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做对的事

　　角头大街，一辆老旧的藏青色马车吱吱的进行过来。
　　石年初一早就听到了声音，早早的来到医馆的大门口迎接。他将要迎接的是城主府的一位贵人。也是这位贵人帮他在这角头大街上盘下了这家医馆，并且毒师的事情也被压了下来。
　　马车驶过角头大街，东角头的人们对这架马车很熟悉，马车经过身边时，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目送马车经过，连平常大街上做些偷鸡摸狗的小混混，也躲进了暗巷中不再露面。这是东角头人对马车中的人的敬意。
　　东角头在昌越城人的心中就是一块恶心的烂疮，除了正常的生活物资交易，没有人愿意在东角头做生意，所以东角头的各种店铺和物质奇缺，甚至连书院医馆都关了门，只有些行医的赤脚医生和穷困潦倒的书生才在东角头糊口。东角头人一代比一代过得艰难，能够走出去的年轻人没有一个留下来的，在外面混得好了的就更不会回来，只是接走了家人，一起逃离了这里。可是混好哪那么容易，更多的人出去就没能力回来，留下了一家老弱，好的找个糊口的营生勉强能吃饱，不好的只能沿街乞讨。每一年冬天东角头会饿死，冻死许多的人，城里的官员也像没有看到一样，任他们自生自灭。
　　直到这一任城主上任，车里的贵人来到了昌越城。在东角头重建书院，城里的先生不愿意来就聘请东角头里参加过科举的贫穷书生，孩子免费进书院学习。更是招纳医师，出钱买下了东角头的店面，免费提供开医馆。以补助的条件吸引商铺进驻东角头，更是安排了更多的年轻人有机会学会一门手艺，给东角头的老弱们提供布料和针线，让他们制作衣物和鞋子，又统一收购成品，帮助他们买卖。解决了东角头人的生存问题。
　　这位贵人就是现任城主的夫人——徐清月。
　　东角头人虽然从没有接受什么良好的教育，大多数连字都不认识。可他们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东角头人很固执，他们会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回报这份善意，哪怕对方从来不需要。
　　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外，车夫跳了下来，安好了梯子，垂手立在一旁。
　　车厢门开，从车上先是下来一少女，二十岁左右，身材有些瘦小。下来了就冲着石年初吐了吐舌头，调笑着“石弟弟，这么久没见，想我吗？”
　　石年初也知道这少女的性格，玩笑道“当然想了姐姐，更想跟姐姐在一起赏月的那个夜晚，姐姐真是海量，让弟弟我望尘莫及”
　　“哼”少女顿时有些气结，冷哼了一声。她叫殷明儿，是车里那位的贴身丫鬟，却从未被当做丫鬟对待，前两年车里的贵人曾经在望月节的时候，来看望东角头被留下的老弱们。她和石年初年龄相近又是熟识，就坐在一起。本来自己的酒量就算在男子之中也是顶尖的，可就是碰到了石年初这个怪物，喝不过他。
　　少女站到了车旁，不理石年初，幸好车中的贵人在这是也已经出来。
　　这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衣着简单的布衣，没有架子。面容姣好，但不算是特别美丽。脸上温和的笑容和纯净的眸子确实世间少有的美丽。至少在东角头人的心目中她是天底下最美的人儿。
　　“年初，早上好啊，最近医馆的生意怎么样。”徐清月问道
　　“夫人，安好。最近医馆的生意还行吧，多是一些小伤小病，没有大的病症出现”石年初知道她问话的意思。
　　“那就好，东角头的冬天终于也不再难熬了。对了，年初，我车上还有一个人，是个老者，我在路边看他冻僵了，就救了下来。麻烦你和余老将他抬进去，尽力救治一下吧。”
　　石年初和余老将人抬到了后院，就开始查看起来。石年末得知徐清月回来，高兴的跑了过去，拉着徐清月进了后院，问她这次回乡的情况，还有路上的奇闻轶事。
　　徐清月也不觉得烦闷，专心的给石年末讲解旅途中的趣事。
　　石年初查看了老人的状态，脸色有些凝重。抬头看到徐清月牵着石年末进了屋，丫鬟殷明儿也跟了进来。
　　“怎么了，是这老人的伤势很棘手吗？”徐清月看着一脸凝重的石年初问道
　　“伤势不算是很棘手，他本身就是一个高手，虽然受伤很重又在路上受了冻，但他自己已经用功力，压制住了伤势。冻伤对于他这样的武者而言反而不算什么”石年初将“高手”两个字咬的很重。
　　“那你怎么一脸的凝重”徐清月听了石年初的话越发的不解。
　　石年初看着眼前这张充满疑惑的脸，眼角都抽了抽。说实话，他真想问问：姐姐活了这么久是怎样坚持着没被人卖掉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暗暗叹了口气：这或许是为什么整个昌越城的人都敬重她的原因吧。他知道她并不是单纯或是傻，她只是比大多数人更加明确要做的事。
　　“伤势虽然不致命，有我在半个月就可以调养回来，但最严重的是，他是一个高手，他的伤势是被人打出来的。”石年初吸了一口气，慢慢解释道
　　“我知道”徐清月笑着答道
　　“他不仅是个高手，还是位内劲大师。”石年初揉了揉了眉头，才不紧不慢的抛出这句话，这句话犹如停止了时间，整个房间都陷入诡异的沉默。徐清月脸上出现罕有的凝重，丫鬟殷明儿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石年末看着憨厚其实异常的聪慧，立刻明白了哥哥话中的意思。余老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想劝劝小姐。还没等开口，就被打断了。
　　徐清月脸上的凝重消失不见，不再犹豫正色道：“虽然没想到，但还是请弟弟救一救他”
　　石年初刚想开口，徐清月又一次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整个帝国五州千城，十多亿人口，内劲大师不过万人，个个都是大人物，不是我一个城主夫人能够比拟的。所以如果这人一旦心术不正，救活他就是一个麻烦。另一方面，能将一个内劲大师打成重伤的人，必然也是一个内劲大师。即使他不是恶人，但救了他就等于得罪了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大师。对吧！”
　　“这的确是我想说的话，但不是全部”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了，石年初想了想，索性就说的更明白吧。
　　“人，我当然可以救，不说真实情况怎么样，即便是两个内劲大师，我出了这昌越城他们就休想找到我。我只是觉得你已经越来越危险了，你没发现你的善意所带来的结果已经越来越超出你的承受范围了，就算你满怀善意和真诚对着天下人，也不一定换回好的结果。一个恶果就可能让你瞬间粉身碎骨，这个世界的恶比想象中多。”
　　徐清月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以往的他虽然比同龄人表现出更多的老练和沉着，可在她眼中也依旧是个少年，特别是脸上标志性的微笑就更显得稚气。现在，这个严肃的年轻人身上所散发的冷静和沉稳，让她想到那个曾经是一家之主的父亲，那个身居高位，带领一个家族辉煌过的男人身上才有的气质，现在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已经初具雏形。这不是她所喜欢的气质，但至少这个年轻人未来在这个世界中能够活的更好。
　　“我的家乡出了这昌越城一直往东走。”徐清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在场的余老和丫鬟却脸色大变。石年初和石年末甚至从余老的身上感受到一丝杀意闪过，石年末皱了皱眉，眼神从余老身上掠过。石年初像是没有察觉，依旧自若的站着。
　　兄弟两人都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昌越城已经是帝国的边城，再往东走除了几个苟延残喘的村庄，就是更多村庄的遗址，其中就有那个不起眼的渔村。徐清月是大家族出生，从幼年开始就一直做她护卫的余老就能得知，她只可能来自潜江另一边的繁华地方。
　　余老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暗劲高手，可是不入内劲，四十岁后气血开始亏空，劲力越发的浑浊无利，再加上余老受过暗伤导致境界跌落。一个半只脚踏进暗劲的石年末已经能够抵挡，一旦破境，必会进势迅猛。所以兄弟俩并不在意，继续等待着下文。
　　“帝国和百城，数百年来大小战争时有发生，是一直以来的宿敌。帝国人骂百城人是无耻反贼，百城人又骂帝国人是腐朽皇权下的忠犬。都互相憎恶着对方。可是那又如何，帝国人对帝国人；百城人对百城人难道就会比帝国人对百城人好吗？帝国和百城对立，可两国的大家族依然正常的通商交易，帝国人和百城人互相谩骂，可也只是互相谩骂。但我见过百城人对百城人做着屠宗灭族的事，转头过来又慈悲的同情起他们的遭遇。”
　　徐清月眼睛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但眼神依旧清澈，看着石年初。
　　“这种事我的家族做过不止一次，而底下的那些贱民死了多少连数字都懒得知道。我知道那是错的，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我的家族也毁在了相同的手段上，剩下我们小猫三只，改名换姓。我反而觉得轻松了。”徐清月自嘲的笑了笑。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报仇，我家族的灭亡是对那些已经因我们而消亡的家族最好的慰藉。”
　　“所以你现在在做的其实是在赎罪吗？”石年初问道
　　“赎罪吗？有一部分，可现在越来越少了。我一直不敢回忆我的家人，我害怕梦到他们，如果他们问我为什么不去报仇？我该怎么回答？可我从来的不后悔，因为我知道我是对的。我为什么要帮助这么多的人，因为我知道我在做对的事，做对的事，所以没有错。”
　　石年初没有再说话，他明白这是她的道理，是一条异常艰辛的道路，可她却坚定的要走完。
　　徐清月说完之后，没有理会沉默的两兄弟，带着丫鬟殷明儿和余老离开了。
　　石年初依旧沉默着站在院子中，片刻过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石年末开了口，脸上少了憨厚，多了一抹郑重。
　　“哥哥，其实我觉得清月姐说的有道理，做对的事就没有错。如果没人坚持对错，那那个你小时候告诉我的美好世界，就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石年初望着弟弟离开的背影，才知道弟弟心里一直藏着他曾经描绘过的世界，那是少年时代被那记忆折磨的不行，就当做奇幻故事讲给了他。
　　“原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信念了吗？”石年初望着弟弟的背影，自言自语。
　　“所以当他见到徐清月后就一直相信只有她那样的人才能将世界变得更好吗？是因为东角头已经变得越来越好?”
　　可是看着现在的徐清月，石年初越发的觉得危险。叹息道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只有能被善良拯救的贫弱；还有的更多的事造成贫弱的丑恶。当善良遇上丑恶，最先受伤的一定是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