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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放学了。
硕大的飞雪没能够遮掩学生们回家的热情，王城的章於书院今日算是开始放起了寒假，学生们总算可以留在自己的家里面，安心当一个米虫。
郊外的破庙里头，一群穿着锦荣棉衣的孩子围在一起玩耍，其中一名孩子拿着一根枯枝挥舞，在空中虎虎生风，笑着说道：
“我是镇南王的儿子，日后要做威震一方的将军，杀敌护国！”
旁边那女孩抹了抹羞羞脸，笑道：
“曹优优，咱们分班就你长得最矮，掰手腕连女孩子也掰不过，日后如何杀敌呢？还是好好念书，做个文官吧，我听爹爹说，文官在晋国也是可以手握大权，护国养民呐！”
曹优优给着女孩说了红了脸，不忿地辩驳道：
“小雅你懂什么！知道什么是武功吗？”
“学会了就可以飞天遁地，摘星捉月呢！”
“我日后也要学武功的，到时候我可一定是分班里面掰手腕最厉害的人！”
姚萧雅嘻嘻一笑，说道：
“好好好，你最厉害，以后富裕了可别忘了给我买糖葫芦吃，先生那句话如何说来着……苟富贵，勿相忘！”
曹优优拍拍胸脯，饶是认真地回道：
“小雅你放心，日后若是我富裕了，我把全城的糖葫芦都买下来给你吃！”
他说完之后，又将手里的木枝挥舞两下，插进了雪地里头，看向了破庙里头的那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问道：
“食小仙，你呢？”
小胖子对着破庙里头的石像虔诚拜了拜，说道：
“俺和俺爹一样，做个厨子好了。”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小孩的发笑，一名瘦高的孩子问道：
“食小仙，话说你爹是哪里的厨子？”
“章於书院可不算是一个好进的地方，每年的书费便不少，普通的厨子只怕供养不起你念书。”
食小仙回头，挠头道：
“我爹是听雪楼的厨子，我娘是听雪楼的里面劈柴织布的杂工。”
他说完，几个小孩登时便愣在了原地。
听雪楼。
这个名字对于那些生活在王城里面的人，绝对不会不熟悉。
“你……你爹娘是听雪楼的人？”
“从前怎么不见你说过？”
食小仙迷糊了。
“你们也没问我吖。”
厨子在晋国不是一个多么炙手可热的职业，也绝对不尊贵，但无论任何职业，一旦进入了听雪楼，便值得让人尊敬了。
“怎么样，食小仙？听雪楼里头是不是有金山玉池？有龙肉凤尾？”
一群小孩子围拢了上来，小小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大大的好奇。
王城近几年关于听雪楼的传闻可不算少，因为神秘，所以引人揣度，尤其是小孩子心性，他们眼中的世界充满了无穷尽的可能，信龙其真，信凤其真，信尽书中荒唐，信尽骚客丹青。
“你们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这个世界上，哪里真正会有龙和凤凰？”
食小仙开口，目光充满了邪气，似乎在看一群妖怪。
那名高瘦的孩子便又问道：
“从前听爹讲过，听雪楼有一道菜，叫龙抬头……这道菜难道不是真龙首所铸？”
其他孩子附和了起来，食小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眼前却忽然略过了自己父亲严厉的表情，他兀自合上了嘴巴，用一种极其老成，极其混帐的语气说道：
“田鸡……不可谐漏。”
这话说完立刻便被一群小孩起哄了起来，上前又是挠痒痒，又是捶打，直至有人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才停下了动作。
这个人很奇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穿着一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的破棉袄，提着一碗豆花面，朝着破庙走去，他的脚步蹒跚，身姿也有些佝偻，上面散发着一股子恶臭，不知多久没有洗过，待他进入了破庙之后，似乎陷入了迷惘，他左顾右盼，将豆花面放在了石像的高台上，然后整个人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那些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住，他们年纪小，最怕遇见的就是精怪与疯子，冬日里面天黑的晚，天上的星辰一颗两颗，星光一缕两缕，挥洒而下，照在了破庙里面，照在了那残破腐朽，碎裂的石阶梯上，便让此地的气氛愈发古怪，不可琢磨起来。
孩子们被吓跑了，食小仙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迟疑了片刻，好奇地走向前，看着那名发呆的老人，问道：
“大爷，您也是来拜石佛的吗？”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稍微聚焦了些。
“我来送饭。”
食小仙闻言便更加疑惑了，他张望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的人来，挠头问道：
“给谁送？”
老人没回答他，还是呆呆坐在原地。
食小仙叹息一声。
老人不是第一次来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问老人了。
每次一提到这个问题，老人就会闭嘴，而关于老人本人的信息，他也从来问不出。
“阿巴阿巴阿巴……”
每每谈及这些，老人的嘴里就会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又等了不久，老人提着那碗豆花面又走了，身形消失在了风雪里头，也不知究竟去了何方，食小仙望着老人的佝偻背影，喉头轻轻动了动，只是最后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他转身沿着小路准备回家，路上却看见了一名醉酒的男人，那背影再熟悉不过，便上前招呼道：
“唐大哥！”
唐仙回头，脸上醉红伴随着迷离眼神，看了食小仙许久也没能够看清楚，于是竖起了一根食指，聚焦了自己的眼神，这才对着食小仙笑道：
“小仙，你怎么在这里？又跟那个小妹妹在幽会呢？”
食小仙给唐仙调侃的面色通红，急忙摆摆手，圆滚滚的小脸上呈现了焦急的神色。
“没……没，不是。”
“我只是……”
唐仙闻言瞪大眼，支吾道；
“不……不是小妹妹？”
“不能是师兄吧？”
“小仙，男人是不能和男人生孩子的。”
食小仙给唐仙逗弄的哭笑不得，叹了口气说道：
“唐大哥，不是这事儿，我这些天经常看见破庙那里有个老人会提着豆花面来，像是供奉给破庙里面的神仙，但过一会儿，他就又提着那面走了，感觉怪可怜的，我每次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我。”
唐仙迷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精光，嘴上说道：
“也不过就是一个流浪汉，王城的流浪汉多得紧，听雪楼也不是专门做慈善的组织，管不过来的。”
食小仙沉默了片刻，小声道：
“我知道唐大哥的意思。”
“只是觉得这个人和其他的流浪不太一样而已……我先回去了，免得一会儿爹爹又说我在外面野混。”
他怕极了自己的父亲，浑身五大三粗的肥肉，武功又高的可怕，一发起了横，光是杀气就能吓得食小仙尿裤子。
食小仙说完之后，便背着小书包离开，唐仙见他远去，这才回头望着破庙，迷离的眼神早已经清醒完全。
他从来都没有喝醉。
也从来都喝不醉。
唐仙走进了破庙里面看了看，迈步到石像的高台前，手指抹了抹一角的痕迹，灰尘沾满了手。
“……”
……
……
苏寒山站在了房间里面，忙碌着什么，用一小块颜色并不鲜艳，甚至有些破旧的脏布包裹着一个小匣子，打理一番之后，交给了院儿外头守候的下人。
“送到四公子的府邸。”
他如是吩咐道，转身看着床褥上，开始解开了大腿上那纱布的玉面狐，葱削指尖滑过白皙鲜嫩的肌肤，一点点掀开了纱布，仿佛揭开了被尘封多年的美玉，那模样甚是撩人。
淡黄色的纱布落地，玉雕的无暇肌肤上，又一道浅浅疤痕，还有一些淡淡的药水痕迹。
“知道他插我这一剑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玉面狐抬起头，带着笑意望着苏寒山。
“想什么？”苏寒山淡淡问道。
玉面狐认真说道：
“我在想，若是幼龙死于浅滩，老龙又将如何？”
苏寒山挑眉：
“你那时想要杀他？”
玉面狐舌尖轻轻舔舐-着唇瓣，眼底温柔了些，又温柔了些。
“是你想杀他。”
苏寒山轻微移开目光，看着窗外的雪景，回道：
“我一直都想杀他。”
玉面狐起身，赤足踩着冰冷的地面到了苏寒山身后，轻轻抱住了他，紧紧贴在了一起。
“有没有一点点是为了我？”
苏寒山沉默了许久，回道：
“能不回答吗？”
玉面轻哼一声：
“不行，一定要回答。”
苏寒山想了想，说道：
“不止一点点。”
玉面狐的嘴角疯狂扬起，闭上眼睛细细嗅着苏寒山身上的味道。
苏寒山轻叹。
“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感情纠缠的太深，未必就是好事。”
玉面狐轻声道：
“可是至少现在，我很快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
吱呀。
门被忽然打开，酒气传入了屋内，吓了玉面狐一跳，她此番衣衫不整，身上尽是春光万千，仿佛受惊的灵猫，一下子将苏寒山挡在自己的身前，露出个头看着门口。
唐仙亦是有些惊讶，而后面容上写满了尴尬，他一边轻手轻脚掩上了房门，一边嘿嘿笑道：
“那个……苏先生，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你们继续……”
苏寒山捏了捏眉头，回头对着俏脸通红的玉面狐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回床上躺着，自己推开门出去，到了小院子里头，对着唐仙说道：
“找我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