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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泥潭，一个人的陷入往往是漫长的，不自觉的过程，然后他便也化作了黑暗的一部分。
只在偶有的时候，黑暗也会对极少数的人伸出手，给穷途末路的人一丝希望的光火，那种选择没有多少余地，都是生或死的选择，令人不得不作出自我的放逐，因为即便是黑暗中的希望，也仍是希望。
陈辞在那座山里见到了很多和自己一样的孩子，年纪大小也差不太多，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带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但他的情况已经不会更糟了，男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线光辉里把他救了回来，而他也的确想要活下去。
然后他惊异地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是很好的，所有的孩子都有衣服穿，都有东西吃，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打架。
那偏偏是陈辞最擅长的事，他安静得像一块木头，吃饭，休息，然后把别的孩子打趴下。
时间的概念对他而言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但带他来到这里的男人却十分看好他，在大约半年以后，所有脱颖而出的孩子被分成了几组，每一组都被指派了三位老师，各自负责他们的课业。
当时的陈辞还不明不白自己学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听到老师说的话，大概清楚了那也就是打架的升级版而已。
训练很快变得高压，夸张的强度令人汗如雨下，陈辞却毫不在意，唯一让他感到放松的事情只有在傍晚休息的时间里，他静静坐在山坡的那块大石头上，看一会山里的景，他能看到稀薄的云雾和山脚的清流，当夜色掩映下来，群星都闪烁在他的头顶。
他深深地吸着洁净的空气和山风，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
但是当某一天忽然有人来到在石头边主动对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所谓朋友的这么一个概念。
陈辞看着那三个和自己一样的孩子的眼神时，心里涌起了一股从没有过的古怪的雀跃，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却自然地痴迷其中。
从那天以后他们整日混在一起，时间过的飞快，直到他十二岁那年。
拾陆
“呐，给你。”
“要得。”
“你还会说四川话？”
“会一点。”
陈辞开心地笑了笑，从女孩手里接过那枚剥了壳的水煮蛋，小焦靠在他旁边的座位上皱着眉头看两个人，嘴歪得厉害，和他差不多表情的还有坐在前排的小雪。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个多礼拜了，他们都不明白陈辞和女孩的关系怎么在一夜之间就变得这么融洽了，不过也还是很为自己的朋友高兴，毕竟陈辞虽然不是个很少笑的人，但他的那种笑通常就好像是用力憋出来的，从不会是真正开心的样子，但是现在不同了。
他把蛋往嘴里一丢，低着头翻开书。人高兴起来，连着时间都过得飞快，上午的课程已经过去了一半，教室前的老师刚要开口讲到下一个章节的时候忽然停下了，学生的视线也就跟着看到了窗外招手的中年人，那是学校的教务处主任，正穿着一身西装站在窗外，谢顶的脑袋前面挂着十分严肃的表情。
老师放下书走到门口和主任沟通了两句就匆匆地把头伸回教室喊了一声，“沈子薇同学，出来一下。”
陈辞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沈子薇是女孩的大名。
他盯着女孩莫名其妙走出教室的背影，轻轻往座位前伸头看了一眼窗外，在最后一个窗口的边缘，他看见了隐约的颜色，像是有人站在后门附近露出的一点衣料，他再看，半枚警战章如直射的太阳一般差点灼伤了他的眼。
陈辞把脑袋缩回来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子，老师已经回到了台前，继续轻声慢语地讲起课来，男孩靠在椅背上，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塑。
沈子薇对于在上课上到一半时被喊出去感到有些奇怪，当她看见走廊边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变得更加茫然无措起来。
“你就是沈子薇？”秃头的主任目光犀利地盯着她，“这两位是市刑警队的警官，有点事情要问你，你最近没犯什么错误吧？”
他很快又转向秦翔，脸上立马堆起了笑意，“秦队长，去二楼的办公室里说吧，我们学校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估计啊就是搞错了，您多注意注意，可别给学校影响搞坏了。”
秦翔微笑着点头示意，眼神早就在女孩身上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便应着中年人的话跟着他往楼道走去，沈子薇低头跟在三个人后面，心里七上八下地把最近所有遇到的事情都回溯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能让刑警队长找上门来的严重问题，除了随性和爱玩闹些以外，她其实是个很乖巧的女孩。
正是上课的时间段，教师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主任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就把沈子薇丢给了两个刑警，秦翔照例亲手给她倒了杯热水，自己在皮沙发上坐下，只是看她，也不问话。
“别怕，我们是警察，只是有个案子可能牵涉到你要问几个问题，不是要抓你”，气氛就快要凝固的时候小刘忍不住打趣着安慰了两句，翘着二郎腿的秦翔接着他的话头忽然开口问道，“一月四号那天你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四号？”沈子薇愣住了，她努力去回想两个星期以前的事情，想了一会，“四号我在给朋友过生日啊。”
“哦？”
“前一天睡得好像有点晚，起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到很晚才回宿舍。”
“谁过生日啊？”
“学校艺术团的一个好朋友，当时有很多人都在啊，你可以去问他们。”
秦翔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但除了一点点不安外他没有读到什么多余的感情，那种眼神不像是能装出来的，但目前为止这个女孩是唯一的线索，这条线索不能断。
“许理这个人你认识吗？”
“...他...怎么了...”
沈子薇终于给出了他想要的反应，当那个名字从秦翔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女孩顿时露出惊慌的姿态，又试图掩盖。
她认识死者。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女孩控制不住苍白起来的面孔轻微抽搐着，始终没有回答警官的问题。
秦翔加重了语气，“这个问题很重要，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
“我说出来的话，你能不告诉别人吗...”，她咬着下唇怯怯地问。
随着秦翔的首肯，女孩一路紧绷着的身体就像卸了气一样松弛下来，她眼神从茶几上扫过，毫不客气地伸手从秦翔的烟盒里抽出一根自己点上，旁边的小刘有些错愕，毕竟他很少见到抽烟的女人。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她长睫毛下的瞳孔里揣着复杂的情绪，“硬要说的话就是情人吧，我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他把我当成什么。当时第一次见他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我也不是本地人，来到这个城市总得认识几个新朋友，他在这里生活很久了，经常会带着我去市里玩，吃点好吃的，这样慢慢的就熟了。”
“熟了的意思有些太模糊了。”
沈子薇愣了愣，眼里积聚起怒色，但秦翔仍旧平静地与她对视，一两分钟后，她还是妥协了，“熟了的意思就是和他上床了，满意了吗警官？”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么？”
“没有...”
“为什么呢？”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他那个人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大概因为到了这个年纪事业上也没什么成就，除了上班基本就是去夜场玩，身边的朋友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有时候喝得多了还会对我动手。”
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情况？
沈子薇看着秦翔，眼眶逐渐泛起了微红，最后开口的音调小的让人只有竖起耳朵才能听清，“元旦那天他工作很忙，我到第二天才去找的他，吃过晚饭以后他带我去了常去的夜店，他有几个朋友跟我们一起，因为运气不好我多喝了几杯，结果他对我提出了一些很过分的要求...后来我就自己打车回来了。”
“没有在那里过夜？那他到底提了什么要求？”
秦翔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接近问题的关键了，他继续给予压力地追问，女孩却就此沉默了，无论怎样也不再开口，他只能故技重施地又问了一次。
”警官！“沈子薇从牙缝里冒出对他的称呼，气极的表情已经完全忍不住了，“那些都是隐私的事情，没必要和你...”
“许理在一个礼拜之前死了，不是自杀而是被谋杀。”
“什...什么？...”
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僵在了女孩脸上，双眼皮的大眼睛很漂亮，这会儿瞪得就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呵...呵...”，她轻轻发出了一阵讥笑。
秦翔抛出了自己的底牌，自然不会点到为止，他直白地说，“在不能确定之前，我们的嫌疑人有很多个，如果你在他遇害的前几天跟他发生过重大过节，你说这足不足以列入嫌疑的目标呢？”
“秦队...”
小刘有点看不下去了，按照程序来说是不好给一个嫌疑不大的学生这么强压力的，何况后面的几句话已经有胁迫的意味了。
沈子薇却忽然自己抬起头了头，在数种情绪混杂的冲击中冷笑了出来。
“原来你们是为这个来的吗？”她终于明白了，“好，我告诉你吧，那天晚上他的那个几个朋友对我有歪心思，想把我灌醉了带到酒店去，我发觉了以后告诉许理，可他其实事先就知道了，还反过来劝我说只是玩一玩，我骂他，他就动手打我，我找了个上厕所的功夫偷偷溜掉了。”
她的眼角滑下了一颗泪，“我真的很恨他，我也想杀了他啊，但是我做不到不是吗？不过现在你告诉我他已经死了，既然这样，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秦翔垂下眼帘叹了口气，这个女学生的话里毫无隐瞒的成分，连他自己也忍不住隐隐地想，好像真的在冥冥之中有人因为许理所做的事情而对他进行了惩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