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界

　　陈定力竭倒地的最后一刻，看见了西土第一营地上空飘扬的旗帜，接着便不省人事。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时分。
　　他缓缓转动着眼珠，酸痛的后颈勉为其难地左右转动。柳之孜正坐在自己身边阅览着古籍，窗外照进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楚楚动人，丝绦般柔顺的长发垂在床头上，散发出淡淡清香。
　　陈定在床上乏力地划动了四肢，努力倚着身后的靠板坐了起来。惊动柳之孜收起书籍，搀扶起陈定孱弱的身躯，从脸盆里取出一条温热的毛巾，拧干后在他的脸上轻轻擦拭。
　　“昨日你昏倒后，是师尊把你背进来，又让我留下照顾你。他说体力利用到枯竭后再回复会对体魄有所增强，还要你静静修养感受精神变化。”
　　陈定不可置否地点头，想到自己不日重回修炼者行列，激动地心中似乎要燃起熊熊大火，可此时身后一股穿堂冷风溜进却把将刚点起的火苗吹灭，还激得他打了个寒战，他这才发觉身体光溜溜没一点贴身衣服，脑袋探进被窝里一看，连遮羞布也给人一并除去，就这么赤裸裸地和一个妙龄女子共处一室，羞赧之色溢于言表。
　　柳之孜也觉得气氛尴尬，连忙解释道：
　　“你的衣服是师尊脱得，孜儿后面才进来帮忙。他还要我转告你，体修讲究的就是返璞归真，一定要撇清外物专心体会，不然无法感知武意存在。”
　　陈定将信将疑地裹紧了被褥，往角落里缩了缩。眼瞅着柳之孜从桌面上端来一碗不知是什么名堂的漆黑液体，又黏又稠，舀了满满一汤匙，绣口吹散了热气后凑到陈定嘴边上。
　　“等等等等！这个鬼东西能喝的吗？补药也没见过这样的呀？”
　　陈定手掌堵在汤匙和双唇的间隙，神色厌恶地扭头躲闪。
　　柳之孜莞尔笑道：
　　“陈定大哥你不必惊慌，这个呀是师尊吩咐我用墨灵芝熬煮的药汤，说是能养骨生髓。你别看它黑漆漆地不好看又不好闻，味道其实算还不错哩。”
　　陈定眼见得柳之孜将满匙的汁水吞下后神情自若如常，还回味似的咂了咂嘴，这才放心地小抿了一口，可作呕的滋味几乎扭曲了他的脸庞五官。
　　“呕~”
　　陈定要是知道柳之孜从小就服用周博渊配置的诡异药汤，对于这种入门级别的味道早习以为常，他必然会感叹小妮子生活不易，从此再也不轻信她对好味道的定义。要换以前在苍玦殿修行的时候，挑选的灵材经师尊炼制后都是清香甘醇的琼浆，眼前这墨汁一般的恶劣品相还是头一回见。
　　“罢了罢了，一口闷了得了”
　　陈定深谙长痛不如短痛，管他浓汁滚烫，头一仰一骨碌咽下，方法倒挺奏效，嘴里没尝出半点涩味。漆黑汤药虽然怪异，但功效颇为显著。陈定酸麻的躯体好似浸泡在温泉里，无力舒展的肌腱倍感轻松自如。
　　柳之孜取回空碗放回桌上，提醒陈定道：
　　“陈定大哥，我当初正是借着墨灵芝的疗效，感受到武意的存在，你也快试试。”
　　陈定微微颔首，吐息之间遁入了冥想。药效初显时，周身不断有热气蒸腾，透过被褥滚滚而上，将床铺笼罩在水雾之中。
　　陈定仿佛能窥视到器官在体内运作的景象，每一次心脏律动带来血液在体内翻腾的快感都让他不自觉地发出舒爽的喘息。短短片刻内，他的神识从足底涌泉一直游走到颅顶百会，气息流入脑中再向下涌进四肢百骸，浊气钻出口鼻毛孔，即刻消散在空中。
　　渐渐地陈定的额头冒出数颗豆大的汗珠，精力转眼回复了大半，唯独意识还没有清醒。他只觉得全身感官突然尽数闭塞，失去了感知如同置身在夜幕之中。眼前说是黑暗倒不如以空洞来形容，虚无之间不仅察觉不到气流声响，甚至连自己肉体都没办法触及。
　　陈定不知所措地呆立了许久，忽然脑袋上隐隐约约有股炽热的触感，紧接着四周回荡起不同的声响，有呱呱落地的啼哭，有玩耍嬉闹的喧嚣，还有撕心裂肺的咆哮和哑声凝噎的哽咽。一段段不知尘封了多久的记忆碎片如同细针一般无序地扎入陈定的脑中，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双目似乎恢复了光明，唯一仅有的一丝光亮从遥远上空照在了赤裸的躯壳上，他这才看清自己正身处在一处密闭空间之中。
　　一道微芒忽然在陈定面前闪过，吸引住他的目光随着它闪转腾挪四处飘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微芒戏耍过头精疲力竭的缘故，正巧停歇在了前方。闪烁如星的光泽慢慢朝着陈定靠近，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古怪的大眼。
　　陈定和怪眼三目相对时，身体里的精力有种抽丝般剥离的虚弱感，困意不断盘踞在心头。
　　“需……要更多……”
　　陈定脑海里又断断续续地响起无名无状的低吟，怪眼的瞳孔散发出如深渊般邃古的玄奥光芒骤然明亮，破瞳而出一副硕大的口器叼出了陈定的魂体，任凭陈定惊慌失措地呐喊，双手不受自控地在怪眼上抓扯，都始终无法摆脱瞳孔中的怪力将自己的魂体强行扯出。
　　就在魂体和躯壳分开的瞬间，陈定愕然间察觉自己的身体只剩一副空空荡荡的骨架。而自己的透明魂体在怪眼的吸取下越发缩小，一点一点地被摄入瞳孔深处。直到完全覆没的那前一瞬间，陈定看着怪眼“滋遛滋遛”地攀附上白森森的骨架，颤抖的低吟再次响起。
　　“还需……要更多……”
　　陈定心中一清，伸直腰板笔挺挺地坐在床上扫视四周，有种恍若隔世的幽然。
　　围坐在桌前的周博渊和柳之孜，见陈定又昏睡了小半天后突然惶惶惊醒，相继凑了上去。
　　“臭小子做噩梦了？怎么奇奇怪怪的，老夫让你返璞归真你反去睡觉啦？”
　　周博渊伸手在陈定眼前晃悠了两圈，见他像个木人似的呆坐也不回应，拿起烟杆子就往他脑门上一敲把他彻底打醒。
　　陈定不知道自己眼前是否是现实，拉起周博渊的手朝着脸上猛又抽了一巴掌，方才确定自己恢复了神智。
　　周博渊和柳之孜面面相觑，对他这般怪异举动着实不解，难不成是过度劳累把他脑子整出了毛病来？
　　陈定安心地长舒一口气，把刚才梦境一五一十向他们解释。周博渊听完来龙去脉后，原本困惑地神情是渐渐缓和，可无端端地拍手大笑反倒让陈定一脸迷惑。等了半晌后周博渊气息渐顺，他面容喜悦地解释道：
　　“听着，你刚才见到的可不是什么梦境，那是你精神力量成长以至于你能短暂地将你的潜在意识独立出去。每个人的潜在意识都会无形主导自己，但武路修炼的反馈会让你反过来逐步掌控它，你所接触到的怪眼很所处的空间就是你潜意识寄宿的世界，我们通常称为“意界”，眼在首，首就极有可能是显露在你身上的第一处奇点。”
　　“‘意界’？奇点?那也就是说我达到了成为武者的标准了？”
　　陈定脸色浮现出意外地惊喜，万万没想到自己时来运转，轻松顺利踏上了武路。
　　“可当初您老说我想要真正成为一奇武者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
　　“想必是你在西土锻炼多年的成果因为自身压抑许久的情感而得不到真正地发挥。总而言之，你的‘武意’在精力耗竭后得到了锻炼，因此你才能感触到“意界”。再往后的日子里，‘武意’还会更加全面地存在于你的修炼之中，你甚至还能助你将意界衍生至现实世界，具体还是要靠自己顿悟。你不妨现在试试，看能否催动‘武意’来协助自身恢复体力。”
　　陈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一股相似的感觉再次涌上全身，他察觉到腹中尚余的汤药，试着催动“武意”全盘吸收。
　　在”武意“控制下的五脏六腑下以超出寻常的活性汲取药效，很快便让肉体恢复到了鼎盛状态。
　　“舒坦！这原来就是‘武意’么？如果说元流是用来利用工具，那么武意就像是把自己变成工具，如此一来武者的厉害之处就已经不弱于元者，再配合灵器使用大有和元者平起平坐的资本。”
　　周博渊摇头叹息道：
　　“话虽如此，武者和元者修炼年岁都只有四五十年，五十岁后元者难再以长进却能保持稳定，可武者一老精力衰弱，实力可就大不如前了，除非能八奇尽破超越人限，不过那都是外话了。好了好了，睡了一天也够了，老夫教你点新东西。”
　　陈定款扭狼腰，舒展着健硕的身躯，肌肉比较之前更加饱满壮实潜藏活力。
　　周博渊捻着长须视而不见，而柳之孜的颊晕已然红透了修长的脖颈，捂着双眼跑出了房门。
　　陈定门户大开洋相尽出，羞得抓过衣物潦草穿上。周博渊笑不可抑地背过身去，临出房门时说道：
　　“陈定，你算是老夫多年见闻中少有的武路奇才。既然你有操纵‘武意’的天赋，那么老夫就因材施教，传授你武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