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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之中，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在白雪上留下深深的车痕。
挑开车帘，后面露出一张满是岁月刻痕的脸，凝望着铅灰色的天，银装素裹的山谷犹如沉睡的美人。一名中年人从车中走下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人下车，顺着山间小路走去。
“君父，小心。”没走几步，中年人言道，一脚踢开了雪中露出半角的大石，大石直直朝着路边飞去，犹如一只气球一般在空中崩开。
没想到老人竟瞪了他一眼，“多事。”中年人讪笑道：“儿子知错了。忘了君父是个恋旧的人。这么多年下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人好好照料着，若是此地有灵，定是要好好感谢君父。”
老人不置可否，继续朝前走着，又是小半柱香的时间，两人走到了山谷的中心地带，这是一片空地，积雪完全覆盖地面，像是盖上了厚实的棉被，唯一例外的是中间那一块凸起。
老人打了个手势，中年人弯了弯腰，识趣地退到了后面。老人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走到了那块凸起前。
一块青石，就这样立在了浩渺的天地间。
他伸出宛如枯树的手，细细的扫下上面的浮雪，露出下面交错纵横的刻痕。往事，又重现眼前。
“喂，如果你做了这天下的王，这块地就算你输给我的了。”
“这一块破地有什么好的。若是我做了王，我便给你肥沃的草原，数不尽的金银、美人。”
“我不要钱，也不要女人，我娘亲曾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天赐而来，最终是要回到土地里去的，这里的风景恰好，若是长眠于此倒也不错。”
“如果真是那样，只要我活着，每年都来陪你说说话，你这样的人，耐不住寂寞。”
“当真？”
“当真。”
……
老人的手指细细抚摸过每一道刻痕，像是对待一件传世珍宝。他将头抵在青石上，额头一片冰凉。口中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了，我老了啊，能来的日子恐怕是一天比一天少了。”
“当初明明是我输给你了啊，我不想你这么大度的把这万里江山恩赐给我，来啊像过去那样，我们堂堂正正来打一架啊你这个懦夫。”说着说着，老人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淌在青石上，泪痕歪歪扭扭的沿着青石流下。“属于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可不要让我在下面看到你啊你这家伙。”
乾皇两百七十九年，乾雍帝亲布手旨，大乾摄政王辞世，潜龙谷封山一万年，擅入者，杀无赦。万民戴孝，江山缟素。
……
“日月化清，光影存心，万物归平……”
程铭长吐一口气，睁开双眼，似有一道精光闪过，那存于眼睛中的锐气很快又归于平淡。
足足运转了四十八轮大周天，程铭就像朝圣的苦行僧，每天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行着，每过一日，他便觉得身体中的力量增强一分，可惜的是虽然他体内已有灵气，但是未到清平京的灵武院进行检测，他的灵士身份便得不到承认，无法享受朝廷的一系列优待，更为重要的，是他现在空有灵气，而没有任何的功法灵技，就好比拥有一把绝世宝剑，却没有开刃，无法破敌是同一个道理。
这也让程铭颇为无奈，不过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了他一个道理，底牌要好好的藏在衣袖里，没到最后时候，就是连半个角都露不得。
“二公子，老爷说他在书房等您。”有人在门外喊道，等程铭打开门朝外看去，来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摇摇头，一把关上了门，对于这些下人来说，他的院子无疑是虎穴狼窝。
收拾一番，程铭赶到书房时，正好听到书房内传来程老爷与人交谈的声音，程铭敲了敲门。
“进来。”程老爷中气十足。
推开门，程铭一眼瞧见了坐在窗旁的客人，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看向程铭，捋了捋下把的髯须。口中连连说道：“不错不错。”
他从椅子上起身，朝着程老爷拱了拱手，“今后还看程大人多多照顾了，在下告辞。”
“慢走，管家，送客。”程老爷也不多，话音一落，候在门口的管家便迎上来带客人出府。
书房门关上，一时书房里只剩下程家父子二人，相顾无言，房内一片沉默。
“先坐吧。”程老爷出声说道，看着自己的儿子，程老爷想从程铭身上找到任何自己熟悉的痕迹。
“父亲叫我来，有何事吩咐。”
程老爷从桌上抽出一张方纸，递给程铭。程铭一瞧，原是军内阁发的一份通令。
“你大哥，昨天已经去白马院学习去了。”
白马院程铭也有所耳闻，算是清平京数一数二的学院，其中走出来的学生遍布朝野，就连当今太傅手下第一谋士，被称作鬼狐的左天，也曾经在白马院就读。每一年的学子入书院，都会骑白马绕白马院三圈，清平京有句话叫做“身骑白马通天门”，便是指进了白马院，荣华富贵就在不远处了。
想必程老爷为了大公子，怕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所以父亲是想要我去参加这个吗？”程铭扬了扬手中的通令，说道。
“不错。”程老爷动了动唇，便没再多说什么。
“自百国公子进京，万事尚新，今经十老会议，意选拔健儿，入军效命……”
“从军？父亲可是为我考虑的周到。”程铭自嘲笑道，从建国来，太祖手书“读书为高”奠定了重文轻武的国本，从军固然也可以封官进爵，不过相比文士而言，军功是一次又一次的在刀山血海中搏出来的，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对大多数人来说，从军，有时候意味着连回家都是一种奢望。
同为兄弟，父亲为大哥打筑了一条通天大道，而他只能仰望着大哥的背影渐行渐远，若是没有那一场机遇，自己这一生，恐怕只能埋头在土里。
沉默半响，程老爷才开口道：“我知你心高气傲，你放心，到时有我和你大哥帮衬着，何况，这一次军选，只有士族子弟参加，去的也是锦衣门，大理寺一些地方，不会让你受苦，你……”
“我会去的，还请父亲放心，孩儿告退了。”程铭沉默了片刻，说道。
看着程铭推门而出，程老爷坐在主位上，恍然间发现，自己已经离这个儿子越来越远。
……
选拔定在三天后，程铭拒绝了程老爷请来的武师，第二天一大早，便骑马出了清平京。
清平京背靠十万连峰，身后便是茫茫大山。妖兽横行，百鬼出没，往深处是只有灵士才能去的地方。
不过在附近有片山谷，风景宜人，曾有位权倾朝野的大人未发迹之前来此，见百花盛开，芬芳十里。有感而发：“谷内芳枝万人持，满腔经纶谁人知”，后故地重游，见当年题字仍留墨迹，遂名此谷为“持春”。持春谷也成了清平京万民的踏春出游之地。
在程铭遥远缥缈的记忆里，母亲为数不多的几次带着自己来这里游玩，逐渐的，每当遇到些什么事情，程铭总喜欢来这里，就像母亲还等在这里，听自己倾诉。
今日谷内游人稀疏，又来了个早，偶尔能见一两道人影在前方晃动。程铭躺在马背上，看着万里无云的天，只觉得自己像一叶小舟，在浩渺天地中漫无目的的飘荡。
“什么东西？！”一声叫声把程铭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唤醒，他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到了山谷深处，没想到在这山谷之中还有一块空地，周围鲜有人迹，荒草没过了马蹄，放眼望去，一片绿色。
就在他左瞧右看的时候，突然马蹄旁的草堆耸动，惊得马儿连连后退几步，程铭的心思尚放在周围，哪里注意到身下，失去平衡栽在地上。
“你没有事吧？”程铭看到有人靠过来，怯生生地问道。
程铭摆摆手，扶着草地站了起来，眼前是个面相清秀的少年，衣袖尚粘着些草屑、落叶。
程铭目光一凝，聚焦在少年的象牙白的长衫上，一头三头恶兽在左胸口张着血盆大口咆哮着。
墨丘，远古神话中凶猛狡猾的恶兽，小山般的身躯，三个兽头代表着狡诈、恶毒、凶猛。
同时，也是高家的家徽，清平京的人们第一次见到它时，是太祖亲手将绣着墨丘的旗帜插在清平京的城楼门子上。
“以吾护族神兽墨丘，佑吾族嗣千秋万代而不绝，保吾国祚万年而不尽。”
“久隆程家子程铭，见过殿下。”
太祖开国之初，首封的便是当初随太祖南征北战的十三位将军，十三位将军的雕塑至今立在清平京内。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这十三位将军的后人慢慢形成了一个个大家族，称作清平十三族，也叫护国十三族。
当初高成漠入京，第一件事就是重军围住十三家族的府邸，请十三家家长入太成宫，畅谈三天三夜之久。
翌日，高成漠于太和殿封太傅，十三家家主分于朝野。
此时此刻站在程铭面前的，就是高家，也即是皇家的一位殿下。那个家徽，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的起的。
见到程铭如此动作，少年竟然向后退了两步，小声说道：“不，不要声张。”
“他们，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