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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程昱对太平道的推测，原本席地而坐的丁灏倏地坐起，瞧向程昱，目露精光。
他这是第二次被这些古人惊到了，第一次是荀爽，如今就是程昱。
太平道反对东汉朝廷，乃至不久之后便要掀起声势浩大的黄巾起义，这些丁灏都一清二楚，可他这些认识，都是从后世的历史书中学到的。
而与他不同的是，程昱深处这个时代的漩涡之中，能够看清楚周身的形势已非易事，更何况要推演天下大势的走向？
程昱自也意识到了丁灏的失态，两人目光灼灼地瞧着对方，各自胸中一时间激荡不已。
稍倾，二人同时抚掌大笑，状极欢娱。
一旁的薛胖子也是聪明人，见这两人显然相互欣赏，心中也不由得大是兴奋。
程昱才学高达，多谋善断，在东郡乃至整个兖州，都是出了名的，多少自谓名士之人登门造访，都吃了闭门羹。
他今日里登上薛家，固然是因为薛家招募流民，也是因为本县豪族大户扩建庄院的事情做得入了他的眼，可薛房也极感面上有光。
而丁灏年纪轻轻便能与程昱相互欣赏，惺惺相惜，靠的就是人家自己的见识和才能了。
可说一千道一万，丁灏也是他薛房的朋友，自己的朋友极得名著兖州的程仲德欣赏，他自然也与有荣焉。
当下，薛房连忙吩咐仆从布置酒饭，要留程昱饮宴。
程昱也不推辞，欣然同意，这使得薛房乐得嘴角都差点儿扯到耳根后面去了。
看到薛房这股抽风似的劲头，丁灏只觉得此人贱吧嗖嗖，那是一身的贱骨头，你请人家吃饭，你自己还乐得跟啥似的，不是贱是什么？
不一会儿，早有薛家仆从去将关羽、典韦二人请了过来，丁灏连忙将二人介绍给程昱。
这二人身材高大威猛，虎背熊腰，气势昂然，一看就是能够冲锋陷阵的猛将，程昱不由暗暗点头，瞧向丁灏的眼光自又不同。
待丁灏介绍到典韦，听到他便是之前来东阿贩马之人时，程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丁灏见状，心中微微疑惑，稍倾，却矍然而惊。
他指着典韦，问程昱道：“仲德先生可是听说过他？”
程昱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这位典君贩了几匹鲜卑骏马，路过东阿，被县丞王度瞧上了，这件事自然也瞒不过人去。”
丁灏喃喃地道：“既然如此，那么咱们来薛家，怕是也避不过人的耳目了。薛兄当先回东阿，大兴土木，自然引得各方关注，咱们一行五六人，坐骑加上备用的驮马将近十匹，目标实在太大，典兄弟那匹坐骑如此神骏，自然更是引人耳目，枉我们还小心翼翼地避免暴露，人家瞧在眼里，怕是要笑掉了大牙。”
一旁的程昱见丁灏一点即透，触类旁通，不由得极是激赏。
只见丁灏复又不顾形象地盘腿坐下，自顾自地道：“如今天下大旱，流民遍野，太平道早有谋反之心。要谋反，自然要有兵器甲胄，马匹自然也是迫切需求的战略物资。王度身为县丞，与太平道勾结，他守着东阿县的府库，兵器甲胄自然不在话下，而马匹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一旁的薛房反应极快，他顺着丁灏的话，道：“依景汀之见，难道王度瞧上了典兄弟贩卖的鲜卑马，是要拿他们来供应太平道谋反？”
丁灏点点头，面色凝重地道：“在王度看来，当然最好是能够在东阿便将马儿买下来，可典兄弟贩马本就是为了盈利，降价出售自然是不行的。现在看来，典兄弟即便是离开了东阿，怕也被人盯上了。”
一旁的关羽怒道：“这么说来，在谷城伏击之人，就是王度不成？”
程昱闻言，面上先是一凝，随即问道：“这么说，典兄弟曾在谷城遇伏？”
典韦点点头，瓮声瓮气地道：“只剩了一匹好马没被有被夺，对方人数近百，若非景汀与云长出手相助，怕连那一匹也保不住。”
程昱闻言，默默点头，随即一惊，道：“什么？对方竟有近百人？景汀一行既然不过五六人，又如何能在他们手上将你救了？”
闻言，丁灏嘿嘿一乐，如此这般，将如何袭杀对方斥候，又如何安排疑兵，他与关羽又如何冲杀，简略地说了一遍。
这是他穿越后的第一战，也是他极得意之事，丁灏辩才无碍，如今自然更是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他自己就是孙武化身一般。
程昱去芜存菁，却也听出了大概，他目露精光，不由得叹道：“景汀是有大智大勇之人，程某佩服！”
丁灏连忙摆摆手，装模作样地谦虚道：“不过运气不错，误打误撞罢了，眼前最紧要之事，还是这个县丞王度。想来他求马不得，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便安排人在谷城半路劫夺。没想到此人虽不过一个县丞，竟有如此能量。”
程昱点头道：“此事极有可能，若是在东阿县境内出了事，他难免惹人怀疑，可若是到了谷城，就没人能想到他身上去了。”
关羽沉声道：“这么说来，那些山贼身上所着甲胄，手中所持刀兵，难道也是王度私自开启东阿县府库，从库中盗取出来的了？”
程昱闻言大惊，道：“竟有此事？”
丁灏点点头，面色少有的凝重，道：“那些人手中所持环首刀，质地精良，显然并非寻常铁匠打制，另外，他们身上竟然有穿着棉衣，更有几个为首之人，套着皮甲。不过这些人却不过是乌合之众，攻守之间殊无章法，只十几个精锐，令行禁止，装备也好，所以才能将典兄弟拖住。”
程昱闻言，再也坐不住，他握着腰后环首刀的刀柄，喃喃地道：“既然太平道已经在招兵买马，看来他们举事之日不远了！”
丁灏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下定决心，道：“仲德可曾听说太平道有个口号，叫作‘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程昱先是一愣，显然尚是首次听说，随即他缓缓说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应当是五行谶纬之说！黄天当立？大汉为火德，色尚赤，火生土，而土尚黄，这是要代大汉而立啊！”
丁灏没有想到程昱反应这么快，他当然知道太平道想要代汉自立，却不懂得什么“火生土、土生金”这样的五行生克，不过，他要说的不是这一句，当下出言提醒道：“仲德，岁在甲子！”
“甲子？今年是癸亥年，那么明年便是甲子年！”程昱额头上的冷汗岑岑而下。
他适才虽推论到太平道举事之日不远，可那毕竟也只是推论，如今却是有太平道的口号为佐证，那便大约八九不离十了。
丁灏当然不知道这个口号是否已经提出来了，因为他穿越之后确实也没听过，不过这个口号既然是太平道用来约定起义时间的，自然应该早便提出来才对。
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想要天下间的太平道一同约期举事，达到让各地衙门出其不意的效果，也不得不采用这样半遮半掩的方式。
不过，丁灏相信，这个口号即便现在还没有提出来，那么过一段时间也会流传天下。
程昱没有想到，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竟如此迫在眉睫，不过他毕竟是程昱，不一会儿便恢复了冷静。
丁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
却听程昱道：“那景汀以为，这次太平道举事，天下大势若何？”
丁灏不假思索地道：“初时固然声势浩大，似烈火烹油，却必然会被朝廷迅速镇压下去。远的有陈涉吴广，近的有绿林赤眉，哪一个不是速兴速败？”
程昱点点头，道：“也就是说，此次太平道举事，并不碍事？”
“却又不然。”丁灏对此信心满满，因为历史已经告诉他了，只见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伸直了腿舒缓一番，继续说道，“农民起义就是农民起义，他们非但知识不足，见识不足，对天下大势的认识也是一知半解。”
“这样的武装力量，即便是一时间占据上风，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可他们与朝廷相比，不过是土鸡瓦狗，朝廷一旦回过神来，要剿灭他们并不费力。说句不恭敬的话，如今的天下，并非在朝廷手中，而是在各地豪族手中，以各地豪族的实力，又岂是这些毫无组织，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百姓所能打垮的？”
听到这里，程昱对丁灏的认识又加深了，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非但胆子大得吓人，对天下大势的认识竟也到了如此地步。天下在各地豪族手中这样的话，固然说得大胆，却也是事实，不过这个事实恐怕连许多豪门大族也未曾意识到罢了。
这时，只听一直在旁边认真听讲的关羽插言道：“适才景汀你不是说太平道举事虽然会被迅速镇压，却也并非不碍事的吗？怎么...”
丁灏看关羽认真进步的样子，心中不由暗暗欣慰不已。关羽虽然读书不多，却认真好学，进步不慢，若是以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日定能成为独当一面的方面之才。
于是，他耐心解释道：“云长，我担心的并不是太平道，而是各地的豪门大族。陈涉吴广虽死，山东反秦义军却方兴未艾；绿林赤眉固然入不得官府的眼中，却有了光武皇帝之中兴。”
程昱接口道：“太平道虽然骤兴骤败，中原大地却有千千万万个豪门世家。土地兼并之势不可逆转，流民百姓生活无计，便会重又生出无数的太平道。届时，大汉天下烽烟遍地，豪门地主借势崛起，便会有新的义军，也会有新的光武皇帝。”
丁灏看着程昱，他没想到人之聪慧睿智，竟一至于斯，跟程昱说话简直太舒服了。
一时间，二人心中不由得升起惺惺相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