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母逝

　　日子就这样平稳的过下来，一年，两年。
　　红药开始熟悉桃花村的生活，也开始熟悉这里的人和风景。偶尔也随娘亲在村里走走，村头住着对刚成亲的小夫妻，小娘子特别爱笑，红药很喜欢，娘亲外出的时候她就来小娘子家等着。村尾住着个掉牙的老婆婆，话很多，偶尔都听不清她说些什么，但是娘经常带自己去跟婆婆聊天，有时候不说话，就在一个院里待着，婆婆晒晒太阳，娘亲忙着刺绣，红药一个人看书。
　　后来红药想起来，自己喜欢什么，林氏就给什么。平安喜乐，她给了，岁月静好，她也给了。在她活着的时候，她都给了。
　　一个月后，林氏带着红药一同去了镇上。
　　早些时候，林氏上镇上都是一个人，红药还小，又不喜人多，林氏都是将红药留在家里。
　　这是她第一次带红药出门。
　　红药不是很开心，街上太多人，贩卖声行人的交谈声，汇杂在一起就显得格外的聒噪。显然，红药不是很能适应这样的环境。
　　林氏拉着红药的手，带她一步步走过人流。她感受到了红药的排斥，却还是抓住了她的手，蹲下身，温声说道“娘知道你不喜欢，可是人总是要生活在世间的，娘今天带你走一遍，你别怕”，红药眨了眨眼睛，拉着林氏的手紧了紧，轻轻点了点头。林氏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讲。
　　嘈杂的声音里，林氏的声音听的总有些遥远，红药莫名的有些害怕。
　　走过了大街小巷，最后到了一座庙宇。
　　庙是个小庙，没什么太多香火。进去后，林氏带着红药进去，拜在佛前，红药一脸懵懂的随着娘亲跪下，只见得娘亲跪伏在地上，身子微微颤抖。拜了又拜，林氏求了个平安符，仔细的戴在红药脖子上。看了又看。
　　庙前有颗树，林氏抱着红药坐在树下，轻轻地哼着往日里徐青最爱听得戏，一如既往的温柔。唱着唱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
　　艳晶晶花簪八宝填
　　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
　　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
　　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然后声音渐无。
　　就是这一日，红药成了一个孤儿。
　　林氏的身子每日愈下，唯一惦记着红药孤苦一人，自己走后红药将无依无靠。直到偶然遇见故人。故人也是自东都来，昔日与徐青有旧，算得上救命的恩情。若自己身去，也只好将红药托付与他，除此，亦别无他法。自觉得有了托孤的人选，一下子就没先前那股子劲。
　　她爱的那个人啊，已经孤零零三年了，也不知是否还等着她呢。
　　方远和爹爹到庙前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小小的红药支撑着身子，低着头哼着歌。树叶落下来，他竟然觉得很美好。然后他就看见他爹，一个魁梧的汉子，红着眼跪在了那一大一小前头。红药抬头看看陌生人，比着手势道“嘘，娘睡着了”。
　　红药就这样成了方家一员。很独特的一员。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了。若不是还记着葬礼时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恐怕方远都已经忘记了她是个能说话的了。
　　可爹说了，甭管她说不说话，他都得带着她玩。可是自己想要的是个软软的说话甜甜的小妹妹呀，方远小大人似的叹口气，扯扯红药的衣服，说句“跟上”，就拉着红药出了门。
　　自林氏过世后，红药也生了场病，躺在床上修养了个把月。病好了就不哭不闹，只每日里不做声的往街上走。也不知先生怎就同意了多一个女学生，方远每日里去学堂上课都得带着个跟屁虫，下学了就开始“溜红药”，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索性红药也不说话，带着去上课也不过是在旁边发呆，也没啥区别。
　　要说这方远，原本也是个东京城里的小小公子，作天作地上天下地那种。
　　方远的爹爹方博雄，是个大将军，先皇在世时一心扶持，镇守疆土，十多年前楼兰国先太后亲征丶犯境，少年将军带死士奇袭后方，活捉敌太后，一时名震天下。征西战北，挥斥天下，功勋彪炳，封安武侯。
　　先皇逝后，新皇登基，迫不及待想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将军在朝中一向中立，又适逢暂无外敌，就成了一个活靶子。
　　经历了几次刺杀，方博雄上朝请辞。年纪轻轻带着儿子解甲归田。
　　但不知能偷安几时。
　　平静的日子在桃溪镇慢慢随村外的溪涓流淌，桃溪镇的人们在难得的太平时光里享受袅袅烟火升、淡淡清风里的市井生活。
　　红药依然如旧。
　　每日除了少言寡语的模样与往日无异，倒是添了项新鲜活计。彼时她还疑惑为何母亲总是沉睡不醒，便自己不时坐想法子，究竟如何才能让阿娘醒来。
　　拂晓鸡鸣，方远照常每日晨起，红药便也跟着起来，早已看惯如此的方远顾除了叮嘱红药一句站远些，便自顾自承招起势投入操练。红药听话地站在廊下，看着方远一招一式，虎虎生风，小小的身子累了就倚在廊柱旁，有时安静到方远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呼......”一套收招，方远舞的一身汗，取了廊下的巾布擦拭。
　　“水”。
　　这时，一个小身影突然动起来，去石台取来了早上厨房烧好的茶水递给方远，然后站在方远面前仰头看着方远大口灌水。方远似是早已习惯红药如此，点滴未漏仰杯而尽，这一早上总算畅快。
　　“今日又想到了什么？”方远低头看着红药的小脸问到。
　　红药原本看着他发亮的眸子瞬时暗淡几分，摇了摇头。抓过方远手中的水碗转身而去。
　　只剩方远持剑立在原地，无奈地叹笑。
　　“小呆瓜”。
　　“哎”一声叹息。
　　“父亲”方远回身拱手。
　　“红药啊，身世凄苦，性子胆怯，你要多看顾着她些，当年要不是红药的爹拼尽了全力，恐怕你爹我现在坟头已枝繁叶茂了。这丫头虽是看着傻里傻气，可是心里也是知人冷暖的好孩子，你要将她当做亲妹看待。她不善与人争辩，与你在外走动，切记不要叫人欺负了去。”
　　“是”方远应声。
　　至此，方远就算如何无奈自己的小尾巴和自己始终企盼的有多么不同，也要认下这份差事。不过好歹红药十分听他的话，也与他最为亲近，这倒是省去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