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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外殿外，祀台上燃了几炷香，几人向西俯首而拜，模样神圣，一叩首低头，二叩首伏身，三叩首抢地，如此才从地面站起身。
一位持剑少年站在了一旁，神色清冽，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木剑，有些轻微紧张。
“以往说南晋下雪不会下很久，看来那些行脚商人也靠不住，嘴上说的尽是些夸大其词的话，早知道我便不来了。”
一名肤白貌美，身着书生服饰的少女正大圆圆润润的双目，好奇地看着少年道：
“下雪会影响你出剑么？”
少年迟疑了片刻，略作心虚。
“该是有所影响的。”
“我本来就不怎么会用剑，若是这次比杀人，我才不管是下雪还是不下雪。”
少男说完了这句话，目光远略向了行外殿的那头禁宫，小小眉头皱得老高，心里很纠结地想着：
“怎么可以打败别人，却不杀死他呢？”
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永远不回西周的准备，但老人告诉他，若是他不杀人，兴许他们还能回去，若是他杀了人，他们的任务也能够完成，只不过他们会永远留在南晋。
少年并不怕死，即便是不来南晋，他也随时都可能会死，每一次任务也许就是他最后的一次任务。
但少年不想死在南晋，所以他不想杀人。
可他从小便是学的杀人，他的眼里没有敌人，只有猎物。
少年对于胜负的理解淡之又淡，多是生死，多是杀或者不杀，所以他并不大理解，怎样才算是赢，怎样才算是输。
沉思了许久，他用一种非常不解的语气问询一旁的少女：
“你再说说，怎样赢了不杀人？”
少女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年，一双水灵汪汪的眸子里头充满了好奇，从她被西周请过来之后，她就一直对眼前这个少年极为感兴趣。
她是西周出了名的才女，是王室花了重金从李家买了出来，是高高在上与烈日并肩的人，寻常时候决计见不着少年这般的……下人。
老人说少年是阴沟里面最肮脏的老鼠，做的也都是最肮脏的事情，她的身份并不适合和他交流，可她并不这么觉得，少年虽然很冷，想法单纯又奇怪，但是却可爱极了。
于是她同少年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也明白了少年内心并不冷，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说话而已。
此番望着少年真诚的眼神，她对着少年笑道：
“伸手。”
少年便伸手。
她用纤细的食指，轻轻在少年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少年的眼睛忽然睁大，而后竟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我懂了。”
“谢谢。”
……
……
那破瓦房的面前的雪地上鲜血点点，一直没有被掩盖和抹去，当一群手持刀兵的人站在了此地时候，他们甚至能够感受到被大雪掩藏的肃杀，和那阵仿佛从泥土深处突兀炸开的杀意！
杨一庆蹲下身子，指尖抚摸了雪地上面的血迹，目光充满了冷静的愤怒。
“有谁看见这里发生的事情吗？”
“禀大人，我们已经问过了附近的居民，他们今日没有听见任何响动，这天风雪大，又隔了些墙与门，若真是没有出来，待在了房间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也属实正常。”
那下人说的都是实话，眼下的这个地方没有打斗的痕迹，所以不会闹出大动静，人被杀了，便是被瞬间杀了，无法反抗。
杨一庆拄着一根手杖，静静立在风雪中，瞳孔紧缩。
表情忽然同情，却不知在同情谁。
他侧目也看见了那屋子外面还没来的及全收的挂面，已被冻成了石头，上面还有不深不浅的血迹。
“不是听雪楼，便是太子。”
“有胆子，有能力，有想法在这个点儿杀人的人，只有他们了。”
屋子的窗沿上还晾着一些暗红色的泡子，风干的辣椒，还挂着的熏肉，此地简陋的不像是给人所居住，木门上裂缝还有风霜，破旧苍老。
它的主人已经不见了，杨一庆理所当然认为是死了。
朴老三在杨一家做了七年的下人，虽然他们对于这样的蝼蚁并没有过多关注，但监察与统计的次数多了，多少认得，朴老三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不可能杀死游洛和西库这两个杨一家专门培养出来的杀手。
“听雪楼？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另一名将手揣进了兜里面的老人发出了疑惑声，不甚相信这个猜想。
“激化我们同太子的矛盾。”杨一庆眼睛露出一抹精光。
“可……有必要么？杨一家现在已经同太子不死不休，他手上有杨一家的把柄，太后诞辰一过，两方必然势同水火，只怕已经不需要激化了。”
老人觉得如果自己是听雪楼的当事人，做这样的事情完全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杨一庆点点头。
“从情理上来看，这事情是太子做的可能性更大。”
“以太子的脾气，老太后诞辰这事儿压着他一头，的确让他憋得慌，不敢真动手，只好杀点下面的狗解解气。”
“最近回去招呼咱们的人，小心提防太子，等到太后的诞辰，咱们立刻出河，转移杨一家的大势力出王城，离开这里，剩下一部分去听雪楼就职，躲过暗隐这一次的截杀。”
风雪朦胧之中，一道目光从极远处传来，被人发现，杨一家的下人某位立刻拔刀，锋利的刀锋斩开了雪花，鸣声如玉裂，于是更多人也拔出了自己的刀剑。
他们经历了最严厉残酷的训练，将某些东西已经磨练到了极致，不会因为没有看清楚而不拔刀，既然有人拔刀了，那自然是看见了什么，或者是要做什么。
他们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杨一家上位者的安全。
刀气如阵，隐有龙吟。
前方小路尽头有人站在了那里，静静注目这头的众人，因为距离相距过远，所以他们看不清楚那人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但这场面已让几人觉得恐惧。
他们的行踪一直有所暴露，如果暗隐真的想要处决他们，又或者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诱饵他们又该如何？
太子敢杀他们么？
真的不敢么？
在这一刻，杨一庆的内心忽然忐忑了起来。
他拢紧了自己的衣袖，防止冷风灌进来，匆匆转身说道：
“这次的事情到这里为止，先回杨一家。”
“大人，你是不是怂了？”
不知道谁心直口快直肠子，这话竟脱口而出，杨一庆心中一股无名鬼火在烧，回头瞪了那说话的人一眼，嘴上却是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我杨一庆掌管杨一家诸方面事务多年，什么大场面没有见到过，区区一个人怎能让我怂？”
“不过给太后一个面子而已，不要在这里杀人。”
“若不然今日就算是太子来了，我也得提刀砍他！”
他们迅速离开，那小路尽头的人却没有走，依旧站在了原地享受风雪之间的片刻安宁。
其实他并非一个人。
在他的身后，那些布满了枯藤与蔓藻的砖墙背面有许多正在刨坑的黑衣人，模样像极了开土动工的公输一族，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黑衣头领放下了手中冰冷的铁铲子，走到了这人面前，气喘吁吁。
“荣大人，已经挖了十七处人家的房屋了，掘地三尺，确实没有所谓的暗道。”
“咱们还要继续么？”
荣扈沉默了许久，低头看着脚下的雪，一动不动。
“最后再挖一处，没有便收工走人了。”
他伸手，指着小路那头，朴老三原来的房屋，一群黑衣人便气势汹汹，拿着铁锹和铲子冲着那房屋而去，兴是那破屋子跑不了，若不然一定得撒腿狂奔，这江湖杀人的不少，白日里没事到处挖坑的貌似还是头一回。
谁能够想到，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会将目光聚集到一处破屋子上面？
一群人拿着铁锹动武，将此地上下挖了一个透心凉，结果还是没有能够看见任何暗道和类似的机关。
荣扈迈步走到了屋子旁边晾着的红串子旁边，摘下一颗含进了嘴里。
辣味激增。
“回去吧。”他吩咐道。
地面上的血迹他看也没有看上一眼，用脚将积雪踩平。
“今年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荣扈感慨一句，戴上了衣服后面挂着的绒帽，隐匿在了风雪之中，此地虽然是寻常平民百姓的住址，但因为他们都在这里落户，于王城户部那里有所记录，所以荣扈没有乱杀人。
挖一处房子，便给了一处房子的钱。
拆一把旧锁，便要给人家配一把新钥匙。
他们暗隐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如此光明磊落之事了，以至于让荣扈自己都感到了错愕与不可思议。
“大人不继续追查杀人凶犯了？”
“不追了。”
淡淡的声音不知从何而起，又从何处消失不见，自此，小破村口又恢复了安宁，远处的矮檐下偶尔有人站出来瞧瞧，又嫌弃雪冷，缩着脖子回了屋。
“说鱼会被水淹死，鱼不信便罢了，人也不信。”
“这可都是人话。”
那老头子抚摸自己下巴上面的胡须，手里的渔具往肩上一扛，便去了运河。
运河的水不结冰，所以冬天也有鱼可以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