那些个异族，就不能使些光明正大的手段！”
　　“嗨！”
　　说书人打个哈哈，
　　“就准你用刀用剑用暗器光明磊落，人使唤个小虫子阴险的不得了？最后啊，给大家伙来点玄妙的——”
　　打北边走过了那片冰雪覆盖的原野，就是得天独厚的北冥，也就是咱们传说的冰冻玄土，北之极，冥。
　　据说那里有着张开翅膀能遮住天的大鸟，还有一口能吞下海的大鱼。
　　“真的假的？”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说书人喝了口茶，继续，
　　“倘若备好一艘小船出了东海，运气好到没边遇上一场大风浪，又巧之又巧进了鲸鱼肚子——”
　　再被吐出来！
　　那恭喜你，你漂浮在海面往东边瞅，那就是传说中的岛屿——淼！
　　淼，东之极，大浪海岛，上面住的是长鲤鱼尾巴的鲛人，产的是碗口大的珍珠，还有各种各样海里的宝贝，像什么奇毒、秘宝，一般都是用那的东西做的。
　　“想去看看。”
　　下面有人露出遐想的目光，很快被人敲了脑袋，
　　“想什么呢！进得了鲸鱼肚子一回，还能进第二回？”
　　“没错！”
　　说书人的案板子再响，
　　“这去的人万万数，回来的人却几乎没有。”
　　“那为何能传出来？”
　　“这个嘛！”
　　说书人捻了捻胡子，
　　“你去问知天园的各位为何这么神通？”
　　“然后我们说西边——”
　　打茶马古道越过西边的荒原，再沿着裂开的山谷缝隙往西边的大地里钻，很快就能见到一片碧绿的小树林，树林后面有一块百亩大小的丘陵，那便是——丘。
　　丘，西之极，狐国青丘，那里住的人全都是狐狸变得，嘴边还能看见那三对小胡子，而且那狐狸尾巴，也是常常拖在地上。
　　虽然是狐狸，可变的女子实在太漂亮，不说瓜子一样标志的脸有多白嫩，就是那眼神，分分钟勾了你的魂。
　　还有那公狐狸也不是善茬，总之，我说这么多，你们要是一见，保准连公的都要流口水。
　　“你骗人！”
　　下面的人擦擦口水，
　　“我们只喜欢女人！”
　　“嘿嘿！”
　　上面的说书人一张小脸笑得七荤八素，只伸出弯弯的一根手指，
　　“你这样说的人，十个人里面有九个，可成事的，一个都没有。老朽这辈子见的人是不少啦，你就别在我面前说大话。我问你，那妖公子是美还是不美啊？”
　　下面的人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妖公子是散修，早年偷学了西域婆罗教的魅功，变得不男不女，美艳非常，江湖上有不少公子都栽在了他的手里，是个一提起就人心惶惶，后背发凉的人物。
　　说书人见那人不说话了，自己又侃侃而谈起来：
　　“最后咱们到那南边——”
　　你要是有通天的本领越了南蛮子们的百毒寨，穿过炎热潮湿的密林，那边会见到真正的荒芜。
　　一片彻底的荒芜——荒。
　　荒，南之极，大地尽头，万物之归宿。
　　荒里面没有一个人住，却传言有一头沉睡已久的巨兽，有人说它背着一张大乌龟壳，定是乌龟。
　　有人说见过它蛇一样的脑袋，定是大蛇。
　　还有人说它是蜷缩的老鹰，像钢铁一样坚硬的翅膀蜷缩起来，才会是乌龟的模样。
　　这里面最关键就是，没人看见它有几只脚，也没人看见它的尾巴。
　　谁都想看，但谁敢看？
　　这可是南蛮子们的神物，每年都有人去那里朝拜，同时一个外族人都不准放进去，不然就是——”
　　说书人一抹脖子，底下的人身子就一颤。
　　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案板一拍，
　　“今天咱们就说到这里！”
　　下面的人挽留他：“别啊，老先生，再给我们说说那些英雄豪杰的故事吧。”
　　“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老先生头也不回，抱着一堆铜板碎银子回家去了，倒是那案板，依旧拍在桌子上，留下久久的回响。
　　回荡在阿难的耳边。
　　“小二，结账！”
　　“三文钱！”
　　“接着！”
　　“好嘞！”
　　阿难稳稳接在手里，
　　“这位爷，您慢走！”
　　然后他拿着发黄的帕子使劲擦桌子，直到这帕子接近灰黑。
　　“掌柜的。”
　　阿难看着手里的一枚铜板，
　　“今天不是说好了两枚的吗？”
　　“你个穷小子！我包你吃包你住，让天天忍你砸碎几个碗，你还每天都要涨工资，哪凉快哪呆着去！”
　　“欸！好嘞！我这就去凉快地！”
　　阿难帕子往柜台一甩，头也不回出了门。后面飘来掌柜的吼声：
　　“等等！先把帕子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