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法之地

　　荒瞳化生的少女，穿着潭中水光凝成的长裙，先前已被溢散的血气浸染，此刻在雨中仿若一朵燃烧的红莲。而随着暴雨落下，原先几近熄灭的火焰重新蔓延至结界障壁，且变本加厉般“逆流”而上，将底部积蓄的雨水迅速蒸发殆尽。
　　城主很快发现，他以权之力调动的天气，不过是火上浇油，无法凭此压下那诡异的火焰。而在他匆匆转换神通之时，下方传来“嘭”的一声闷响，随后一簇淡金色火苗带着暴燃之势，燎上了他的道袍。
　　某一刻，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那看似微弱的火焰先是被压回一截，如风吹麦浪般倾倒下去。而后竟将巨蟒倾泻下来的雷光尽数吞噬，顺着掩在雷光周围的白色闪电刺破的道路，一股脑地涌了上去。
　　城主化身连忙拍打着火的袍袖。看似寻常的举动，其实用来扑打的左袍袖上有数道威能不显的暗纹，乃是以法印熔炼出来，用以压镇术法的手段。
　　不待那化身进一步行动，上方的空气先是一凝，待雨水落下时，原处只剩些灰烬火星。
　　乌青巨蟒，或者说城主真身当机立断，在看到火苗攀上化身的另一只袖子，立刻放弃了化身以及一件道袍。
　　火焰终于烧到结界顶端，开始顺着结界外沿向下流去，不多时，便将这由上古禁制衍生出来的结界彻底包裹在内。
　　少女轻轻一踏，便出现在了结界顶端，蟒蛇那巨大的头颅之前。相对于体型庞大的后者，她身形好似米粒，但就两者气势而言，实际不相上下。
　　这似乎是少年不愿上来对峙，而是隔了数丈之高，停在下方仰望的原因之一。如果说她是米粒，那他过去了算啥，绿豆吗？
　　只可惜在某人的凝视下，他不得不往旁边挪了半天，而后一跃而起，落在少女身畔。
　　三人严格意义上的境界相当，只是此刻场中局面，并没有乍看上去那么明朗。
　　所谓某境界极致，就是不会因双方人数多寡而攻守易势。除非是某一派系，天生擅长以势压人，否则至少一两个人的增减，无碍局面的均衡。
　　至于究竟孰弱孰强，好比一件事里的孰是孰非，打过了才晓得，辩过了才明白。
　　风雷暴动。
　　岁月荒芜。
　　无边杀境。
　　巨蟒庞大的身躯自然显得有些笨重，但也是相对于他们二人而言的，若是不小心挨了一下，便知这个“重”是有多重了。
　　尽管立足于火焰之上，他们能瞬间移至被淡金色火域覆盖的地方，甚至直接脱离结界也不算难事。可巨蟒自现出原形之始，就以身躯圈画出了一个更大的牢笼，也更坚固。
　　在无边杀境中，血瞳的力量能瞬间集中于任何一处，即整个境所笼罩的范围内，它出手几乎不存在任何时空限制。
　　同样的，在乌青巨蟒以身化成的牢笼中，它的力量能最好的施展开来。原本，现出原形的它，可以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不像道人模样的化身，总会受到一些限制。
　　巨蟒以尾部及后半截身躯盘成一个圆环，正是其牢宠的边界所在，前半截身躯则是不断舞动，状若疯蛇。在其“蟒围”以内，空气被震得碎了又碎，地上的一些建筑虽被隔绝开来，依旧跟着晃了又晃。
　　不只是张着巨口的蛇头，坚韧又迅疾的蛇身，每次抽过，力道足以将一座小山丘撞得粉碎。同样被蛇身带起的劲风，擦到了也能使磨盘粗的大树断折，普通七阶权能者肉身直接挨上一记，立马飞仙…
　　在这之外，巨蟒呼出的混杂气体，从创口流出的污血，混合形成了类似蛇毒的物质，也渐渐充盈着这片区域。
　　他们跃到空中，在狼狈躲避蛇身的空隙，摧动那火焰平铺开来，形成与蟒围等高的火域。除了能烧净蛇毒，那不时由巨蟒带起的劲风，也被烧成虚无，仅仅引起了火域局部的振荡而已。
　　可是先前近乎无所不燃的地火，甫一触及庞大的蛇身，便自发熄灭。这使得蟒围附近，如有三尺的不燃地带，同时巨蟒的扑击也使得火域被犁出数条巨大沟壑。
　　火焰似只有薄薄一层，但火域平面以下，其实也在燃烧，空气、权能之力、木屑土灰以及天上降下的雨水。此地的温度却并未升高，反而有逐渐降低的征兆，一半的蟒围区域，其边界上慢慢有白色冰霜出现。
　　少女再次闪避过巨蟒的扑击，出现在火域里，火焰“浸没”了膝盖。她习惯性转头，少年正在及腰的火里扑腾，摆出艰难涉水的样子。
　　不过几息时间，整个火焰界面温度降至冰点，雨水落进去会先变成冰晶，接着化为虚无。即使巨蟒圈住此地的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奇异的规则，依旧被冰霜笼罩，是火域与蟒围边界之间缓冲区的空气，水分受火域的低温影响自发吸附结冰。
　　火域也开始凝固，淡金色火焰跳动的频率越来越低，颜色愈发明艳，火光愈发透明黯淡。
　　而随着整个火域的凝结，内部变为真空，除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规则之力，再无其他任何存在。
　　原先塔楼的结界，伸入火域的部分被截断，也在之前燃烧中消散于虚无。
　　燃烧产生的能量，只有小半通过荒芜境和杀境，转化为荒瞳和血瞳的养料，大部分则是用于凝固火域的边界。这才使得结界内部稳定保持绝对真空，哪怕七阶顶峰的权能者落入其中，九成九都坚持不了百息时间，还是在全力固守本身的情况下。
　　蟒围界域内，上半部分是乌青巨蟒的活动空间，下半部分则被鸠占鹊巢，沦为那两人的“无法之地”。更关键在于，它维持蟒围的躯体好似被钳制一般，被禁锢在那里，难以动摇。
　　巨蟒大口忽张，狂风带着浩瀚的天地二气汇集在它口中，凝缩为一粒细小的权能结晶。开始时米粒大小，还在慢慢增长，但其中蕴藏的力量已极为恐怖。
　　少女皱眉，她先是从凝固的火域里出来，就站在表层的火焰之上，明黄色的眼睛锁定了巨蟒额头上一处要害。
　　同样从火里拔出身形的少年，先是双手撑在凝固的火焰上，双脚使劲往上蹬，这才终于爬了出来。他的背后出现一道红色竖眼的虚影，而他的杀境也是跟着覆盖了火域以上的空间，使得入眼处，都带着些淡红色。
　　少年忽然背负双手，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哈！”……最后一声自然是半现世的血瞳发出的，并不需要经过少年的身体，而是直接在杀境内轰鸣。
　　他抬眼与那被吸引来的蛇瞳对视，后者顿觉不妙，立即加大了吸力，那权能结晶迅速增长。
　　少年轻轻跺脚，咚！咚！咚！！
　　“天地道转。”
　　巨蟒继续用力，然后吸了个寂寞。
　　“噗。”
　　那粒黄豆大小的结晶忽然在它口中炸开，只是动静和能量都诡异地极小，甚至都并没有什么余波，能量刚出口便消散殆尽。
　　它忽然之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封入了那处“无法之地”。不，它应该知道何时，正是那少年“天地道转”的瞬间。
　　将两个界域互换。
　　将它能动的上半身封入无法之地。
　　一瞬间所有天地二气、权能之力，如泥牛入海，被真空抽走，术法分崩离析。好处是，少年的权能术法亦落不进来，会被…
　　“天地道转。”
　　不待它盘算更多，听闻一声轻笑，它身周出现一层网状能量体。片刻后，乌青巨蟒震散护体的权能之力，其实已被无法之地的规则侵蚀，驳落后迅速消融。
　　紧接着，它发觉自身重新回到蟒围境域，近乎本能地收缩天地二气，护住两处要害。
　　叮！
　　一把剑从它口中飞入，又从后背穿出。
　　一道光束无声照向它腹部的某个印记，却是避开了印记透射而出，将巨蟒腹部烧出一个不小的通孔。
　　两次倒转，就留下两个似乎无碍的伤口。
　　实际意义却远不止于此，少年再次翻转两境域，重新用“无法之地”限制巨蟒。区别在于，那不起眼的创伤，此刻不断往外泄露巨蟒本身蕴藏的权能力量，且丝毫恢复的趋势都不可见。
　　相当于在装米的布口袋底部扎了两个洞，又用力从上往下挤压，哪怕口袋极大、破洞极小，依旧有漏完的时候。何况从巨蟒躯体里泄露的权能又会作为燃料，支撑整个无法之地的消耗，这便类似于无底洞了。
　　而少女在一边也没闲着，先是以荒瞳之力偷袭了巨蟒，接着又转向东城的上古禁制，她只想将这“罪魁祸首”毁去罢了。
　　只是这蟒围未被打破，她根本奈何不了底下的禁制，毕竟是它以半个身躯化为封锁，隐约又与古禁制勾搭上了。
　　少年第三次翻转后，径直冲入上方的无法之地，先是拔出插在结界顶上的那把剑，身后的虚影中又浮现另外一柄。
　　当！叮！
　　锋利且坚韧的两柄剑，先后砍在一块青色蛇鳞上，在切出两道十字交叉的浅痕后，被巨蟒以蛮力震开。
　　少年背后那柄剑，剑身通体火红，却有种虚幻之感，仿佛在斩向蛇鳞的瞬间实质化，过后又变为幻影。握剑的不是少年的左手，而是少年的心，剑也不是少年的，而是由血瞳的秩序规则凝成。
　　因而他的剑术再烂，力量再小，也不妨碍第二把剑每次都率先破开蛇鳞。在他双手持剑不断刺向蛇腹青色鳞片的同时，那柄无人操控的剑，疯狂地劈砍蛇身，如古寺的钟声连绵清远，不绝于耳。
　　巨蟒的反击比想象中要温和许多，毕竟它身处此间，伤势相当于一直在恶化，仍不得不防着原先的伤口被再度切开。
　　凭借着境的范围优势，它当然可以挤压内部的无法之境，可它本体其实是被分割成了两部分，所以在这上面使劲无异于把身子往利刃上抹。
　　蟒围是它以半身圈画出来的境，所以在持久上，肯定是要超过那两人合力施展的无法之地境。就像先前境域凝固，内里彻底真空，便要消耗那两人的力量去维持，否则自己就碎了。
　　而那少年连续三次“天地道转”，虽然为这车薪补了杯水，到底是入不敷出的。就看谁更能扛住消耗了。
　　它被两种剑法砍着，居然泛起了一丝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