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你们大伙不是为了健康才来健步走的吗？”我指着看他们那边热闹的队员们大声说，“你们这样对身体真有好处？看看自己的身高，前面这几位都快2米了，后面跟着这些高矮胖瘦什么型号的都有，你们跟得上吗？前面人那叫走，你们后面这几位得叫跑了吧？就算不为别人安全着想，你们考虑过步幅和心率的问题吗？知道什么叫横纹肌溶解吗？知道什么叫运动猝死吗？”说到这里队伍中几个年龄较大的队员明显已经表情严肃了起来。而且我注意到领队的家伙手里的木牌已经不在他的肩膀上了，但我还是接着说下去，同时加上强烈的手势，好像这样才能让我的话更有力度。
　　“一旦你们出了什么意外，队伍里面有人懂得急救吗？你们应该有个队长吧。”我特意用眼睛斜了一下拿牌子的那个家伙，“他对这种情况负责吗？后继发生的费用由谁来出，你们有相关的预案或者基金吗？还有，假设真撞伤了别人，你们打算怎么赔偿，是集体均摊还是怎么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是没人领着，你们自己连路都不会走吗？”
　　以前我确实不敢这样大胆的说话，我对潜藏着危险的一切事情敬而远之，因为从来没有人会为我撑腰。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束缚着精神的锁链已经破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想把该说的话讲出来，哪怕为此付出代价也认了，我只想不计后果的痛快一次。以前有过太多无法通过正常讲道理来达到自己诉求的经历，只能把无处发泄的情绪不断挤压进灵魂深处，它们经过无限制的增殖和发酵，已经是时候喷涌而出了。我当时能想到并说出来的话大概也就是这些了，没打草稿也应该没有什么严密的逻辑，但是效果还挺明显。说完之后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在发抖，内心也确实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我完全无法想象一会即将出现什么状况。
　　对面队伍里已经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退出人群，更多的人则大概是抱着不惹麻烦的态度继续开走。其实我心里很替他们感到悲哀的，他们连这些基本常识都不具备，活到这么大真的需要不少运气。如果人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那我估计他们再也拿不出多余的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了。
　　事到如今我的郁气倒是发泄一空，但一股模糊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它像是一团禁锢着无尽信息的乌云占据了我的头脑，却无法给我任何对于即将发生之事的明示。
　　和渐散的人群一起动起来的还有那几个“准运动员”，他们迅速四散开来，目标是孤立无援的我。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那么窝囊，这我早就应该想到。
　　我可不觉得能像电视剧里的武打明星那样力战群雄并将他们逐一击破，眼前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逃离这里，可惜就算是没有经过刚才长跑的巨大消耗，我也跑不过这帮人。还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就已经有人到冲了眼前。
　　第一个过来的人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他左手半抬在胸前，右手握拳微曲在肋下，应该是要先看情况然后再决定直接出拳还是抓住我。
　　我脑子虽然在这关头紧张得一片空白，但是右手却不自觉的伸了出去一把接住他的左手腕，稍微向侧后方用力一带，同时我右膝微曲身子向下一沉，急速靠向对方肋下。他的冲击力在此时成为了我的助力，我用他的胳膊作为杠杆，以肩部为支点用力一撬，那高大身躯的重心一下前倾过去，被我重重的掼倒在地上。若不是他反应还算敏捷，倒地的时候将头部歪向了肩膀一侧，这一下定会让他后脑着地，后果绝对不堪设想。即便是躲开了致命一击，他也蜷曲起身子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根本不能自己再站起来。其他人见状稍微愣滞了一下随即又向我陆续袭来。
　　不知道是因为经过这一回合获胜带来的信心，还是受到长久以来蛰伏于体内无处发泄的戾气影响，一旦面对绝境，我内心的激愤情绪倒是占居了上风，完全忘记了恐惧也放弃了逃跑。大概是我的本能觉得把逃跑和恐惧消耗的巨大能量用在殊死一搏上，怎么也好过屈辱的任人宰割。我感觉到后脑部位明显的发热酸胀，之后这种感觉像一股热流般通过脊柱呈网状向全身发散，霎那间我的听觉和视觉变得十分敏锐，全身的神经和肌肉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我对周遭事物的感知和应对能力大大超过以往，不算倒在地上那位，对我有威胁的六个“敌人”的动作和走势全部都在掌握之中。
　　我能看清面前这个敌人双手高举木牌斜劈下来，我的身体自然而然的避开对方的攻击轨迹，之后趁着他还未来得及收招，一个急突钻到他的身侧。正所谓鞭长莫及，一旦近身那个木牌就不容易给我带来致命的威胁，从对方脚部发力的角度和力度可以预判出他想要用木牌的把手砸我的头，而我以远过超他的速度攥紧拳头并使中指的关节向外突出，用力刺向对手的肋骨下缘。这里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末端的这块软骨根本无法保护其下面的内脏，而且这里的神经非常丰富，一旦被击中之后那种刺痛甚至会让人无法呼吸。这是父亲曾经教给我的防身技巧，我完全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他还真的帮到了我。在这一击之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这个人便瞬间失去了力量，倒在地上紧紧捂着自己的侧腹，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加强了的感官和反应能力确实很有帮助，如果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我基本上是不可能输掉的，灵敏的知觉能够部分抵消与对手身体素质上的差距。当然这只能发生在理想状态下，现在他们还有五个几乎同样强壮并且富于运动能力的青年人，而且他们的鞋子比我好得多，相对的运动和制动能力也强。他们分散在我的四周，从各个角度几乎同时发动了围攻。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需要准确击中我的身体要害部位，哪怕只要其中一个人抓住了我的手或者衣服，接下来我必定会被他们扑倒并按在地上。剩下的就只有一件事可做，尽量捂住自己的脸和后脑，把其他部位包括肋骨和后背都交给他们处理，至少这样可以尽量避免他们在冲动之下犯了故意伤害致死罪（或者过失杀人罪），别说我不懂得体谅别人。
　　我抓住时机从最近两个人之间的空隙中窜了出去，绝不能让背后有敌人，不能给他们包围我的机会。这一招暂时奏效，但是我只能被动变换逃避路线，无处不在的敌人让我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现在我的身体开始拖了后腿，现在这种状态消耗极大----因为速度的提升，我感觉就像在水中一样，空气带来的阻力和肢体活动的惯性极大影响我的移动；肌肉和肌腱已经不堪重负，每个动作都让它们产生近乎撕裂的剧痛。几个回合后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沁透了汗水，汗毛孔应该已经扩张到了极限，皮肤都像被掰过辣椒的手摸过，火辣辣的疼。我的移动速度远远跟不上我的思维----虽然看他们的动作像是在放慢镜头，但受身体素质的限制，我的动作的也快不到哪去。在下面这一刻我清楚的看着一记直拳缓缓地递近了前额，我几乎将全部的力量用在了脖颈和腰腹才勉强避过拳锋，但它还是重重的砸在了我的肩胛上。超常的感官让痛感放大了数倍，神经以光速将肌肉和肌腱的哀嚎传达到了我的大脑，眼前立刻冒出无数的星星和旋转的暗影，脚步也开始变得散乱。更糟糕的是骤然提升的运动量让心脏负担和血液输氧能力几乎达到了极限----你如果开过车就应该知道，当车在时速五十公里和猛踩油门到时速两百公里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油耗的悬殊差别。
　　在脑子里闪过“这样下去不需要挨打，很可能会被自己累死！”念头的同时，心脏像烧尽了汽油的发动机那样，剧烈而绝望的运转了最后一下，终于不堪重负停止了泵血。我“看到”动脉血管里面的红血球颜色迅速暗淡下来，那看不见但一直支配和驱动身体各器官的力量在逐渐减弱，并向着大脑的某个部分退缩。在这一瞬间我的四肢已经失去了力量和知觉，身体在重力作用下瘫縮向地面，这倒是让我不经意间又躲过了一记拳头。
　　此时我眼前一片模糊，并且再次进入了那个气泡模式，我看到了一段近乎凝固的video画面：临近的三个人正准备对我继续攻击，稍远的两个倒是看出我已经不行了，已经减慢了速度。而我的双手毫无意识的向外伸展，身体和脑袋正在前倾着向地面坠去，就像是整个人漂浮在水里一般。不过事实上我已经不在乎身外发生的一切了，全身所有的能量和意识现在集中在脑干前端的一点，我认为这是人类的最后的自我保护机制正在努力工作，不至于让我马上脑死亡。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再次出乎了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