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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战争一旦打响,便不再有前后方之分,所有的地方,都是战场。
夜晚的探照灯光柱像一把汤匙在浓汤里搅动,马特从医院里拿回了感冒药服下,才安心地睡着,几天的湿冷阴雨让他患上了轻感冒,虽然生病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是他仍然是幸运的,在这种泥泞肮脏的环境下,疾病造成的减员,也开始成为了需要军需官们和军医一起担忧的事情。
这里是他们的战场,一场阻止瘟疫入侵的搏斗已然展开,在医院时,马特看着他们对腐烂肢体的处理,不禁也觉得自己身上各个部位都隐隐发寒。
不如说,如果是自己遭遇了这种需要截肢的重伤,或者是已经被战斗夺去了肢体,要被这么残忍地处理残肢断臂,那他还不如就此死去。
“先生?无关人员请离开医院。”一个护士抱着怀里的一捧纱布路过,发现了正在发呆的马赛厄斯少尉。
“噢,不好意思……”马特攥紧了手中的药瓶。
红十字会的女护士们在后方像天使一样照料伤兵的说法,被眼前的现实敲得稀碎,她们能为伤员做的,其实也不过是最基本的护理。
在这个人手稀缺的次级移动医院里,一个伤员正痛苦地呻吟着,气息微弱,直到医生过来,剪开他腿上缠得厚厚的绷带,把啃食他身体的蛆虫清理干净为止。
马特不会知道,短短半周后,这个可怜的伤员死于严重的伤口感染并发症,或许是败血症,又或许是坏疽,最终那个人被埋葬在了一个简单的墓地中,此后数百年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听炮声来认大概型号,成为了不少战士好不容易发掘出来的娱乐活动,耳朵尖的人大概真的可以认出来,但是马特自认没那个天分,辨认口径或许还可以,但是至于型号,他记都记不过来,更不用说要听出来了。
在上战场前,任何可以分散注意力的活动都会被默许,但是除了绝对禁止的酗酒和抽烟膏。
马特仍然在读他的书,每天猎骑兵团都会组织一次紧急佩戴防毒面具的训练,说起来也简单,只要将滤罐接好,橡胶套往脑袋上一罩,列队一会儿后便可以解散,如此往复,几乎所有人都不再像第一次看见伤员惨状那样害怕这东西了。
但是马特却总是要遭罪,他感冒后,再这么戴上一个讨人厌的防毒面具,连说话和呼吸都像是在接受拷问。
“我恨发明这东西的人。”隔着面具,马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你应该恨发明毒气的人,而不是这东西,这东西是用来保你命的。”曼尼无奈地安抚道,在感冒后,变得喜欢发脾气的马特看起来就更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了。
“要是遇上的是芥子气,不是还是要死?”马特瓮声瓮气地反驳一句。
没办法,这种原本公认为只用于殖民战争的武器,其实对所有人类,都是无比平等的。
听到马特抬杠,曼尼也不想和他争论,只是耸了耸肩膀,“毒气的使用已经比前半年小了很多了,大家都知道,使用化学武器只会引来更大规模的化学战报复,我们佩戴这东西只是以防万一。”
“可是我还是讨厌这玩意。”
这道理马特知道,但是,仅仅半年,毒气便已经造成了对数十万人的伤害,说不让人又怕又恨,那是不可能的,顺带着也讨厌防毒面具,也应该是合情合理的。
在这些“日常”闹剧的背后,战争正一刻不停地酝酿发酵着,经过前两次小规模战斗的洗礼,马特和他的排比其他人更早地开始向真正的老兵请教战斗的技巧,国籍不是隔阂的借口,他们从久经战阵的友军老兵那里学会了用中指扣扳机的快速拉栓方式,学会了在战场上机枪的布置技巧,学会了在堑壕里连续呆上两三周时,该怎么让自己不发疯。
战争让男孩成长为男人,又将男人化为孤魂。
两周后,那个日子还是来了。
“连队!”士官长仍然是那夸张的大步子,发号施令的时候让人忍俊不禁,“全体集合!”
“圣若望尼的军队已经呆了快一个月,我们被要求立刻出发前往接防,并且坚持到发起第三次攻势为止。”卡洛曼向他的少尉们通知道,“至于攻势的时间到来具体是快还是慢,没人清楚。”
“上帝清楚。”本森叼着烟头笑道,他的排接受了补充来的士兵,现在跟马特的一排一样,拥有二十六人的规模了。
“把你的弟兄们活着带回来。”卡洛曼和每个人都对视了片刻,他知道,这些和他一般年轻的军官没有一个是会抛弃战友的孬种。
他们请来了一个从后方来的报纸摄像师,为他们留一张照片图作留念,这样即使战争后他们相继离开了行伍,也不会忘记今日并肩的战友同袍。
一瞬间的闪光,这些年轻的面孔留在了一张棕色的胶片上,只不过,这一百二十名面带微笑的年轻战士,最终有八十三人没能活着拿到照片。
队列终于出发,两千人不到的猎骑兵团将他们的战马留在了后方,踏着整齐的步伐,向着圣若望尼徒步开去。
他们张开双臂迎接战争,战争也张开了血盆大口迎接他们。
离战线越近,硝烟和混合的恶臭便越浓郁,发达的战壕系统像蜘蛛网一样蔓延了好几里,往昔像极了棋盘方块的田野已经不见踪影,当猎骑兵们与换防的萨格森王国步兵第五师18团擦肩而过时,他们看见的,是一群被榨干精神与血液的行尸走肉,行走在破败不堪的交通壕中。
木板铺成的壕沟地板已经大部分被染成了红色,颜料是何物不言自明,成箱的补给被胡乱堆积着,有的还插着一杆撬棍,撬棍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我们不会那样的。神明会庇佑我们。”马特听见有个下属如此开慰自己和战友。
进入支援壕,士兵们根据命令安排开始了一阵忙碌,被炮弹炸塌的坑洞宿舍要另外择址修筑,机枪阵地要多构筑上几个以备不时之需,固定土墙用的波浪状铁皮要平整好,不让它勾到制服,保命用的沙袋墙也急需整补……似乎匆匆离开的友军,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东西。
马特也不满足于呆在稍微宽敞一点的“军官宿舍”里,他并不需要和卡洛曼一样花费上许多时间研究自己防区的精细地图,便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干,折开铲子进到壕沟里,和自己的弟兄们一起当一回工兵去了。
慢慢的,士兵们发现,炮声和飞机扫过低空的声音成为了能听见的唯一来自战壕以外的声音。即使总攻发起的传言总是无因地在堑壕之间流传过一次又一次,但是和初入堑壕的猎骑兵们不同,似乎对于这个传言,其他同在一片曲折壕沟里的友军并不很欢迎。
规则再度被修改,也是发生在这段时间里的事情,根据新战况的需求,每支部队都不得不在堑壕中呆满一个月,才可以申请换防,这一个月,说长,对比起整场战事而言不过是一瞬,说短,对于士兵们来说,堑壕里哪怕是一周,也让人感觉像活过了一个闰年。
“好消息。”本森中尉放下手里的报纸,他和马特都在进入战壕前的最后一刻获得了晋升,而此时他的好消息宣言,引起了“军官宿舍”(大坑洞)里其他人的注意。
卡洛曼停下他摆弄留声机的动作,这让马特松了口气,那个令人生厌的,总是发出像尖叉子划瓷盘一样声音的破留声机,终于可以消停下来了。
“什么好消息?”
“后方开发出了一种新的工作,可以避免我们这样的战争重演。”
“你是说……?”被他这么一提,马特倒是来了兴趣,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情,那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欠这个人一枚最高勋章。
“其实非常简单。”本森乐呵呵地坐起来,“每个月都花钱雇佣一些杀人犯,给他们每人一挺机枪,然后每周固定地杀死一万个成年男性国民,我们就不需要在这国外的堑壕里做着一样的事情了。”
“而且环境还会更舒服。”三排的坎贝尔中尉推了一下眼睛,“我赞成,但是机枪不如炸药,而且根据绩效工资理论,按人头数结算要比较好。”
“改良主义者,看来我得雇你为商业顾问。”本森打了个响指,笑起来。
“去你们的……你就是那个后方的‘天才’吧。”马特没有被逗笑,这样的黑色幽默,他有时候确实没办法像这两个中尉一样用轻松的心情去理解,“卡洛曼还没回来?”
“在总部答应把咱们的电话线拉多一条去二营之前,他是不可能会妥协然后回来的。”回答疑问的坎贝尔还是在看书,不过今天他和马特看的书不一样,那是一本被用得发黄的成人书刊,里面香艳的场景描写,是许多士兵排解寂寞的首选——如果再搭配上从报刊上撕下来的海报的话就更好了。
“牺牲了一个传令兵,我们才知道电话线的重要性,有趣。”马特抱怨了一句,几乎所有人都在第二周开始就变得刻薄而易怒,似乎那些爱闲侃的萨格森老兵没说错,堑壕这东西,会让每个人都变得神经兮兮的。
每天落下来的土雨,都是曼尼埃诺军队炮击带来的额外赠品,也包括目的在于不让人睡好觉的彻夜单发炮击。
而作为还击,己方的空军也不会放过凌晨的空袭机会——但是这种幼稚的报复,受苦的仍然是堑壕里的小伙子们,听完了一夜的炮声交响曲,他们还得听完这一章节的发动机独唱,然后才能享受短暂的早餐时间安宁。
“马特,敌人这周的战术攻势发起过多少次了?”曼尼把脑袋从门框外探了进来,举着笔记本问道。
他并不需要敲门,因为根本就没有门,这个所谓的“军官宿舍”只不过是一个比矿井好不了多少的简单木制坑洞。
“三次,有两次攻破了前线壕。”本森抢着回答,关于这一点,他是了解得最为清楚的人,因为每次敌人吹着哨子发起冲锋,他的排都刚刚好被轮换到第一线的壕沟里进行警戒防御,而且又是在马特和坎贝尔率领的人支援下才成功反攻,把一线壕沟夺回手中。
“那我们每次的阵亡人数呢?”
“那你得去问机枪班。”马特思索了一下,“我们在堑壕的第一次争夺战里牺牲了三个人,其他两次没有人阵亡,剩下的死伤都是辅助排机枪班的人。”
“六个。”了解过情况的坎贝尔补充,“机枪班死了六个,补充进来四个新兵,昨晚的炮击还重伤了一个,不是将死也半死,被撤回后方了。”
“高危职业。”曼尼调侃了机枪兵们一句。
“对,比起他们,我们就跟精神病院里女扮男装的可爱护士一样安全。”坎贝尔的比喻倒是终于让马特笑了出来,在这个年代里,同性恋仍然被诊断为一种精神病。
马特中尉还记得,在后方营地里的时候,卡洛曼提到过的哨子话题。
而果不其然,在进入了堑壕之后,哨声成为了所有人都最为注意的内容,因为每次哨响都意味着敌人发起了冲锋,是除了代表着冲锋前火力准备的连续炮击外,最值得官兵共同注意的声音,比如最近的三次哨响,都如约带来了规模不小的防御战斗。
这东西吹完听起来像竖笛,这是在战场上,听见哨响后马特的第一个反应,之后才想起来,该组织起手下的弟兄们进入交通壕,支援负责一线守备的二排了。
不过,有趣的是,自从进入坑道,猎骑兵团,甚至整条战线,便没有再收到任何一次发起大规模进攻的命令,似乎战争刚开始不到一年,就要如此虎头蛇尾地接近尾声了。
可是,也有这么一句话:暴风雨前的海面,往往才是最平静的。
曼尼填完了笔记,转身又离开了坑洞,在无尽的沉默中,留声机的声音又慢慢地飘扬开来。
新年也快到了。
“上啊!蠢蛋们!死在冲锋的路上!也不要给我死在逃回去的路上!”
——威廉·“斗篷比尔”·鲁佩图斯中校,阵亡于1912年1月4日,夏维戴尔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