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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囚徒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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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摩背过左手,发死力握住那剑刃,鲜血从刀锋刺入的创口流出,顺着披风滑落;他的反应不如身后的背刺者,但他好歹是赌徒领主,那至死相随的运气再次拯救了他:那把剑剑锋向下,插在了他的后背上,而非后颈——空舰加速产生的摇晃让这一记本该致命的背刺失误了。
  班尼发力试图刺入长剑,却不能得逞,于是他又尝试将剑拔出;尼摩的手开始流血,他保持着此时的姿势,大喊了一声“叛徒!”,借力发力,剑和鲜血一齐飞出,班尼握着剑栽倒在地。
  尼摩知道此刻的自己无法取胜:虽未致死,那一剑还是击穿了他的甲胄,重创了他。他大声呼唤船长室外的士兵,援军未到,班尼却已站起,持剑向他杀来。
  虚弱的尼摩掏出匕首反击,但奈何过于无力,班尼只一剑就打落了他的武器,又接连两剑刺向他的心口,尼摩只能用双臂去挡。
  双臂血流如注,“你为何背叛我!”尼摩自认为难免一死,厉声喝斥道。
  班尼没有理会,继续将利刃刺向舰长,一轮攻势后,尼摩的双臂已经支撑不住,刺在他身前的任何一剑都能取他性命。
  最先赶到的士兵出现在门口,见状,他迅速抽出长戟,冲向班尼;班尼听见身后的响动,没有多考虑什么,他的双眼始终盯在尼摩身上,最后一剑刺入,他松开手,任由尼摩攥着那把插在他胸前的剑的剑刃,直挺挺倒在地面。
  班尼被长戟贯穿,何其讽刺,“为了赌徒领主。”他死去前只说了这一句话。
  尼摩的部下将班尼的尸体钉在墙上,钉在那溪鹿的首级下方,鲜血染红了地毯;他跪在尚未咽气的舰长身旁,对上领主的眼神,士兵含泪说道:“一路走好,你的英名永垂不朽。”
  ……
  平台碎裂,他和身周的一切落向下方。
  当他从那一滩碎石上挣扎着爬起,举起右手恢复照明,却发现这是多此一举:那画着符文的玻璃柱放出光亮,黑色的文字在逐渐溶解,柱中,一对紫色的光点浮现出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来不及感受。
  总之,他不是很了解自己此时的处境,但他能从他同伴的意志看出,他现在相当于死人一个。
  尽管不相信卡拉巴克他们会就这么抛下他,轻易地将他这个活生生的、还在呼吸的人视作一具尸体,可是实情就是如此,事实不容他怀疑。
  在他断开与尼摩的通信前,他收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一路走好,你的英名永垂不朽。”
  对他而言,这真的很伤人。不过他也清楚,同伴的举动不可能毫无道理:一定有什么东西,正预备把他的存活率拉低到零。
  现在,他对这点是深信不疑。
  那是怎样一个怪物?
  它从裂隙与轰鸣声中抽身而出,在一束束水与蜡的细线交织中现身,将自身可怖的阴影投射在四周下落中的烟与灰之上,发出非人的嘶吼与嘟囔。
  那是一个人形的野兽。
  它披挂着的隐没在浓蜡之下的甲胄,以及那个破碎的兽首头盔,连成他上半身的阴影;至于他的脸,参在晦暗的兽口中,除去一双发出紫色光芒的洞孔,那个本该是头颅的地方似乎空无一物。
  那是一个大写的疯狂。
  他抖动着全体,将无数蜡滴甩向四方,并从口鼻中——如果他有的话,估计如此——喷溅出滚沸的气息和蜡;那种声音无法悦耳动听,但却令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愉快:愉快地庆幸自己永世不得发出这如同阿鼻深处传来的汽笛声。
  此时,它身上的铠甲得以干净了些,将它的无尽恐怖尽情播撒向四方;随着尘埃落定,它的盔甲完全显现在此处:苍白凋谢,鳞甲交错,似乎是某种植物扎根在某人的肉身中,又好似浮肿的皮肤裹在某人躯干之表层。
  它的皮肤和盔甲浑然一色,在这二者之下,是一些透明的组织——那玩意填充了它的内部,补充着那本来属于血肉和骨骼的空腔。现在,那玩意动了起来。
  那是一个不可言状的生物,或死物?莫尔不得而知。
  它那一双空洞的紫色瞳孔,在建筑倒塌、玻璃破碎、蜡油滚沸、机械轰鸣以及它本尊的咆哮交织的梵乐声中,如气体一般蔓延向他。
  他鼓起最后的勇气,试着渗入它的意志,但不出所料,被反制了。
  它径直走向他。
  他起初认为它在看他:通过那双窟窿。但,并非如此。
  它扭动着头部,头盔与颈甲之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一股股夹杂着蜡与黄铜味道的气流喷向他的面颊,那是它的鼻息。
  莫尔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它的接近而愈来愈快。
  二者四目相对。它在看的显然不是他,而是他瞳孔中的、它自己的镜像。
  因为,它是这么——用一种不可饶恕的亵渎语气以及会给孩童留下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的音调——说到。
  “我看起来,还不错。”
  他转身逃跑。
  即便明白这是懦夫的行为,清楚将后背亮给敌人极不明智,他仍选择转身逃跑。
  这在莫尔看来,是必然的选择:他在那怪物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惊恐的眼,而那双惊恐的眼中,大河兽的成像瞬间击溃了他的理智。
  他强忍着这直击心灵的违和感,迈开双腿逃向开裂的墙缝,那里的旋转楼梯已经倒塌,似乎可以通过那尚连接着的部分逃出生天;但从他选择逃跑的那瞬间起,他就丧失了一切目的:逃跑成了一个简单的反馈动作,他的头脑中只剩恐惧,并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该逃向何方——他就只是逃罢了。
  冷汗在他的身上泛起涟漪,当他还在尝试交替移动双腿时,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已然处于半空。
  没有任何声息,那怪物将自己扼住咽喉的人转了过来;直面它头盔下的面容,莫尔居然没有当时昏厥,可见他这些天来的调查间接强化了他的意志力。
  大河兽将他提在半空,这个怪物足有三米高,瘦,而且极富力量。
  按照常理,这个故事就该这么迎来结局,但他命运咽喉上那爪子的主人却很扫兴。
  他感觉到那只爪子的皮肤,那种诡异的触感,仿佛他的脖子泡在了冰水之中。
  大河兽没有拧断他的脊骨,虽然这对它而言并非难事,但它没有。莫尔甚至没有感到窒息,他惊恐地想象着这怪物还要对他施加怎样的折磨,乱蹬的双腿仍未停下,努力扮演着一个将要被吊死的角色。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全身的血都停止了流淌,字面意义上的停止。
  在莫尔逐渐恢复理智的这期间,将他提起的这怪物不断移动着,进行着一系列不为人知的活动和呢喃,这段时间足有数秒,也足够他想起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莫尔的心理活动是如此的缜密,以至于可以将其分为逻辑严谨的三个部分。
  第一,他考虑到自己可以用武器进行攻击;这时他方才后悔自己将腰间原本的戟匣换成了一把装饰用的伞,这个想法因而被否决了。
  第二,他可以尝试掰开脖子上那只冰冷的爪子;但考虑到他只是一个凡人,对方却是恶名昭著的大河兽,他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三部分,正是他耗费此生一半的勇气所做的事。
  他左手的蓝火术静悄悄地燃起——那是他已知最黯淡的火,在那怪物呢喃的同时,他尽可能缓慢地将左臂抬起,成功避开了它不知处在何处的注意。
  他再次向艾萨克·牛顿祈祷,请求那经典力学的先哲赐予他力量。
  或许是艾萨克听到了他的祈求,这个男人再一次充满了力量:他尽全力,将燃着深蓝火焰的左拳挥进了那怪物头盔的开口中。
  他不知道那头盔所描绘的是怎样一只野兽,当那拳头传来粘腻而湿滑的触感,大河兽松开了他咽喉上的利爪。
  他直伸着左臂,落下。
  手腕触及那头盔的牙齿时,他的心智感受到一个词语,叫做:锋利;他想起好友凯撒曾说过的一句话。
  “军部派发头盔之前,会视士兵的战斗力塑造头盔的牙齿,越是强大的士兵,牙齿便越锋利。”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怪物曾今是何人,但他知道,自己已然失去了左手:那只手被头盔的利齿斩断,永远地离他而去,停留在那些没人愿意了解的软组织内。
  他落在地面,仍伸着左臂,左手腕处传来一点刺痛,没有出血,就好像那平如镜面的切口处不曾长有一只手。
  这一切都发生在三下心跳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十个字有着十个不同的发音,即便是从天堂坠落至地狱的路西法也不曾发出这般凄厉的嚎叫。
  他顾不上保护自己脆弱的耳膜,勇气褪去,他狂奔向那藕断丝连的旋转楼梯,充分展现着人类这个物种求生时的伟大力量。
  身后那怪物仍在咆哮,蜡油四溅,但莫尔都不在乎了,他只顾逃命;如果此时看向那怪物,就不难理解他的行为:那怪物半蹲在碎石与蜡油之上,一双布满甲壳状鳞片的手虚掩在面前,身躯不断抽搐,发出困兽的嚎叫,它颅内的左手仍在燃烧。
  建筑在晃动,莫尔手脚并用地冲入他见到的第一个楼梯口,向着黑暗飞奔。
  那黑暗很快被储能灯的光驱散了,莫尔出现在一队士兵的视野中:这近十名士兵手持利剑,头戴长颈鹿盔,身披铠甲;莫尔直直撞在一人身上,痛叫一声,那人却丝毫没有反应。
  “艾萨克在上!它来了!它来了!”莫尔如见亲人,顾不得形象,大声哭喊道。
  士兵们没有反应,他们绕开莫尔,继续前进。
  “逃啊!逃!你们在干什么!”莫尔见他们赴死一般走向那怒嚎的声源,发出尽责的警告。
  当然,那些士兵仍旧没有反应,脚步声并不整齐,但无比坚决。
  莫尔这才想起,他们是不归者;这个兵种的名字预示着他们命定的结局。
  于是,他不再尝试挽回士兵,自顾自奔向远端的黑暗。
  哪怕被第一级楼梯绊倒,莫尔仍在前进;爬起的同时,他向上拉扯自己,爬向不见天日的楼梯尽头,爬向上方,在爬了近十级楼梯后,他才重新用上了双腿。
  终于,他到达的或许是一处走廊,虽然这里照旧漆黑一片,却是笔直而平坦;他奔向走廊的另一端。
  自始至终,身后的咆哮都未停歇;若干次急促的呼吸后,他听见身后的声音有了变化:似大声疾呼,似高声长啸,似兵刃相交,似人死哀嚎。他顾不得细听,他全然顾不得,虽然那声音明显是近了,近了许多。
  最后,从他逃来的方向,径直飞来了一个事物,它撞在莫尔身上,发出一声痛号。
  莫尔被撞倒,随即爬起,向那个可怜的士兵伸出右手——这英雄的举动耗尽了他此生另一半的勇气——拽住那人的某只胳膊,继而向着前方奔命。
  那士兵居然比他想象中要轻的多,仿佛只有普通人的一半重,莫尔为此感到庆幸。
  “呃啊……”被他拖拽的士兵忍不住痛叫,莫尔以惊人的毅力保持着前进速度,他唯一的动力便是身后那愈来愈近的野兽喘息。
  那个怪物明显没打算放过一个重创了它的男人。
  幸存的士兵似乎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他发话了。
  “我们……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但愿我们还在。)莫尔没工夫说话,他吸入的全部氧气都被输送给了他超负荷运作的肺叶。
  “……你是?”
  (我是逃命的人。)他没好气地心想。
  “……逃命?”
  原来被他拖着的士兵会用意志。
  (没错,逃命。)
  “啊……折磨……”
  (保持呼吸,不要断气。)
  士兵居然发出一种沙哑的笑声,那声音,就像某人在用淌血的鼻子呼吸,虚弱不堪。
  “你,帮我护好这个……”那士兵在莫尔尚未反应之时,将一个小物件塞给了他;随后,士兵反客为主,抓着莫尔仅存的手,在这无光的地下移动着,不知他是用怎样的意志力、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做到的,这速度竟远比莫尔的奔跑要快。
  光在一瞬间笼罩了莫尔:从那怪物的追逐中脱身,他们抵达了咆哮堡一层;周身尽是碎石和木屑——那士兵显然是用肉身撞开了走廊尽头的门。
  “我们活了!”莫尔攥着右拳,用肺部最后的氧气说出这四个字;适应了突然袭来的光线,他看向那带他逃出生天的不归者。
  那人早已死去,内脏还在向外淌:他没有下半身。
  序号为362的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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