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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
凤凰城中张灯结彩，城中处处洋溢着年关将近的喜气。
关山海手挑起马车的帘布，侧着脸观察外边的景象，又一年眼看着就要过去了。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今天，那个印象里已经模糊的老人牵着自己的手去逛集市。记忆中的老人总是会提着很多东西咧着嘴看着自己在前边一蹦一跳，他只管挑选，老人只管付钱提东西。只是东西越来越多，老人也有些吃不消了。不过只要老人一有不从，他就立马撒泼打滚。老人气愤又心疼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闪过时，关山海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很快，那抹笑容便烟消云散。他想家了，但他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家了，现在也只有一个待产的女人在等着他回去......
关山海放下车帘：“他们到哪了？”
“差不多都到齐了。”
坐在关山海身边的邱伯立即回道，他一身流州富商的打扮，在外边时他对外宣称关山海是他的伙计，但只要一上马车，两人的身份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关山海看着他，不说话。
邱伯只能又接着说道：“祁九带着人前天到了孟城，李毅和郭怀大概明天就能到凤凰城和我们会合。”
关山海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这件事你盯着点，四五千人过境，声势有些大，不能让当地官府察觉到不对劲。”
“大当家的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都是几人拆散了走，几人一行，最多也不过十个人。”邱伯点头，“再说这段时间倭人在流州这边闹得天翻地覆，官府顾不上我们的。而且接近年关，各地的人流量都大，城里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也属于正常。”
“正是因为倭人在流州上岸，我才担心的。倭人都是流窜作案，这次我们这么多人过境，我怕官府以为我们的人也是倭人......希望他们能小心一些吧。”关山海止住话头，又重新看向邱伯，“这次接应我们的是什么人？”
“叫陈治，在阴畴郡待了快四年了，信得过的。”
关山海沉默不语，流、宁、蒲州的海匪一直是大周的心头之患，并非是当地的官府不作为，而是因为这些海匪实在太过狡猾。海匪之中势力最大的红旗会，号称是海上的霸主。每年红旗会都会在各郡各县甚至一些稍微大一点的村子安插进钩子，这些钩子总能掌握当地官军的动向，一丁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些钩子的眼睛。
说话间，马车便已转入了一条林荫小道。此地萧瑟，不像城中其他地方那样热闹，街道两边处处是堆成一堆的落叶，有胆子大一些的野猫野狗结成对，在远处看着马车缓缓驶到自己身边时，再一哄而散。马车越来越慢，最后在一间破败的米铺前停住了。
关山海起身，为邱伯掀开了帘布，等到邱伯下了马车后，他才跟着下车。米铺前站着三个年轻人，最中间的年轻人气宇轩昂，饶是关山海初次见他也不免对此人多看了几眼。
“邱掌柜的。”最中间的年轻人见到邱伯下了马车，率先迎上来搀着邱伯下车。
邱伯也任着年轻人搀着自己的手，笑着问道：“呵呵，陈掌柜的生意兴隆啊，家父身体如何？”
“家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估计......”年轻人一脸悲戚状，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都下了海做了海匪了，家里哪还有什么长辈？
“不说了，请！”年轻人让开半个身子，对着邱伯作邀请状，邱伯也不推辞，一马当先走进了米铺，随后是年轻人和他身后的两人，最后才是关山海。
可等米铺的大门被关起时，走在前边的几人都一齐散开，或往左或往右，站成了两列。只有最后边的关山海，悠哉游哉地走向了大堂最中间的那个座椅。
“凤凰城里就你们三个人吗？”关山海问他们三人话，可眼睛却始终停留在陈治身上。
陈治摇了摇头：“还有几个伙计在外面跑，没来得及回来。”
关山海又问道：“上面交给你们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大当家的话，生意已经打听的差不多了。那批货现在在凤起郡已经装好箱了，正月初五上路，估计会在正月初八初九的时候到我们阴畴郡。”
“那这附近有什么动手的好地方？”
“早就为大当家的想过了，从凤凰城往北走七十多里，怒江崖就是我们动手的好地方，那里是押运队伍必经的地方，而且靠海，得手之后可以立马装货入海。”
关山海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这次带来这么多伙计，你打算怎么安排？”
“城外的无儿山，很大，可以把兄弟们全都藏起来。”
“好，这次押运的官军有多少？”
“两千五百人。”
关山海再度点头，“好，最后一个问题，这次押运的头领是谁？”
“流府军副统领陈海云。”
“流府军？”关山海质疑，一脸不相信地看着陈治，“不是铁林军？”
陈治摊着手，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整个大周九州都有各自正规的府军，通常都以各自州府的名字命名，像滇州就是滇府军，高州就是高府军。这九州之中只有流州的正规军并不是流府军，流州的正规军是铁林军，这支军队是由二百多年前跟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林何建立的，因为高祖皇帝对林何的绝对信任，所以在封爵之后，这支铁林军就被划到了流州，归林何统辖。而现在，这支铁林军虽然名义上是大周的正规军，但实际上却是直接听命于林氏的家主，看起来更像是一支私军，所以铁林军在林氏统辖的流州境内，压住流府军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了。
“事情有蹊跷啊。”关山海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陈治上前试问道：“那大当家的，是不是不动手了？”
“当然要动手！”关山海斩钉截铁，“铁林军可能去参与围剿倭人的行动了，这次是流府军，那我们的把握更大了，这个陈海云是什么来头？”
“陈海云这个人大当家的不用担心，现在这个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流府军的。陈海云就是个垃圾，贪财好色，林无极这次让他去押送税银，也是瞎了眼。”
关山海看着陈治，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越来越甚。
“你今年多大了？”
“我？小的二十五！”
“二十五就能在凤凰城里独当一面了，不错。”关山海笑着点点头，指向邱伯，“邱伯说你在凤凰城呆了快有四年了，是个可造的人才。这次事成之后，跟我回船上，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做事，怎么样？”
陈治连忙躬身，一脸兴奋：“这是小的的荣幸！”
“好，这次事成之后随我回船上。还有，让你在凤凰城里的兄弟注意，等到祁九他们到了之后，领着他们来见我。另外，多准备些酒肉送去无儿山备好，兄弟们都不容易，大过年的还要吃这个苦。”
陈治躬身，领着身后的三个兄弟下去准备了，大堂里只剩下了关山海和邱伯。
“觉得不对吗？”邱伯上前询问道。
关山海点头，却又摇头，“确实觉得不对，但又好像全都说得过去。”
“那不如这次就此停手？”
“不行，不能停手！”关山海看向邱伯，“不说兄弟们七躲八藏地到了这里，你觉得如果我们就此停手，撂挑子不干了，楚白象会饶得了我们？你别看那个老狐狸世侄长，世侄短的，我真要不配合他，那天我们都不一定能出得了天京城！”
邱伯紧紧地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邱伯的样子，关山海笑了：“邱伯不用操心，我也只是多疑罢了。这次的事情很简单，只要我们在怒江崖得了手，立马入海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那大当家的为什么会觉得事情不对劲？”
“也不是不对劲，就是觉得我现在像是在下象棋，总感觉有只车在哪盯着我一样。”关山海一挥手，爽朗地笑道，“不说了，反正现在不可能罢手，就不要去想那么多，庸人自扰。”
邱伯也笑着连连称是。
关山海揉着太阳穴，轻声说道：“我在这里歇息会，劳烦您老人家出去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声音小一些。”
邱伯点头，转身退出了大堂。
大堂内此时只剩下了关山海一人，在邱伯走后，原本惺忪的双眼立马又变得尖锐起来，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在脑海中一件一件地过滤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握住把手的手也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