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次试炼

　　三人步行叙谈了整整一日，回首再也不见到铁囚城的轮廓。日光渐暗缓缓遁入了西边的地平线，陈定草草架起了营火帐篷，就地休息补充体力。
　　他拿出临走前铁连山交付给自己的名煅乾坤袋，伸手在拳头大小的锦囊里仔细摸索了一番。掏出了几样和袋子容积相差甚远的物件。里头有一张西土的地形图和一本名为《灵宝鉴》书籍，听铁连山说这是他用来甄别西土上供內境灵材的参考。
　　陈定趁着还未灭烛睡觉，把整本《灵宝鉴》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从腰带中抽出那柄擂台上赢来的靛蓝短匕仔细端详。
　　根据《灵宝鉴》的记载，判别凡名宗圣四阶灵器的标准在于灵器自身的强弱和与常人神识结合的难易，越高品阶的灵器越是难以发挥其真正的水平。
　　这把匕首虽然通体靛蓝品相不错，不过没有精血灌注使其认主，就无从知道它的特异之处。不过话说回来，一把凡阶下品的灵器单论利害还不如一把柴刀，大可不必浪费心思。
　　“要是我的业龙喷金还在就好了，可惜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大概已经被别人用精血洗去了契连，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它。”
　　周博渊瞥见陈定擦拭匕首入了神，便取过他身边那张西土图纸，拍了拍他后背询问道：
　　“听说西土广袤无垠，不知道铁囚城这么多年开拓了什么东西？”
　　陈定收起了短匕，指着图纸阐述道：
　　“大央留下了我们这群囚徒的性命绝非是出于宅心仁厚，而是要将我们做为开采货盈玉这一大央通行货币的主要劳力。往年常有专用于运输的车辆，来回穿行在大漠中。除了押解一批批新囚外，车辆同时还要带走成堆积成山的盈玉，每一趟都是价值成千上万的交易。
　　从西土边境到深处一共有四座营地，分别位于“绝魂沙地”“墨染旷原”“枯涸浑泽”和“赤土矿峰”四地，资源大部分都聚集在赤土矿峰中，可惜我肉体凡胎只能步行，按照这样的速度想要到那里至少要走上一个月。”
　　周博渊摸着一缕白须认真道：
　　“嗯，这大半个月不能全浪费在赶路上，明日开始老夫就对你开展试炼，争取在老夫和孜儿离开西土之前，让你达到可以自行修炼为一奇武者的地步。一个月时间非常短暂，能否有所参悟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如果你能成功做到，老夫才能安排你离开铁囚城，执行我们的计划。”
　　陈定压住心中涌出的狂喜，古井无波地答应道:
　　“有劳周伯了，不知道试炼是怎么个试炼法。“
　　周博渊眼珠一转，思索片刻却道:
　　”老夫还没想好，先睡个好觉再说。“
　　说罢烛光熄灭，周博渊枕着手臂呼呼大睡。陈定虽是苦笑不得，却不多敢问，闭上双眼在自己脑中演绎出千百种试炼之法，直到后半夜终于沉沉睡去。
　　这周博渊直爽的性格与自己日夜迫切修炼的念想倒也相契，明日如若不全力以赴，反倒对不起他一片热忱。
　　月盘在明熠的星空中浮现，又淡淡消失在天际，夜晚很快便过去。日光还未穿过云层之时，周博渊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辆拉货的木车，摆放在了陈定面前，大咧咧地把他吵醒。
　　陈定揉搓着双眼，指着木车没心没肺道:
　　“周伯，盗用公用工具按照铁囚城的规定可是要砍手的。“
　　周博渊老脸僵硬，嘴硬道:
　　”谁说是老夫偷的，武者的事那能叫偷吗？那是借！你懂不懂！“
　　陈定自知说不过这老顽童，赔笑道:
　　“是是是，周伯所言极是，不过您老大清早偷……不，借了辆推车来是要做何安排？”
　　周博渊奸诈一笑，拉上柳之孜盘坐在木车上，说道:
　　“不用多久就到绝魂沙地的地域，老夫不想在沙漠里步行，免得沙粒跑进靴里扎脚。反正你识得去往第一营地的路径，不如拉上这辆木车为老夫和孜儿代步如何？”
　　陈定掂量着老少两人的身形，估摸着不过两百斤，平日里拉动超出他们重量两三倍的矿石是家常便饭，于是一口应许，双手搭上车把朝前大步跑动，也正如他预料，人车一路飞驰并没让他觉得疲惫。
　　路上的不少流犯都看见前日擂台夺魁的强者给老头小孩当牛做马，口耳相传这令人哂笑的怪谈，陈定也不做理会，夺魁周博渊直爽性格与自己日夜迫切修炼的念想相契，自己只管全力以赴，免得对不起他老人家一片热忱。
　　可好景不长，当三人来到绝魂沙地边缘时，圆形车轮无法为陈定提供半分便利，反倒是陷入沙坑之中难以拔出成了个大问题。
　　沙地里高低起伏的沙丘，一人翻越自然是轻松随意，可外带两人一车的重量，手上还握着车把，还不能手脚并用，速度更是不进反退，人车多次顺着沙坡滑下。
　　“这就不行了？亏你长得人高马大，不会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吧！”
　　周博渊毫不留情地戏谑陈定，还不忘从腰间掏出烟杆，呼哧呼哧地吸上一口。
　　“周伯，沙丘地势实在不方便走动，拉着木车我也使不上力气……”
　　陈定委屈地辩解着，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博渊置气的言语打断。
　　“既然做不到，那老夫下车步行，免得你劳累不堪，伤筋动骨！”
　　陈定拿周博渊没辙，慌忙出手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拦在周博渊身前，无奈道：
　　“我错了，周伯您可千万别走，我刚才说的话您老就当做个屁响。”
　　柳之孜知道周博渊是有意考验陈定，不好出面劝和，便只身跳下车去，说道：
　　“之孜不像师尊那样腿脚不便，还是陪陈定大哥走走吧。”
　　周博渊吃了徒弟的哑巴亏，气得翻白老眼噘嘴嘟哝：
　　“胳膊肘往外拐的臭徒儿，你要走便跟他走，老夫就是要坐木车！陈定，速速起驾！”
　　陈定双腿鼓足了气力顺着坡路一步一个脚印地爬上去，可他分明感知到少去一人乘坐的木车重量不减反增，哪怕他再三确认身后只有周博渊在享受试炼的愉悦。
　　“呀啊！！”
　　陈定憋足一口气，咬着牙关一股脑冲到了沙丘顶端，体力已然花费大半。他望着眼前那条黄褐色的沙河，身无可恋地喘着粗气。
　　“还需加紧锻炼呐。”
　　身后的周博渊一脸奸计得逞的窃笑，被柳之孜发现后故作镇定地躲在烟雾缭绕的木车中正襟危坐。烟气飘散到陈定面前，冷不防吸了半口却没有想象中刺鼻，反倒让他精神许多。
　　陈定无奈地擦去汗水，拉着木车继续向前。可他没有想到离开沙丘的难度远远比登上要大，足底稍不小心就会陷入沙里。再加上木车不停向下压迫着自己前进，他不得不全力支撑起重量，小心翼翼地踩实沙土后才敢走下一步。
　　突然间，深陷的沙坑猛然吞噬了陈定大半只左腿，他一个踉跄把周博渊连人带车抛甩出去。木车在半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后滚落在平地，一眨眼摔成了一堆破木板，连车轱辘都不见了踪迹。
　　“周伯！！”
　　陈定连滚带爬地冲向废墟，双手在废墟里奋力刨动，堆积的残骸里空无一人，连根丝线都不曾落下。
　　“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巴不得老夫当场摔死？”
　　凌空中徐徐落地的周博渊举起烟杆敲在了陈定脑瓜上，故作生气地嗔骂道。
　　陈定不记得周博渊离开过他身后，在木车飞出的一瞬间自也没有察觉到他逃出的身影，想必是速度太快达到自己双眼无从捕捉的地步。
　　周博渊随意提起一块木板架在陈定头上，健朗的身躯平地起跳，稳稳当当地踩了上去。
　　“就这样举着吧，省得老夫再找辆木车，出发吧。”
　　由周博渊自创的试炼方式居然以如此诡异的姿势在沙漠中身影翻过一处处沙丘，柳之孜嫌弃师尊训练陈定的方式太过怪异惹得旁人笑话，她也不愿意见陈定倍受折磨，干脆眼不见为净，在不远处忽紧忽慢地跟着。
　　陈定背负着周博渊不管闲言闲语，也不管清晨傍晚，只有周博渊不说半个停字，他便连片刻匆促的休息都不能有。如此马不停蹄地赶了两日的路，陈定浑身酸麻无力，腰背弯曲到几乎在贴地前进。
　　周博渊没有半点怜悯的意味，私下里不断施加下盘力道，碾得陈定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柳之孜见陈定双目熬得通红，心疼地劝慰周博渊道：
　　“让陈定大哥休息一会吧师尊，看着地图应该快到第一营地了，您老就下来走走路嘛。”
　　周博渊闭目养神没有作答，只是轻轻摆手示意柳之孜不必再说。
　　身为武者，柳之孜清楚武路修炼需要强大的精神力为基底，可周博渊对待陈定的苛刻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当年拜他门下的第一次试炼。单从浮动在周博渊双足之上的气劲柳便能知晓他施加在陈定身上的力量恐怕超出自身体重数十倍，如此重负荷极可能让人虚脱而亡。
　　周博渊还是没有打算手下留情，他这么做无非是在试探陈定的极限，倘若自己真不知轻重，身下这小子早昏死过去。不过从陈定坚持近百里的成果来看，已经超出他心中期待的水准。
　　“再有十余里地就要到第一营地，只要你能挺过去，就算证明你适合武路修炼。”
　　周博渊看不见陈定布满血丝的眼白，他充斥疲倦的双膝突然如岩石般砸入沙地，陷进两个小圆坑。高举的双臂上青筋浮动，一开始的酸痛感被麻木替代，姿势固定不动只是因为全身完全僵硬。
　　“这就是我的极限了吗？感觉不到双手的存在了……休息一会吧，就一会……”
　　陈定一个倒栽葱昏倒在了沙地上，翕张的嘴唇微弱地汲取着空气，飘飞的眼神似乎望见心急火燎的柳之孜俯卧在自己起伏的胸膛上，可就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柳之孜白皙柔嫩的双膝枕着陈定后脑，将水壶凑近陈定唇边一点点喂他喝下生命源泉。
　　“我……”
　　陈定铁帘般沉重的眼皮微微打开细缝，一个俊朗清雅少年的鼻息扑面而来，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熟悉的暖笑。
　　“陈兄，还记得我们当初同入苍玦殿时的约定吗？”
　　陈定看清少年眼眸里的深邃，浩瀚如星河。
　　“之牧……我……我记不清了……”
　　“修元定死生，东洲牧天地。你可不能忘了我们的约定啊……”
　　……
　　陈定一口喷出柳之孜费心喂下的清水，重重喘气后精神恢复了不少。
　　“陈定大哥，你……”
　　柳之孜拦不住从怀中挣扎爬起的陈定，担心的话语还在口中婉转，便见得他再次拿起那一方木板，高高举过头顶，语气虚弱却带坚毅道：
　　“再来！”
　　周博渊神情在短短半刻中由失望到惊诧再到赞赏接连变换，他一言不发盘坐在上，依旧是以千斤力道倾注，身下步履维艰的赤袍青年颤抖着四肢朝着日落方向巍巍走去，他竟闭目回想起数十年前从军北疆的光景，不经意露出欣慰笑容，喃喃自语道：
　　“你这小子，倒是有些像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