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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牌局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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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日夜后,莫尔问遍了岛上的每一个士兵。
  房间内有一股檀香燃烧的气味,其中陈设有一张不大的床、一个用于装各种杂物的小型收容柜以及一盏储能灯;装饰却奇多,从各异的植物标本到武器展示架,几乎占满了富余的空间。
  “我猜到过可能是这个结果,而且我知道你尽力了。”卡拉巴克安慰他道。
  此时,他正立在武器架旁,爪子上套着一个用于书写的辅助工具,在一片深蓝色的大纸上写下白色的文字。卡拉巴克一边写着,一边与莫尔对话,拉图维奥则在房间外等候。
  “或许,凶手根本不是岛上的某个士兵?”
  “但咆哮岛上只有士兵。我们驻扎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不让外人进来,不可能有人大摇大摆地闯入岛内,杀死我们的巡逻兵,还能安然无恙的离开。”卡拉巴克的话透露出一股强烈的自信。
  “我有点糊涂,士兵们驻扎在这里的目的不是镇压大河兽吗?”
  卡拉巴克的眼神尖利的刺向他,莫尔心头一震,似乎受到了威胁,“那个词不要随便说:它是不祥的。”兔子的目光随即变得和善,“是的,我们的目的就是那个,但具体方法便是谨防图谋不轨之人入岛;那怪物无法凭自己的能力逃脱,除非有人想把它放出来。但,哼哼哼,”他发出自嘲的笑声,“哪有如此痴迷于自我毁灭的疯子,想把一个不可操纵的怪物从监牢里释放出来?哈哈哈,算了,不提这个了,你确定岛上的每一个士兵都问过了吗?虽然士兵大部分时间都在所属的哨塔,他们还是有换地方干活的时候,说不定凶手会借此躲开你的盘问。”
  “我的确把名册上的所有人——除了尼摩的舰队成员,他们没有作案的可能——都问了个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可惜,我并不清楚达尔具体的死法,无法用更细究的问题去调查。”莫尔叹气道。
  “达尔是被人用利器戳死的,伤口在咽喉,”卡拉巴克取下书写工具,活动活动颈关节,继续说,“这样吧,现在正好有空,你跟我去地下一层看一下尸体,然后重新调查,尝试问一些更具体的问题,比如‘你有没有用武器戳刺一个士兵的脖子’,或许能有更好的效果。跟我走。”
  莫尔让拉图维奥继续待命,自己则跟着卡拉巴克走向楼梯间。
  因为长戟被换成了伞,莫尔走起路比之前快了许多;两人沿着旋转楼梯下至堡垒一层,来到一扇有两名持戟不归者把守的、漆成纯白的门前,咆哮堡的这个区域,莫尔此前从未来过。“开门。”卡拉巴克命令,两名士兵扳动长戟,那戟的根部或许连接着铰链机关,触发了开门的程序,毫无声息,白门已经缓缓打开,门内漆黑一片;莫尔伸出左手,放出照明火焰,照亮了前方通往地下一层的楼梯,跟着兔子缓步走下。
  “岛上没有死过人,因而没有墓地,我们只好把尸体暂时放在这仓库里,”卡拉巴克解释道,“也正是如此,这起案件没有先例可循,我向上级递交了报告,请求调派专业人士来岛上调查,却是杳无音讯。”
  空气的温度低了些许,莫尔闻到浓烈的蜡油气味;这无光的仓库中满是金属桶,不难猜到,其中盛装的是许多液态蜡。
  “为了防腐,我们把达尔的尸体泡在了蜂蜜里,只是效果并不理想。”卡拉巴克指向其中一个桶,莫尔闻出有腐臭味从中散发出,“那么,去看一下吧,我在这里等。”莫尔走上前,他没有勇气把尸体捞出来查看,就用右手抓住桶的边沿,伸长脖子向其中窥视,蜂蜜的颜色很深,他的火光照不透那粘稠的液体,于是便什么也看不清。
  “卡拉巴克,我恐怕……”
  他回头,却看见卡拉巴克正和漂浮在半空的金赤交谈着;金赤似乎是有急事,语速很快,他听不清二者交谈的具体内容,只能看着两人野兽般闪着磷火般光芒的眼不断交换着眼神;金赤用爪子指向蜡油桶,卡拉巴克急匆匆上前,将他的兔鼻子贴在桶上细闻,鼻子抽动,他换了一桶,然后是另一桶;最后,卡拉巴克怒吼了一声,那个词语他很少听到:Xiaroulex。但他知道,那是中央唯一的官方脏话。
  随着那词语的回音散去,金赤早已消失不见,卡拉巴克也以高速离开了他的视野。此处只剩下他一人,“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才会把我丢下的吧?”他这么想着,走到之前卡拉巴克闻过的蜡油桶前;卡拉巴克因为身高不够,只能依靠鼻子去闻,但莫尔却一眼看出,那桶所装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蜡油,而是结块了的油;是植物园还是动物油,他分不清,但那液体绝不是蜡油,因为它凝结的方式暴露了一切。
  虽然他此时并不知道几桶假蜡油和两位领主火急火燎的离去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但他知道一件事: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查看达尔的尸体,那么他就不该浪费时间,“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他如此想到,走回蜂蜜桶旁,“让我试着把他的创口露出来。”
  强忍住恐惧和厌恶,莫尔将双手伸进了这浸泡有一具尸体的蜂蜜之中。
  陷入黑暗的瞬间,莫尔大声斥责起自己,“蠢货!蠢货!”,他的法术被蜂蜜打断,火焰消失,身为一个普通人,他根本无法在如此暗的环境里感光。
  他急忙抽出手,但已经太迟了:蜂蜜沾满了他的左手,无论如何也打不着火。
  “该死!我怎么会办这种蠢事!”他用黏兮兮的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现在他只能在这漆黑之中摸索,试图找到来时的路;他一次次撞在桶上,又一次次转向掉头,数次尝试后,他终于摸到了一扇门。
  “终于!”他用力敲门,却无人应答,他本能地认为门外的士兵跟随领主一同离开了,“这下可好!我被困在这里了!”他泄愤一般用力捶向那门,门却开了,重心不稳的他摔向那戏谑的命运。
  咆哮堡的楼梯多数都是旋转楼梯,而这长时间的坠落感告诉他:这楼梯相当之大、相当之深,而他正是在这深不可测的楼梯井中下坠。
  所幸他最终落在了流动的液体中。不是水,也不是蜡,他沉没,很快脚便触到了地板,而那地板明显是倾斜的,他急忙向上方游动,脑袋很快浮出了液面;他继续向前走了两步,随即站住,抹了把脸,液体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他在黑暗中感到晕眩和无助。
  没有光照,他没有任何办法离开此处,为了不再一次犯相同的错,他决定站在原地,站在齐腰深的液体中,站在这倾斜的地板上,静静等候卡拉巴克的救援。
  但等待期间,他那永不停息的脑袋却想出一个在他看来十分合理的办法;他感受着自己被浸透的皮靴中那液体的质地——四周及脚下流动着的这液体——他为何不利用这液体把手上残余的蜂蜜洗去呢?
  他认为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便立马把自己先前做好的决定忘在了脑后。
  弯下腰,他用右手捧起那不知是什么的液体,抹向左臂;那液体绝不是水,但也很快带走了蜂蜜的粘腻感,莫尔为自己天才的自救行动在内心欢呼雀跃,他举起左臂,释放火焰,照亮了这偌大的空间。
  四周流动着透明的液体,而那液体的源头是一个巨大的、涂满黑色符文的玻璃柱;水一般的液体从那柱子金属制的底端涌出,他抬头望去,除了四周隐约可见的旋转楼梯,他还注意到,柱子高约一半的位置,有一个小型平台连接着旋转楼梯和玻璃壁;平台上有什么,他看不见,但他一清二楚地看到平台下方有一把梯子垂直伸向液面。
  他深吸一口气,熄灭了火焰,笔直游向梯子的方向,黑暗中的莫尔为自己会游泳感到无比自豪;抓住那梯子的下端时,他先是用力拽了拽,仅用手臂将自己拉近,确保那梯子足够结实,然后才开始向上爬。
  再次点亮左手的火,他望向四周,平台上空无一物,一端是楼梯口,另一端就是那符文玻璃;就在他走向楼梯口时,他的意志突然和尼摩建立了链接。
  *莫尔,你…杂音…从仓库里出来,金赤他们有些事要办,让我知会你。*
  他激动万分,于是用有些蹩脚的意志回答。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这里黑咕隆咚的,我身后有一个大玻璃罐子,前面是楼梯口。)
  *什么?你为什么…杂音…快点…杂音…从楼梯离开。*尼摩或许是在很远的地方与他的意志对话,因此交流很不稳定。
  (好的。)莫尔走向楼梯口,但已经太迟了:因为一个恶意的玩笑,那封印不堪重负,其中的怪物发出苏醒的长啸。
  第一次晃动,直接摧毁了莫尔所站的平台,他再次下落,心想自己今日可谓是厄运缠身。
  ……
  尼摩当即大骂道,“Xiaroulex!荒唐至极!”
  写信之人没有勇气署名,但想必是猎人领主手下的某位明智之士;那匿名信警告尼摩,他们从牙岛运走的上一批蜡油中,过半被换成了食用油。尼摩猜也能猜到,这是猎人领主的报复行为,但他无法想象,一个身居领主之位的人居然能任性妄为到这一地步。
  同时,他也自责于自己的松懈:和老猎人领主唐纳德的长年合作让他下意识认为,此人的侄子还不至于恶劣到暗中施以报复。绕过索洛蒙·本,和牙岛的供应商达成合作后,尼摩喜出望外,甚至没有细想,牙岛怎么会有胆敢公然与上级领主做对的商人?
  他也确实验过货,但验的是密度;万万未曾想到,对方并没有图谋利益,而是直接将蜡换成了昂贵的混合食用油,其密度被特意调整过,与蜡油的密度完全一致——最初选择蜡油和水,就是因为这二者是最廉价易得的液体;谁能想到,有人会不惜做亏本生意,只是为了开一个恶意的玩笑?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玩笑的范畴。
  在尼摩看来,这简直就是疯狂。
  舰长下令,带着他们能找到的一切蜡,即刻返航,不惜一切代价,要快,快!
  当昂法菲特号刚刚驶进雾岭海域,他就尽全力尝试用意志通知金赤;尼摩崩紧眉头,传令官见他鼻血直流,递给他一块手帕,他却毫无反应:他的神智完全集中在意志上,对周遭的事物不管不顾。
  岛上还有一些备用蜡,只是都屯放在南哨塔:距离主堡最远的哨塔。
  金赤最后的话,是让他代为联系莫尔;尼摩咬咬牙,接上了莫尔的意志。
  此时,传令兵班尼·硬汉将手伸在舰长眼前,晃了晃;尼摩仍旧毫无反应。
  班尼看着尼摩嘴唇上方的两束鲜血,缓缓收回了拿手帕的手。
  一把长剑刺向尼摩的后颈。
  ……
  序号为239的文献:
  “父亲,你非得为那不值一文的事业去送死吗?”瓦达拉拽住父亲的手,他的力气远比自己那文弱的父大得多,但只消一句话,他便不能不放手。
  这句话是这样的:“不,我怕死。但我深知,这件事除了我,无人能成;利布撒尔不能,戴维也不能,只有我能——你的父亲是德行居于此二者之上的男人,瓦达拉,你也是。”
  法布尔公司最后的员工死于歌德叁的辐射。让人无法不含泪报以钦佩之情的是,被人发现时,他肿胀的尸体直伸着双臂,双手握拳,左手中居然是待机状态的歌德叁。而他的右手中,就是那个青色的十字:青叶泗。
  人们说,他不是怕死,而是找死。于是,瓦达拉的父亲——身为一个默默无闻的文职——在最后时刻拥有了一个外号:找死的比拉什。
  比拉什·瓦拉德,享年二千又四十五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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