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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碗洗了。”
“说好了今天你洗。。。”
“洗不洗？”
“洗！我洗还不成吗？”
那家的夫妇开始家长里短，这家的孩子哭哭啼啼。
出了茶楼向东拐，迎面就是一条小巷子四通八达，他却偏偏喜欢走房梁。
以前有人顾着不敢走，如今胆子倒是大起来。
嘴里哼哼着什么，想必是自在。
今天要去的还是城西的醉仙楼，他轻车熟路摸到了隔壁瓦房的顶上。
他不是没上去过，但一无所获，那些个姑娘们可比不得熟络的小翠，这些个苦命的女儿家是绝不敢轻易开口。
他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天天来这里守着。
等着救一个人——套一些话。
然后掏出一壶浊酒来，躺着朝那顶上观望。
这酒是偷店里的，味道清淡得很，他先前猜是兑了水，后来才知道闵都人性子寡淡，不喝烈酒。
就连这醉仙楼也和京城的完全不一样。
京城的是红灯笼，这里的是白蜡烛；
京城的姑娘们弹木头琴，穿长袖子跳舞；这里的姑娘们拉马头琴，穿短袖子跳舞。
而那些摸个客人，眯着眼睛不喝酒，正是闵都人的寡淡，其实是忘了。
菜依旧一轮一轮地上，新菜来，旧菜换，不管吃没吃干净。
这些没吃干净的，一般都会赏给后门守着的乞丐。
乞丐拉帮结伙，每到晚上就会霸占这里。
不过他们在阿难眼里是个笑话，怎的？哪家子霸占个地方还要留个座？他知道这座是留给谁的。
一个小乞丐。
也许还没齐自己胸口的酒缸高，反正和乞丐手里拎着的竹竿一样瘦，小乞丐的头发比他们还乱，自己就从来没看清他的脸。
但记得他乌青色的鼻子，这简直就是狗鼻子，自己每天揣了什么酒，他一闻就闻得出来。
这不，他准时提着竹竿来了。
“哟？又要饭呢？”
房顶上的阿难笑道，被他看不见的眼神给直接忽视，
“滚远点，小跑堂的，爷爷一块肉都不分你！”
“谁要你的肉。”
他自顾自灌了一口酒，
“你这狗鼻子可闻得出来今天的是什么菜？”
“这还不简单？”
小乞丐乌青色的鼻子朝前一伸，上下动动，立马就嗅出来了，
“气味中正平和，带有山药回香，是山药炖鸡。”
“不错。”
他拍拍手，
“今晚可不止这一道菜。”
“切。山药炖鸡后面是红烧猪蹄、酱爆肘子，然后是。。。。。。”
咕咕——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小乞丐捧腹大笑，边笑边走，里面一群人高马大的乞丐赶紧给他让道，
“你啊你！每天晚上来这喝闷酒，还有心情调侃我。”
“哼。”
他摸了摸不争气的肚子，又闷了一大口酒，辛辣的味道冲上鼻子，然后缓缓地钻出去。
自己来这里也有三天，当初一气之下没带银子，哪想到举步维艰，只能在茶楼当个小跑堂的。
这要是传了出去，那得闹多大的笑话？堂堂武林盟主的儿子，居然在一介茶楼跑堂？
他揉揉鼻子，散了酒气，一跃上了醉仙楼。
今个来的是大户。
紫衣雕金花的长袍子盖着一尊大老爷，大老爷膀大腰圆，脸上的肉挤在一起，让人看不出是笑还是哭。
但可以分辨。
他每一次笑起来，脸颊上多出来的肉就止不住抖，虽然喝酒的时候也在抖，可幅度不一样。
这抖起来，生怕给他抖掉喽！
“好好好！”
他对着下面卖力舞动腰肢的舞女拍手，对着一旁端坐的中年人点头，
“把这几个给我记下来，待会买回去。”
“是，老爷。”
“哎哟。”
稍远处站着的祖母绿裙子婶婶听不出乐意还是不乐意，只是走到跟前，说了些什么。
他听不见。
大老爷哼哼两声，点了头。
“下次一定给您补回来。”
婶婶面带歉意，料想定是拒绝了。那中年忽然起身一拜，去外面候着的小厮包里摸了三锭银子，回来递给大老爷。
大老爷随手一扔，正是婶婶怀里，
“定金。”
“好嘞。”
婶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白牙正中还镶了一颗金的。
“等这阵子的风过去，一个都不会少。”
“金玫瑰，这三都醉仙楼，就属你最会做事。”
大老爷夸她一句，然后打量着她抿了红胭脂的嘴巴，
“你这胭脂不错，想来我那小女儿定会喜欢，在哪买的？”
“大人真是识货。”
婶婶打了身后侍女一下，侍女忙跑开了，不到片刻拿来一小白纸条，婶婶用嘴一抿，放到桌上，
“您去艳脂斋那里，就说要这个色，保准您满意。”
“不错。”
大老爷点头，
“你们家主子有没有说下一批货多久能到？”
婶婶遮住嘴巴，说了几个字。
“怎么这么慢！”
大老爷抱怨起来，旁的中年人给他端上茶水，
“老爷，时辰快到了。”
“嗯。”
大老爷沏了沏茶杯，抿了一小口，然后滚上一圈，吐了出来，急匆匆走了。
“你你你，还有你。”
婶婶拍了拍衣服上的酒气，
“把这些菜，全都给我拿去喂后面的乞丐！”
后面的乞丐早就等急了，一见端着盘子的姑娘们出来就急眼。
却是干急眼，小乞丐颇为神气地坐在门上，咿呀咿呀晃动着门。
“姐姐们，你们来得也太慢了。”
“小滑头，有的吃就不错了。”
为首的那位梨花簪子姑娘容颜圆润，那圆圆的下巴很是讨喜，她撕了一只鸡腿甩给他，
“要不是主子可怜你们，你们早就饿死了。”
“饿不死，饿不死。”
小乞丐一把抓住，连着骨头吞下去，
“就是吃不得这么好。”
“那还不谢谢主子？”
“是是是。”
小乞丐踢了下面候着的大乞丐们屁股一脚，他们才挨个冲出去抢姑娘们放下的盘子，每抓到一个盘子就没人再来抢，然后狼吞虎咽，将盘子舔了个干净。
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洗。
小乞丐独独望着那圆下巴怀里的山药炖鸡，那些个老爷就单喜欢吃里面的小块山药，而剩了一整只鸡。
圆下巴知道他饿了，把鸡汤塞进他怀里，
“慢点吃，瞧你那馋样儿。”
“嘿嘿！”
小乞丐手里的竹竿一扔，抱着鸡就开始啃。
咕咕咕——
屋顶上阿难的肚子又不听使唤了。
小乞丐一笑，把另外一只鸡腿砸他脸上。
他本来是不要的，可鸡腿马上就要顺着脸落下去，沾了灰多可惜啊！
“你这鸡腿还挺香。”
阿难也连骨头吞了下去。
圆下巴有些后悔，早知道小乞丐带了朋友，就该多留几个好菜。
“你等着，我去里面再看看。”
“哦，好。”
小乞丐忙着吃，应了一声。
阿难一顿，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圆下巴也笑起来，即使两人素未相识，但她看这小孩单薄的身子，油黄的布衣，也想得出来是在哪里跑堂，受着欺负。
这要搁到以前啊，她肯定——
可现在，她只能多让他们吃些好吃的。
她走路的背影很温暖，阿难一直目送着，哪怕他听见她回去时答复婶婶的话语有些哽咽。
“那些孩子——”
“别费心了，主子看不上的。”
婶婶的话语刻薄的很，目光却很是无奈，
“没用的狗没人会养。”
“我去再要两个菜。”
“去吧。”
“嘿！”
小乞丐用鸡胸骨头砸中他的头，
“吃了我的鸡腿，就得告诉我你的名字，你这次再不告诉我，我可生气了！”
“你生气了又能怎么样？”
阿难捡起骨头砸回去，顺带自己的酒葫芦，
“喝了这口酒，我就告诉你！”
“切。”
小乞丐端起葫芦就喝，
“谁怕你啊？”
一口下去脸蛋就红了。
“我给你说，要不是你这酒太寡淡，我早给你抢了。”
“屁大个孩子，整天喊打喊杀，还学会抢了。”
“什么屁大点，我今年十三、你知道吗？十三！”
“阿难。”
他吐出自己的名字，枕靠在屋顶，看向天空的月亮，
“十三，我怀疑你就是看你的年龄在取名字，是不是到了明年，你就叫十四了？”
“我喜欢！”
十三有些摇摇晃晃，他捡起竹竿撑住自己的身子，
“我十三不需要别人来取名字，我喜欢叫十三就十三，喜欢叫十四就十四。”
“你可真有意思。”
阿难从屋顶上跳下来，捡起地上打滚的酒葫芦，
“你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十三的目光很单纯，
“难道我不是天生的小乞丐吗？”
“你——算了。”
十三突然身子一斜，阿难撑起他的肩膀，
“你知不知道闵都？”
“我知道，我脚下就是闵都。”
“那你知不知道京城？”
“不知道，好吃吗？”
“不好吃。”
阿难甩了他一记白眼，
“你是不是成天就想着吃？”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同样爱吃的女孩，也不知小翠现在过得好不好。
“不是！”
十三手里的竹竿高举，
“我还想着我的竹竿！”
“你这破竹竿。”
阿难还是头一次看他的竹竿，晶莹剔透得和块玉一样，真是根好竹竿，也不知哪座山上的竹子这么好，反正他的大荒山是产不出来。
“是个好东西。”
“那当然。”
十三把竹竿抱在怀里，
“它就是我的小心肝。”
“不好啦！”
里面跑出来一黄裙子女孩，她脸色煞白，
“小乞丐，快救珠玉姐！”
“怎么了！”
小乞丐一下子从阿难怀里冲出，转眼进了醉仙楼。
“好快！”
阿难一顿，跟了上去。
我还没吃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