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 第四节

　　我考虑了很久之后又抠出一只虫子。我尽量瞒着两个孩子，将它安置在储存室的一个角落里，每天送去足够的食物和水。它发育的速度很快，不久之后虫蛹里就已经形成了一个接近成年人的躯体。根据以前的经验，尽量不能让虫蛹发育得过于成熟，因为那样的话里面的人就会像虫子那样长出手刀和翅膀，我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提前介入为他破壳。
　　当我将这个取名为“海”的孩子带到林和金的面前，告诉他们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新的家人时，他俩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而且在惊讶之余显得非常开心，立刻忙着为海准备衣服和各种好吃的东西。也许是受了“早产”的影响，这些孩子没有一个长得像我。海身材高大但略显单薄，脸和四肢都比较修长，他面容憨厚而显老成，看上去好像比林还要年长一些。由于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有限，海还没学会说几句话，不过他的学的很快，体力也很棒，很快就能跟着林出去做一些简单的活计。一段时间以后他更是凭借自己手长腿长擅长游泳的优势，将捕鱼和采摘野果的工作承包了下来。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在逐渐恢复正常，而且我觉得照此下去定然会越来越好。
　　这一天接将近黄昏，林早就赶着羊群入了圈，金洗好多种果蔬，收拾一桌子美食等着开餐。但眼看天边赤红的霞云渐渐昏暗下去，海依旧没有回来，这很不正常。我顾不上身子虚弱，与林一起进入海经常捡拾柴火的那片森林。我们高喊着海的名字来回寻找，不久后便听到远处传来混杂着草狼低吼的求救声。我心中一沉，拼命向个方向狂奔，但是虚弱无力的双腿不太听我使唤，没跑几步就被地上的藤条绊倒。林大声回应着海，几个纵跃便将我甩在身后，任凭带刺的野藤在身上勒出一道道血痕，但他像失去了知觉一般毫不在意。突然他停住脚步，我也同时看到了那令人胆裂的场面-------一群草狼呲着犬齿，瞪着赤红的眼睛将海围在一棵树下。海的肚子被掏开一条巨大的豁口，内脏和肠子滑落在体外。他，无力的挥动着手臂驱赶那些畜生，还捧着自己的内脏想要塞回肚子。其中几只草狼嘴边挂着碎肉和血沫，明显已经有了收获。
　　眼前这一幕让我天旋地转，嘴里喷出大量绿色液体，双眼发黑跪在地上无法动弹。我听到惊破天地的嘶吼，林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冲向狼群。他手中的石刀像旋风一般飞舞，在狼群中挥洒出漫天血雨，刚才主宰一切的掠食者们现在哀嚎着四处逃窜。但疯狂的复仇者绝不怜悯，转眼间就将整群草狼屠戮殆尽，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骸。我呼唤着海的名字，踉踉跄跄跑到他身旁，他还活着，我透过那被撕裂的胸腔看到心脏和肺子微微跳动，他拼命用冒着血沫的嘴大口呼吸着。海转动眼球看向我，我知道他不想死，我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林终于在我的呼喊中恢复了理智，我们找来树枝和藤条编成一张简易担架，用最快的速度将海带回了家。我用清水仔细冲洗海的伤口，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伤口----他的右半边身子从肋骨以下被掏出一个前后贯通的大洞，整个右侧的肝脏都已经被叼走，只剩下几片破碎的红色筋膜；他的脊椎有几个骨节完全破碎，锋利的骨碴散在血肉之中，又造成不少流血的伤口，而且双腿都失去了知觉和活动能力。海的目光已经凝滞，仿佛游离在生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口气。他的嘴角微微颤动着发不出声音，但我知道他一定在说我想要活下去。
　　对于处理外伤我并不擅长，只是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否有效的土办法----把烧尽了的草灰搓成粉末洒在伤口上。说实话这看上去很荒唐，灰白相间的草灰箍住大面积裸露的创口，立刻被血水和体液浸透，变成一层半凝固的像水泥一样的东西，那颜色带着死气，让伤口显得更加狰狞险恶。海被草木灰刺激得一阵抽搐，随后就闭上了眼睛，我以为是这一通乱搞提前要了他的命，后悔得要哭出来。没想到那伤处确实停止了出血，他的呼吸也平稳下来，看来只是暂时昏睡过去。
　　我久病未愈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艰难的躺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依照以往的经验看，我的虫孩们只要大脑不被伤害到，基本上都可以慢慢恢复如常。这能力大概是来自于虫类的基因，对于希望生存下去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
　　
　　我从未对林灌输过什么是美德，相信这是出于他的天性，我只要睁开眼睛看到林就会觉得心中安宁。他的存在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和安全感，我再没担心过会孤零零的死在某一个角落里。他会陪在我身边，这无关什么利益和规则。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一家人乘着孤舟中漂泊在大海之中。食物早就断绝了，我非常开心的第一个死去，因为这样就可以把身上的肉留给孩子们，而我无需忍受生死离别的痛苦。
　　昏睡4天之后，海终于醒了过来。
　　林将沉沦于怪梦之中的我叫醒，来到海身旁。现在他的伤口长出了鲜红色肉芽，脊椎破损处也生出了半透明的脆骨，覆盖住锋利的残骨并将它们连接在一起，那上面还夹杂着蓝黑色的细线，我想那应该是重生的神经。海自打醒来之后脸上的表情一直非常痛苦，但他已经可以吃东西了，食欲还很旺盛。吃掉一大块羊腿肉之后海又继续睡去了。我端走他吃饭用的陶盘，回来时看到林发出十分沉重的呼噜声，就那样半倚着床榻站着睡着了。我连忙叫来金一起把林抬回自己房间，又打了清水帮他擦脸。擦拭掉厚厚一层油泥，林的脸上才露出苍白惨淡的底色。
　　林实在太累了，这些天一直在海身旁操劳着，替他清理创口上的腐肉并撒上新的烟灰。这期间他要为我们准备饭食，外面还有一大圈牲畜需要他来放养，想来这些天根本就没怎么睡过觉。他的眼圈乌黑，腮部已经明显的塌陷下去，现在一定已经到达了极限。我给林灌了一些浆果汁补充体力，抚着他有些发烫的额头暗暗责备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旧病复发而引起，我却完全帮不上什么忙。我不能让林再这样下去，这可能会把他完全拖垮。我在安慰了哭红了眼睛的金之后，一个人走进储藏室里。我要趁着食物还算够用，再造一个虫孩，让他快点长大，好去帮帮筋疲力尽的林，希望还能来得及。
　　我忍痛抠破头皮，再次弄一只怪虫出来。十几天后虫孩破壳而出，我便给他起名叫做翔。现在我已经有了三个虫孩和一个女孩。
　　为了培育新额虫孩，最近食物的消耗量极大，林又没有时间外出，羊群和存粮已接近耗尽，虫孩们必须为生活而开始工作了。
　　翔的体格也极壮实，个子比林要高一些，看上去更适合体力劳作，我让他跟着林去抓羊打鱼。羊圈和仓库又逐渐充实起来，每个人也都有充足的时间休息。海的伤势恢复很快，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唯有一点让我多少有些遗憾，这个家庭里所有人都不太爱说话，这跟我印象里那种热热闹闹的大家庭不太一样，当然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本来就是个寡言之人，想必孩子们也受了些影响。我由此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缺少节日。家族成员们在节日里聚集在一起开怀畅饮其乐融融，我们为何不这样做呢？我根本没有记过日子也没有日历，那就明天吧。为了庆祝家庭团圆，生活幸福美满，干脆就叫团圆节好了。
　　早饭的时候我把大家聚集到一起，说了一下关于节日的想法，他们虽然对此没有什么概念，但看得出来他们都感到很新鲜，于是我分派了任务，林和翔去准备好吃的，又指导金用鲜花布置整个洞穴。海仍然行动不便，我就教他用木头片拼成小盒，我告诉他这是一个有趣小游戏的必要道具，他兴趣大增，做得非常仔细，到晚上总共做了四个盒子，正好够明天用。
　　这是第一次全家投入其中的重大活动，每个成员都尽心尽力操持起来。各类肉食果蔬摆满饭桌，鲜艳的花束点缀在各个角落，让石洞显得比平日明艳许多。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四周，我大声对孩子们宣布：“以后每年的今天就是团圆节，到了这一天我们全家都要在一起团聚庆祝。整个假期共有五天，节日期间我们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开开心心的庆祝，玩乐，给平淡乏味的生活增添色彩。”
　　“什么是每年？”金问道。
　　“365天就是一年，今天起我们就要在石洞的墙壁上记录日子，一年以后团圆节才会再次来到，所以我们要珍惜节日，尽情的享受快乐。”
　　今天我变得滔滔不绝，先是赞美所有人为整个家庭做出的贡献，又对将来的美好生活作了展望，并定下一些目标----比如对石洞继续改建扩建，让它更适合我们居住。要在附近开垦土地，尝试种植一些农作物，确保我们的餐桌有更加丰富。接下来我拿出昨天海制作的木头盒子，对孩子们说这里面各有一件小礼物，每人只需讲一下出自己对未来的想法和目标，就可以得到一份奖励。他们的反应非常热烈，我又教会他们用举手的方式来依次发言。孩子们的想法千奇百怪，有的切中要点，有的又非常幼稚可笑，但我都一本正经的一一记在木板上，留到来年团圆节的时候回头再看。当所有人都发过言之后，他们都得随机得到了礼物，木盒里面是不同材质制成的吊坠，我会在上面分别刻下他们的名字。林的吊坠是铁杉木雕成的，海得到的是一块纯白鹅卵石，翔选到了红色半透明的玛瑙石，而金手里的则是一枚天然琥珀。这琥珀里面还封着一只不知名的昆虫，它在里面不知度过了多少年月，但看上去仍然栩栩如生。这些都是我平时收集起来的漂亮小玩意，孩子们非常喜欢。最后我与孩子们共同举杯，开启盛大的宴会。我吃不得什么好东西，但看到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觉得这个团圆节完全达到了它的目的。
　　幸福时光似水流逝，不知不觉中已经度过了十个团圆节。金早已忘记那个男孩子长得比女孩子快十倍的谎言，她现在已经是个眉清目秀的大姑娘了。男孩们主要承担野外的活计，而金并不愿意守在家里，经常跑出去和他们一起狩猎捕鱼。男孩里面最强大最能干的当然是林，为了让日渐扩大的羊群能吃到充足的牧草，他可以徒步驱赶它们在野外奔走一整天。只要有他在，最凶猛的草狼群也不敢靠近羊群一步。当他跃入湖泊中，再敏捷的鱼也会束手就擒，乖乖成为我们的盘中美食。林是整个家族里面的栋梁，受到所有人的尊敬。
　　我从可怕的慢性病中死里逃生，勉强恢复到与普通人差不多的状态。这多亏孩子们的悉心照料和看着他们成长带来的好心情。我希望这一切能就这样保持下去，直到生命的终结。但我等诗画中人终将被时间的怒涛撕碎，一个全新时代已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