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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总觉得像是在哪见过她一样，可怎么想也想不起她是谁。这是一处宫殿，数不清的太监和宫女在他们周围忙碌，但来来回回的人好像看不见他和女人一样。姬昱有些恐惧，他看着她蹲在自己面前亲吻着自己的额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脸庞滑落，落在了他的脸上。身为皇子，自小便养尊处优，从未有人敢对他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他也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搭上了女人的手，想要挣脱女人，可紧接着，女人凑到了他的耳旁，轻轻诉说着，他也停止了动作，竖起耳朵，想要把这个女人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想要把这个女人的身份弄得明明白白。
“昱儿，母妃对不起你，把你带到这个世上却没能给你最好的，不过母妃绝不会容忍让别人踩在你的头顶上，母妃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去争，去争！”
姬昱一颤，他忽地想起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他拉住了女人的手，长大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惜却为时已晚。
在女人说完那句话后，她的身影便渐渐地消失不见，随着女人一起消失的还有宫殿里那些忙碌的下人。渐渐的，偌大的宫殿除了他再无一人，四周也一片黑暗，他茫然地看着四周，恐惧的感觉自心底窜起，他迈开步子想要逃离这里，可当他刚一抬脚却发现四周蔓延起了大火，火势越来越大，直逼着他而来，他只能跑，大火也一直追着他，汗珠自额头滑落，和女人落下的泪珠混在一起，眼睛火辣辣地疼，他一边跑一边擦拭额头的汗水，可不管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那些泪珠就像是瀑布一样，好像永远也不会停。终于他停下了脚布，看着眼前那堵墙，他的心底泛起了一股绝望，回过头，冲天的大火瞬间将他包裹......
瞬间，姬昱从床榻上坐起，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惊恐地看着四周，突然又摸了摸自己的双臂，在确认自己无恙之后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渐渐的，喘息声越来越小，终于在心情平复之后他扶着床榻试着站起来，走到圆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嗓子就像是被火烧过的一般，他端起茶杯，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接下来是第二杯、第三杯......
在喝到第五杯时，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心中竟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
朝中原本倾向自己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了，他现在就连想见父皇一面都做不到，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可今天他等了一天也没能等到宫里的公公来他府上请他明日去宫中赴宴，往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为什么呢？这还用猜吗？姬昱的心中一片死灰。
因为柳士奇贪墨一案被坐实，右相一派在朝中的势力被彻底地清扫出局，可圣上终归是善心大发，他保住了柳士奇的命，也实现了对柳正勤的承诺，可那个男人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该如何发落呢？姬昱猜得不错的话，年后封王就藩的圣旨就会送到秦王府上，到那时他就会以失败者的身份彻底离开天京，日后若非陛下召见，他终生再也踏不进天京城一步！难道真的就要这样了吗？茶杯中姬昱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握住茶杯的手也越来越紧，青筋暴起。
他忽然起身，走到了书柜前，再次拿出了那本已经被他翻的破旧的典籍。他手中的这本典籍只是复本，真的那本现在被收入了太史监。这本典籍记录的是当朝庆历皇帝及其妃嫔从庆历元年至庆历二年的起居注录，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还太小了，记忆模糊的他无法记起事情的全部经过。所以这些年每当他有所懈怠的时候，他都会翻着这本典籍再结合记忆去回忆当年的那件事。今夜，这本典籍再次被他取出，呼啦啦地翻书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典籍已经形成了记忆，丝毫不差地停在了那一页。他伸出手抚摸着那句话，一个母亲为自己儿子奉献出了一切，结果在史记上却被一笔带过？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姬昱无声地颤抖着......
世人皆以为我姬昱能能以庶子的身份跟嫡长子争夺皇位凭借的全是父皇的喜爱？世人皆以为我姬昱身在天京却无所作为只会贪图享乐？那世人是不是也皆以为他的同胞妹妹真的是被皇后捂杀的呢？他的母亲早就用上自己的性命和他妹妹的性命告诉了他一个道理，身在帝王世家，无所作为就是在等死！
他本应该只是一个闲散的王爷，无心皇位。但他的母亲却为了家族的利益和望子成龙的心态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将他推上了绝路。“弑皇长女案”之后，玉妃与宫中自焚，皇后被打入冷宫，皇长子泰被皇帝冷落，远赴边疆。只有姬昱，看起来才是这件事情最大的获益者，这些年皇帝也一直想要在他的身上弥补对他母妃的愧疚。但这些人在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就从未有人来问过他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真的是那张皇位吗？真的是吗？无所谓了，姬昱合起了典籍。
从他母亲做出那个举动后，他的命运便被改变了。姬昱认为姬泰肯定不会相信自己的母后会做出捂杀皇长女的事情，所以他一定会把他母后在冷宫中的死迁怒到自己和自己身后的林氏。如果姬泰真的即位了，那姬昱和林氏将永世不得翻身，同样的，如果即位的是姬昱，那姬泰和刘氏长乐侯也将永世不得翻身！
身在帝王家，不是生，便是死！
......
流州，临邑城定波府。
修长的手指不断地扣在桌案上，很快，伴随着手指叩打桌案的频率，帷幔之后的琴女弹起了手指主人想听的曲目。听见了熟悉的琴声，林无极愁云密布的额头渐渐的舒展开来，手指也并不停下，依然伴随着琴声的频率在桌案上敲打。
不多时，门外似是有人走动，林无极一双细眼瞥向门外，手指却不停下。
“天京城地震了，还有心在这听曲呢？”林氏的家主林靖南背着手走进了房间，他对着帷幔后的琴女挥挥手，示意她退出房间。
琴女闻声看向林无极，可林无极却摇了摇头，示意琴女继续下去。林靖南也不恼，在儿子面前坐下后，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柳正勤被楚白象捉住把柄了，现在被革去一切官职，柳氏倒了。皇上那边似乎也有所松动，下旨要把姬泰召回天京......”
琴声正值低潮之时，林无极看着琴女，摇了摇头：“我早猜到了柳正勤是斗不过楚白象的，楚白象，扶龙功臣，又是帝师，他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比柳正勤重地多，柳正勤拿什么跟他斗？”
“那你为何不早早安排？”
林无极唉声叹气：“流州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红旗会、倭人，我们实在腾不出手去处理天京的事情，我原本想着要让柳正勤为我们拖上一些时日，只要熬过今年那便就成功了一半，哪料到那个老东西这般不堪用，三下五除二就被楚白象给打垮了。”
此时琴声略微有些急促起来，连带着林无极的心跳也急促起来，这是要转入高潮的前奏，大有风雨欲来山满楼的气势，林无极闭上眼睛，细心感受着每根琴弦的跳动，这个琴女是林无极花了大价钱从路过流州的客商手中买来，原本是要带去天京送入宫中的。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家里的闲人也只有老幺了，让他去天京吧，叫他明日来我房间，我会交代他去天京应该做些什么。”
林靖南有些迟疑：“他能行吗？”
终于，铿锵之音扑面而来，好似金戈铁马就在眼前奔腾。
“他能不能行无所谓，重要的不是他，是要看北方的那个人，派他去只是为了稳住姬昱那个蠢小子。”
“什么意思？”
“爹，夷猨那边的回信您也看见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您到现在不会还以为姬昱能凭着正常手段坐上龙椅吧？”林无极看也不看他的父亲，闭着眼睛轻声细语，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
林靖南的瞳孔猛然变大：“谋反？”
忽然，一指落下，林无极的眉梢稍动，琴女也有所感应，她抬起头满眼歉意地看着林无极，林无极睁开眼似是叹了口气，紧接着他挥了挥手，琴女便如蒙大赦一般抱着素琴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房间。
等到琴女离开房间之后，林无极才正色起来：“天京的那些事情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现在我们的当头之急就是流州的倭人和红旗会，如果不解决掉这两个麻烦，那我们始终无法去处理天京城里的事情。”
林靖南蹙着眉头，一言不发，沉默地如同一尊雕像。
林无极知道林靖南是什么意思，他的父亲过于老成，始终无法狠下心去迈出那一步。于是他凑到父亲耳边，循循善诱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召回姬泰是为了什么，姬昱想要凭着正常手段登上皇位已是痴人说梦。如果真是按照这样的话本来走，那等到我放出去勾引关山海上钩的那笔税银一丢，皇上就会派出钦差大臣来流州上任，不出十年我们林氏在流州的势力就会被瓦解，就算没有瓦解那等到姬泰即位，我们也还是逃不过，与其这样，不如放手一搏？”
漫长的沉默后，林靖南好歹有了表示，但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些别的。
得到了林靖南的默许后，林无极点了点头：“十几天前的一封信报说关山海已经进入了流州，但他的行踪太过隐秘，我们还没有掌握到他的具体动向，不过没关系，随着他进入流州，流窜在流州各地的倭人也有所收敛，这意味着什么？”林无极看着林嘉南，淡淡地笑着，“这说明了倭人在蓄势！只要他关山海动手劫了那笔税银，红旗会和倭人就会起内讧，倭人是不会看着关山海一人吞下这么大一条鱼的，说什么他们也会插上一脚的，到时候海上可就热闹了。”
“你就那么笃定？”
“对！我就是这么肯定！”
林无极昂着头，闭上了双眼，手指再度在桌案上敲动起来，像是在弹奏着一张素琴。
“我......从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