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卷:立夏

　　神授九十一年，立夏日，万物并秀。
　　凌无夜与蓝祈并肩而行，一旁的傅君心挽着身侧陆辞年的手臂，两女初一相见，也不觉生分，倒是显得有几分亲密。
　　一路遇见的剑宗弟子，当四人路过之时，便开始竭尽所能，演练起自身所擅威力最大的剑诀，颇有示威之意。凌无夜眉头微皱，不过蓝祈陆辞年二人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也不便开口训斥。
　　“剑意弥漫，灵气充沛，山呈四方捧月之势，下有寂剑潭万剑沉眠，蕴风藏水，五行兼具，剑宗果真名不虚传，倒是块绝佳的大吉之地。”蓝祈站在寂剑潭侧，开口赞叹道。
　　“蓝兄谬赞，若论风水，这南疆哪里还有能与巫宗相提并论的地方。”凌无夜的回应并非只是客套，巫宗武学以术为主，自然对风水一道极为重视，因此巫宗的所在地，也是整个南疆灵气最为浓郁之地。
　　“天下风物虽有地域之别，但同处南疆，剑宗巫宗又有何不同，若论及风水，皆是钟天地灵秀之地，此番前来，能亲眼目睹这寂剑潭圣地，倒是不虚此行。”
　　陆辞年笑着说道：“是是是，巫宗剑宗所在皆是上佳的风水宝地，只有我蛊宗，身处那烟瘴蛊毒浓郁之地，与你们这两处人间仙境比起来，倒真是显得有些水深火热了。”
　　凌无夜蓝祈二人对视一眼，两人一齐大笑起来，倒是没有将陆辞年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蓝兄，陆神使，请！”凌无夜伸手虚引，只见寂剑潭之侧，早已备了一方桌案，茶具齐全。
　　三人分别落座，傅君心自然乖巧地取过茶壶，引了些山泉水过来，为三人烹茶。
　　“往昔在宗门之时，总听师尊提及，剑宗凌无夜乃是此世侠义之心最盛之人，以卫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当年初入江湖之时，便一路南行，以疾风过境之势，扫清南疆匪寨数十个，还了这南疆百姓一片太平。”陆辞年话语中的赞赏之意倒也没有掩饰。
　　“师伯谬赞了，乱世之中，武者被逼无奈落草为寇，尚算是情有可原。可三宗统领南疆近百年，正是处处一片祥和，太平盛世之景，这些人仗着自身有几分修为，便占山为王，想干些不劳而获，杀人夺财的买卖，实在是罪不容赦，凌某断难相容。”凌无夜微微一笑，当年他一人一剑，凭借着自己心中的少年意气，硬是肃清了整个南疆大半匪患，而他在南疆的威望日增，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蓝祈的目光从凌无夜腰间所佩的那柄如白玉一般的长剑上扫过，开口道：“当年月神殿湮灭，精锐全殁之后，三宗亦是元气大伤无暇他顾，因此月神殿所藏财宝的一部分亦被众多江湖人士趁机瓜分，而其中的至宝，乃是一块旷世神铁。相传此铁辗转江湖多年，无数人想要将其铸造为兵刃，却力不可及，最终此铁流入剑宗之手，剑宗倾一派之藏，历时数年，终成一柄绝世神锋，想必，便是凌兄手中这柄了吧。”
　　听闻蓝祈此言，陆辞年便也将目光投了过来，盯着那柄传闻中的神剑。
　　倾尽剑宗一派之藏，历时数年方才铸造而出的神剑。
　　“不错！此剑名为青穹，乃是我剑宗至宝，剑成之日，承蒙宗主不弃，在下也被选为青穹宿主”凌无夜虽点头承认，却并无解下佩剑让两人细看之意。
　　“宿主？有意思。”陆辞年邪魅一笑。
　　凌无夜也不以为意。
　　“孤傲如竹，剑心剑骨，所执之剑亦是桀骜不驯，其势锋锐飞扬，如此看来，凌兄与这柄剑倒真是相配。有此神兵利器在手，想必，此次的三宗之会，这头筹之名，怕是要落在剑宗头上了吧。”蓝祈也笑了笑，语气真诚。
　　“三宗之中人才辈出，各宗对此数年一逢的盛会亦是无比重视，在蓝兄和陆神使面前，无夜又岂敢言之必胜，只是承一派之志，尽力一战便是。”面对着两宗年轻一辈中最为杰出之人，凌无夜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
　　“万不可逞强。”傅君心悄然握住了他的手。
　　凌无夜轻轻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温柔地望着她。
　　便算是得了他的安慰，傅君心仍感觉自己的心在乱跳着，便好像有什么不祥之事就要发生一般，说不出的担忧。
　　见两人这副模样，陆辞年不免掩唇轻笑起来，而后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寂剑潭幽深的潭水之中。
　　“在我巫宗神术之中，便有一门窥命秘术，可测人之命格，问人之前程。”蓝祈开口建议道：“若傅师妹心中难安的话，不如我便以此术为凌兄问上一卦，如何。”
　　傅君心的担忧之情，自然无法瞒过他的眼睛。
　　凌无夜知晓，这应是巫宗的试探，正要委婉回绝之时，却看见傅君心祈求的眼神，当下心一软，便说道：“那便先谢过蓝兄了。”
　　蓝祈摆摆手，刹那之间，他的双手之上，便有着莹莹紫光渗漏出来。
　　陆辞年托着腮帮子，有些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傅君心死死抓着凌无夜的衣角。
　　宛如紫玉一般晶莹剔透的双手托着一团紫雾，蓝祈将它送到了凌无夜的面前。
　　凌无夜能感受到紫雾之中存在着一股极其神秘罕见的力量，似乎与这天地有着某种关联一般。
　　他没有犹豫，双指携带着一股凌厉锋锐的剑意，猛然插进了那团紫雾之中，令得紫雾骤然翻涌起来。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团紫雾之中时，凌无夜腰间的青穹隐隐一颤。
　　“神敌。”
　　紫雾翻涌凝聚而成的两个字，仿佛激怒了上苍，天色渐暗，雷声隐隐，寂剑潭的池水开始变得不是那么平静。
　　蓝祈与陆辞年对视一眼，皆是能够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之意。
　　“敢问蓝师兄，此签何解？”傅君心望着两人骤变的神色，不由得担心起来。
　　“相传当年月神殿之主登位之时，便有巫宗前辈以此术为他测过命格，而最终得到的，便是这个结果。”蓝祈咽下一口鲜血，语气凝重，从这两个字中，他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陆辞年点头附和，脸色发白，同时用右手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声。
　　方才在凌无夜二人还未注意之时，蓝祈便以巫宗神术，配合着陆辞年的蛊毒，试探了一番凌无夜，不料那柄青穹剑却是自行反击，分出一缕剑气，只得一个照面，便将蓝祈的神魂之力和陆辞年的蛊毒尽数斩灭。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宗最杰出的弟子联手出击，却在一柄剑的面前惨败，青穹剑的可怕程度，远超二人的想象。
　　而凌无夜的命格，竟是神敌之人，这样的人手握着这样一柄惊世神剑，只怕神敌二字，终将成为现实。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傅君心脸色煞白，茫然失措。
　　神敌，便是与神为敌之人，当年那月神殿之主，正是以邪术祸乱天下，方才会被仙神降旨抹杀，而如今，这同样的命格，竟是出现在了凌无夜身上。
　　“三宗子弟出生之时，便有宗门长辈以秘法测其命格，若凌兄真是神敌之人，只怕活不到今日……”陆辞年转而说道：“或许……是这柄青穹剑，影响了测问命格的过程，方才会出现这等结果。”
　　她有仙神之念在体，方才蓝祈运用宗门秘术为凌无夜测问命格之时，她能清晰感知到来自于天地间那股玄之又玄的能量，因此测问命格的结果，她自然也是深信不疑。
　　只是陆辞年不敢，不敢放任那柄惊世神剑落在这个拥有着如此命格的少年手中，此事所导致的结果太过可怕，陆辞年甚至不敢想下去。
　　蓝祈一愣，他似乎明白了陆辞年的意思，不过他个性素来爽直，不愿作此违心之言，便没有开口。
　　凌无夜原先也被自己的命格惊了一跳，不过此时听闻陆辞年之言，他哂然一笑，倒也没有隐藏笑声中的嘲讽之意。
　　“陆神使慎言。”
　　“不过只是猜测而已。”陆辞年听他语气冰冷，当下也有几分恼怒之意。
　　“月神殿之主倒行逆施，为修炼邪术草菅人命，残害无数生灵，最终仙神降旨，月神殿也被我三宗所灭，有此惨淡结局，乃是月神殿之主咎由自取。”凌无夜手指重重点在桌案之上，“而这，却与命格无关。”
　　“凌兄此言之意，便是不信命理，不遵天道了？”陆辞年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三宗之盟本就是仙神治下，她本人更是有着神使之名，断不能忍受凌无夜这等狂悖之言。
　　凌无夜见她开始胡搅蛮缠起来，心中也是有几分不耐，便冷硬回道：“蓝兄以巫宗神术为在下测问命格，在下自是不胜感激，只是他仍没有说话，不擅巫术的陆神使却言之凿凿，断定此事之结果是由青穹剑导致的，更是在在下反驳之后，立马将不信命理不遵天道的帽子扣了过来，难道，陆神使身在蛊宗，所修习的并非是蛊毒之术，而是刻薄言辞么？”
　　“凌无夜！我在蛊宗修习的是什么，你现在便可知晓！”陆辞年盛怒之下，一掌将身前的桌案茶具拍得粉碎，浅绿色灵力环绕全身，竟是将方圆三丈之内的树木石头都给腐蚀了去。
　　“剑宗凌无夜，正要领教陆神使高招！”他冷笑一声，缓缓直起身来，随着他背脊的挺直，一股磅礴的剑意，正从他的身体中弥散开来，宛如一柄惊天神剑缓缓出鞘，引得寂剑潭中所沉眠的长剑都苏醒了过来，以清越剑鸣声相和。
　　陆辞年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她先前听凌无夜说自己乃是青穹剑的宿主，便没有太过于在意凌无夜本身所拥有的实力，可眼下青穹剑仍未出鞘，凌无夜体内那股惊人的剑意，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剑意如潮，摧枯拉朽般撕碎着陆辞年的蛊毒之界，锋锐剑气呼啸来去，将她死死压制着，青穹剑仍在鞘中，凌无夜自信，仅凭着陆辞年一人之力，还没有让它出鞘的资格。
　　蓝祈在一旁心急如焚，他也不敢干扰两人的对峙，若是贸然出手，虽能合两人之力压制住凌无夜，可那柄青穹剑终究不是摆设，在见识过凌无夜和那柄神剑的威力之后，蓝祈并不认为自己与陆辞年能够从身前这一人一剑的攻势中全身而退。
　　说凌无夜的实力，又或是说剑宗的实力，已经有些过于强悍了。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巫宗与蛊宗，自然便要紧抱成团，蓝祈心中明白，他应该要做些什么，至少，不能让陆辞年在凌无夜手下败得如此难堪。
　　他转过头，深深看了傅君心一眼。
　　此时也只有她，能够在无声无息中化解两人对峙的局面。
　　傅君心自打看到卦象的结果之后，整个人便呆滞了，直到此刻蓝祈的一眼，她才反应过来，先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场中局势无比凶险，若是有人插手介入，则必会被凌无夜纳入剑气攻击的范畴之中，这也是蓝祈不敢贸然出手的原因，而傅君心显然不在此列。
　　“师兄！”傅君心焦急唤了一声，一脸祈求地看着他。
　　这里是剑宗，而蓝祈与陆辞年二人，怎么说都是客，三宗近年来虽是貌合神离，但凌无夜若在此时出手伤了陆辞年，只怕也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无论这场风波会不会被平息下去，在三宗之会到来之前，在三宗正式撕破脸皮之前，剑宗都要给蛊宗一个交代，而这个交代，必然便是重惩凌无夜。
　　这就是傅君心的担心，巫宗神术测出了凌无夜神敌的命格，凌无夜便出手伤了陆辞年，这些事件若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只怕最后会变得难以收拾。
　　剑气渐散，在傅君心的恳求下，凌无夜终究还是留了一丝余地。
　　陆辞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在那无处不在的剑意消散之后，她终于寻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蓝祈见状，连忙搀着虚弱无比的陆辞年，同时将自己的灵力渡了过去。
　　“枉做小人。”凌无夜冷笑了一声。
　　这句话气得陆辞年险些喷出一口血来，不管不顾便要同他拼命，只是被蓝祈拉住了。
　　陆辞年狠狠瞪了一眼蓝祈。
　　“既然二位质疑凌某的命格，又或是觉得此事与青穹剑有关，那凌某倒真想与二位说一句……”
　　凌无夜双手负于身后，清亮坚毅的声音响彻在这天地之间。
　　“命掌于手，当以意决，不在剑器，不由天心！”
　　他的目光如鹰隼，锐利地从两人身上掠过，而后划过天穹，奋力穿过了九霄之上的云层，留下一道惊艳的身影。
　　突然之间，蓝祈有些欣赏这个同样年轻的少年。
　　也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