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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辞把目光的焦点从女人脸上挪开，转向地面。
“然后就是乔冬不愿意说的部分了，因为在逃走的过程中他被逮住了，是舒惜回去救的他，我和苏庆又想回去把他们俩捞出来，结果就是一个都走不了，但是张舒惜那个蠢人把半山腰的仓库炸掉了，在那种情况下，他没有时间活着出来。所以乔冬一直觉得是他害死了舒惜，但其实即便他不贪那笔钱，我们也该离开了。”
女人愣了好一会儿，脸色有点难看，“那你后悔过吗？”
陈辞眼里散开的光重新聚拢在一起，然后他摇头，“从没有，我最好的朋友和老师都死在了那个晚上，我们逃出来以后动用了很多关系和人情，费了很长的时间把过去留下的痕迹从这个世界上抹掉，苏庆去了北方，乔冬去了国外，我一个人按着花了半年摸出来的地址回了家，我们约定这辈子再也不要见面，我几乎失去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你晚上会做噩梦吗？”她问，“乔冬经常会做噩梦，在半夜一身冷汗地醒过来，那时候只有我死死地抱着他才能让他好受些。”
陈辞摇头，“我经常做梦，但梦里都是一些古怪的说不出来的东西，应该算不上噩梦。”
”对亲手杀死的那些人，你都没有一点负罪感吗？“
女人惊诧地看他，把他看得笑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我没有被带到那个地方，而是很平常地遇见了那些人，也许我和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能成为朋友吧，那会儿我是一个孩子，只想好好长大，这难道不是一个很简单的愿望吗？“
”对吗？“陈辞问她，”我的父母都还在，他们等了我很多很多年，最终还是等到我回来了，对于我编的谎话完全深信不疑，所以我平常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在他们看来也一点都不奇怪，我觉得在他们心里我其实应该更怪一点才对，你看，连他们都这么想，所以我不后悔啊，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会那么选吧。“
“然后你开始上学了？”
“也不是”，他想了想，“先是做了些别的工作，可是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我想可能是原本在我这个年纪就应该和同龄人一起吧，我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排斥念书，相反我很还挺有兴趣的，后来去考试就勉勉强强升了学。”
女人默默地听完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杀掉那两个警察么？其实也犯不着，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件事。”
她笑笑，“乔冬可不喜欢一个单调的花瓶。”
“你以为我真的是一个杀人狂吗？”陈辞奇怪地看她，“这次已经越界了，我不想把更多的人扯进来，让我自己解决吧，不过你倒可以帮我个忙，帮我打个电话，你会学小女孩说话么？”
“怎么啦？哥哥。”
女人愣了一下，脸上堆起无辜的表情，娇媚地像一只小猫，压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声。
“...这样就可以了”，陈辞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
三辆黑色的suv排着队从保安面前开进了校园，绕了一圈后在学生宿舍楼下垃圾箱外的停车场落脚，车里的人纷纷利落地跳下来，聚集到楼下的中年男人身边。
“靠谱吗秦队？把所有人都喊过来了。”
秦翔歪叼着烟嘴，白了他一眼，“都精神点，今晚可能要动真格的，把人抓住了我也就省心了，免得那老头再天天来催我。”
他压低声音又补了一句，“待会儿我一个人先接触，这里环境特殊，不要把扩大影响，尤其是引起不必要的伤亡。”
”秦队，咱们这先斩后奏能行吗？手里证据还差的远呢，就这么抓人？”
秦翔眼睛一瞪，小刘又不吱声了。
“准备先做好，也没说一定就要动手，让我先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来。”
远处的几栋教学楼里，灯光陆续熄灭，学生们下了晚自习，都汇聚着往回走，秦翔领着八人的队伍在人群中逆行，鹰隼般的目光于昏白的路灯下飞快地扫过每个人的脸。
当一行人走到一号楼的台阶前时，秦翔脚步猛地一滞，那个抱着课本从走廊中缓步而来的年轻人，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别动！跟着！”
他用只有身后的几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喊了一句，自己一边调整着表情一边往灰色羽绒服的男孩脸上迎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露出惊讶的神色，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
“同学，你..叫什么？”男人眯着眼略带疑惑地看他。
“陈辞。”
“我刚从你们辅导员那里过来，找你呢，跟我去趟实训楼，你之前报了的那门副课，有个单子要填。”
“啊...好”，男孩愣了一下，然后乖乖地点头。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以后，陈辞跟在男人身后往实训大楼的方向走去，学校的草坪边就是一个清澈的湖，草坪中有一条小路，隔一段就摆着一条靠椅，年轻的情侣们很喜欢坐在湖边不起眼的角落里谈情说爱。
走过第三条长凳的时候，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换了一副样子。
但令他吃惊的是，男孩原本懵懂茫然的神色也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他正轻轻抿着嘴盯着秦翔的眼睛，从那双黑色的瞳孔里，他读不到任何属于一个正常人的温度。
他克制住了自己一瞬间想要朝背后的裤腰带里伸手的冲动，理智告诉他自己面前站着的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学生，男孩却咧嘴笑了笑，三两步走到路边的长凳上坐下了。
秦翔在余光中撇见了自己那些藏在暗中的人手，便接受了陈辞的邀请，也把屁股落在了长凳上。
“你和同班的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在谈恋爱？”
“你直接问吧，不用这样兜圈子了。”
陈辞的话一下堵住了他，两人间氛围顿时就变得诡异起来，秦翔感觉自己成了被审讯的人，只能顺着他的话来往下接，他乍然有些哑口无言，原先准备好的节奏被完全打乱了。
他干咳了一声，“这么说你自己承认了？”
“警官”，陈辞朝他伸手，“有烟吗？”
秦翔微微愣了一下，就从口袋里把余下的半包香烟连着火机掏出来递给他，陈辞接过去抽出一根点上，烟丝在冷风中被引燃，发出轻微的被烧卷的响。
他无奈地看了男人一眼，叹了口气，“警官，你比我想的要不真诚，那么就让我来说吧，你要问那个叫许理的人，对么？对，他是我杀的。”
秦翔紧张地观察着对方，即便听到了这话，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喜悦之情，他做了十几年的刑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从容的杀人犯，男孩不讲话不和人对视的时候，真的就像一个安静内向的学生。
心理变态？还是什么，他在心里胡乱地猜想，面对这种不上年纪的嫌疑人总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杀他？”秦翔敷衍地问。
“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你讲清楚，只有我和这件事有关。”
“那就是为了那个叫沈子薇的女同学了。”
秦翔陡然升起一丝疑惑来，现场留下的那些痕迹，死者身上轻薄的刀口，无一被发现的指纹，他不禁开始怀疑，所有的线索都不像是一个他这样的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谁让你来顶包的？你知道许理是怎么死的么？你从哪里学会的那种手法？”
陈辞愣住了，继而露出一种让秦翔火冒三丈的轻蔑表情，他皱起鼻子，吐出一口稀释的白烟，“四号的下午我用一张不记身份的电话卡打给他的，这种卡现在不好弄到，不过稍微花点时间还是不难。你们查了不少东西吧，但是应该不知道许理的住处还有一部公用电话，现在很少有人用电话了吧，都是手机，不过我打到的就是那部电话上，他接了。”
“你怎么能确定就是他接的，如果是他室友呢？“
“因为那会儿他的室友刚刚下楼，从我的身边经过。”
“你之前就认识他？”
“不认识。”
秦翔皱眉，“那他凭什么跟着你去荒郊野外?”
“自然是有他的把柄了，很小的事，但对他而言绝不能流传出去”，陈辞笑，“毕竟哪个上司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和下属暧昧不清呢。”
“然后呢，你用什么方法造成一刀致死的效果？”
“方法？”男孩单眼皮的轮廓稍稍睁大了些，“他和我见面的时候我很轻松用小刀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然后马上用吸水的绵巾裹了两层止血，把他拖到那个屋子里，再然后，我就回来了。”
“这算是过程吗？”他好奇地问。
秦翔打了个冷战，但在嫌疑人面前，他仍要显得淡定自若，“都交代了，你这是想要自首么？”
“自首？”男孩就像听到了好笑的事，他摇头，“我是想对你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这次轮到秦翔哭笑不得了，“你把犯罪过程都交代清楚了，然后让我不管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证据呢？”
秦翔愣了一下，他看到男孩眼里的光又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清冷寡淡的，那么现在则充斥着锋芒，比寒夜里的风还要凉。
“一个人总有绝望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悬崖边上，可是对于我而言，却一直都在那里徘徊，有很多人很多次想要推我下去，可是从来没有人愿意拉我一把，现在我遇见了一个这样的人，警官，走吧，拜托了。”
两个人之间忽然就沉默下来，秦翔没有回答，陈辞也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男人也默默点起了一支烟。
“我经手过不知多少案子，法不容情的道理，没人比我更懂，像你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回碰上了。”
“我和他们不同的。”
“哪里不同呢？”
“如果我不愿意，你根本拿我没有办法的。”
秦翔冷笑，“如果主动权在你手里，我今晚还会在这里么？”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在线索少的可怜的情况下。”
“这不是好向你透露的。”
男孩笑了，用手拨了拨发稍，“那我来说吧，一个女孩给你打了电话，说自己是沈子薇的闺蜜，她无意中了解到了我和她的事，并且知道我和许理接触过，你找沈子薇谈过的事情也被她发现了，所以她想把这些内情通知给你，是这样吗？”
在男人脸色沉下来的时候，他轻轻摇头。
“我刚才说的话，是约你来想要对你说的话，你很聪明，但也不可能找到足够逮捕我的证据，我之所以找到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故意的，人都有冲动的时候。”
“冲动...”，秦翔气得笑出来，“你以为自己能蔑视一切吗？我接到这个案子，就一定会把它做完。”
“你一定不肯放手么？”
“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