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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冬，并不完全是一件好事，至少这个暖冬并不暖和。勒昂下士经过了一夜冷风的拷问，丝毫没有困意。因为伊斯内森郡燧发枪团将会随时在战线的最前方迎战来犯之敌，为北面的更大规模进攻创造机会。
镇子里，仍然有不少居民不愿意听从宪兵的劝告，拒绝前往乡间和后方避难，即使因为战争的步步紧逼而恐慌不已，他们仍然坚守着自己的两层小楼和简谱店铺，与买点心吃的军官们讨价还价。
“奥奈尔。”巴特勒上尉亲自找到了本杰明·奥奈尔中士，似乎是有什么特别的工作希望交给他。
“是，上尉？”
脾气一贯暴躁直率的巴特勒上尉指了指河对岸的林子，“那是你下令清理的？”
“是，上尉，我要为我的机枪清理好一片射击区域。”奥奈尔不知道上尉是想发脾气还是想干嘛，但是他知道，这时候肯定得说实话，而且要及时、主动地解释清楚理由。
“好，很好，干得好，中士。”巴特勒难得地夸奖了他，“我的小伙子们都需要你这样主动的士官带领他们，但是现在我需要你安排好人手，在敌人来犯之前，再多清理远一点。”
“是，上尉，这就去安排。”
巴特勒喜欢这种行事爽利的士官，当初奥奈尔志愿调往机枪班时，他还感到过惋惜呢，“我会安排一个巡逻的步兵排掩护你们的行动。”
“是，上尉。”奥奈尔稍微观察了一下，林线已经被后移了许多，再往那边去，没有河流的帮助，被伐倒的更高的树木将会难以被运走，即使他不是个伐木工，也能看得出这一点。
“去吧。”
“冈森下士，留两个人守着机枪，剩下的和炮班的道森一起出发，能叫多少人就叫多少人，手脚快点，就算把这片林子一口气烧了也无所谓。”奥奈尔下达了命令，勒昂也就只能照做了，战争仍然在一步步地逼近着，时间每过一分钟，他们便多面临一分的危险。
“是，中士。”
勒昂他们跟着一个步兵排过了桥，已经有敌军的侦察兵在这附近被巡逻队驱散过，所以，这也就意味着，敌人的大部队离开勒阿奎拉城后，真的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建立防线！发现敌人了吹个口哨，然后抢先开火！”一个步兵少尉对他的步枪兵下令，战士们便迅速地分散开，依托着树干和其他自然掩体，在周围建立起了一圈简单的防御。
伐木的动静响了一整个上午，手臂忙活得酸痛不已的勒昂，也不得不松开工具，随便找个地方先坐下来，享受了一下短暂的午餐休息，在如此危险的地方享用羊角面包和肉干，似乎别有一番风味。
“真是个好题材…”勒昂仰头望着已经稀散不少的林间景色，战争会创造无数的军旅诗人，也是小说家们创作故事的舞台，但是有哪些小说家是真的经历过战争呢？
勒昂笑了，他或许是为数不多的那个了。
突然，一声音调上扬的口哨迅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汗毛竖立起来，紧接着的，“啪、啪！”的两声枪响最终打破了诡异的宁静。
“接敌！”少尉开始大喊起来，拔出了腰间的手枪，紧张地四顾，稀疏的枪声来回在林木之间响荡着，在这种冬末的阴天里，要找到敌人散兵部队那可憎的灰色制服并不容易，更何况，这仅仅只是一场前哨之间的遭遇战。
“还有多久才能完事？”少尉扭过头问道，他也是头一次踏上战场，比起在林子里毫无遮蔽地相互射击，还是堑壕里的疯狂开火更能让人安心作战，发挥作战的最高效率。
“队列！敌人的行军队列！”有个靠近大路的士兵开始呐喊起来。
“幹，那现在做啥都来不及了。”道森回答道，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选择撤退，在不停交替的步枪射击声里，英勇的伊斯内森郡燧发枪团士兵们开始掩护武器排的同袍撤退，即使平时相互之间有着些许的偏见，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剩下了战友之间的惺惺相惜。
子弹毫不留情地带着尖啸呼啸而过，勒昂感觉到一股血气疯狂地冲上了自己的脑袋，他甚至听见了，河对岸的巴特勒上尉开始咆哮着要所有人进入战位的声音，即使是在枪声中，他的嗓门也是相当令人印象深刻的。
“就是这了！小伙子们！战争来了！”巴特勒上尉拔出转轮手枪，在空中挥舞着，站在桥头迎接撤回己方阵地的士兵，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大桥的人，“勇敢地站在你的战位里！和你的战友同袍并肩作战！我百发百中的步枪手伙伴们！在你看得清楚敌人脸上恐惧的表情之后再开火！”
短暂的前哨战伴随着枪声的结束而结束，可是每个人都不会怀疑，敌人已经到了。
果然，在散兵的接触后，大路的那端，出现了一整营的曼尼埃诺军士兵，甚至还要更多，他们踏着军鼓的鼓点，扛着战旗，在军官的带领下，迈着整齐的正步开始了纵队的挺进，再行进上一段距离，他们将展开队形，开始进行一次持续一个弹匣的步枪集体速射，然后发动纵队冲击，将驻守埃特维尔镇的这个可怜步兵连直接消灭——标准的、教科书级别的战列步兵作战。
几乎就在巴特勒上尉准备下令，让步枪兵开始射击的同一时间，重机枪沉闷而有节奏的枪声就已经开始奏响了起来，勒昂的俯射，奥奈尔的平射，霎时间，敌军密集的纵队里，仍然严格坚守着步兵操典的士兵们开始一排排地倒下，军官也早已一头栽倒在了阵列的最前方，血雾像放烟火一般在空中喷溅着，倒下的人在哀嚎，站着的人却向战争机器一样，跨过战友的尸体，忍耐着与生俱来对死亡的恐惧，而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进，看着这个诡异到有些可怖的场景，不知为何，想象力丰富的勒昂·冈森下士想起了儿时，农忙时节用机器收割麦子的场景。
第二个分钟里，勒昂下士的机枪安静了下来，水冷套里的冷却液看起来已经沸腾，冒着一缕白气，和枪口的青烟纠缠在一起飘向深空。曼尼埃诺军的这支先头部队，只来得及用最后一个步兵连的人数打出了几秒钟的集体速射，便全部倒在了河岸边及桥头的开阔地上，两个步兵营宣告尽殁。
步枪手们看呆了眼，甚至打不完自己步枪里那一个弹仓满载的十发子弹。
“新的弹链。”勒昂打开枪机顶部的受弹器盖，将打空的弹链取下，让副射手将新的弹链装上，再拽一下弹链导板，随着枪机摇柄一声“喀嚓”清脆的上膛声响，全新一轮的250发机枪弹药便装填完成，只待发射了。
“这他妈的，简直就是血汗工厂里的流水线……”
奥奈尔听见一个躲在战壕里的步枪兵发出如此惊叹，就连一贯偏袒他“百发百中的步枪手们”的巴特勒上尉，也没办法将他灼人的视线从飘散着青烟的机枪上挪开。
步枪零散的枪声是士兵们出于不忍，而在射杀无人救治的敌军伤兵发出来的，早在机枪的声音停下来的那一瞬间，这场战斗其实已经宣告了胜负，结束了。
让如此两挺钢铁机械主宰了整个战场，这是新世纪里，爆发在旧大陆的第一场战争中的第一场战斗，短短几分钟，它们报销了敌人在大路上纵队行进的两个步枪营。
“转移阵地。”知道敌方的炮火将至，奥奈尔给勒昂下达了一个命令，这下，经过了刚才的“精彩演出”，终于没有军官会再对着机枪说三道四了，奥奈尔中士想将它安放到哪儿，就可以放到哪儿。
甚至水冷套接着的水箱都稍有余温。
勒昂感受到了这温度，他松开握着机枪握把的手掌，将重机枪从三脚架上取下，如新生婴儿一般抱在怀里，呆呆地看着摞在砖路上一排排一片片的灰色军装，血水浸渍到路旁的小沟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血红色的野草。
战争即是烹人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