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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衔枝离去，玉面狐这才缓缓起身，将草垫拖了过来，而后又除去绒靴，将冻得通红的小脚丫子放在火旁边烤着。
方才她的腿脚一直冻在雪水里面，此番总算等到夏衔枝走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几乎变成了一个冰雕的苏寒山，迟疑片刻，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摸了摸苏寒山的脉搏，却发现苏寒山脉搏跳动的频率极低，她心脏跳动十次，苏寒山的脉搏才会微不可寻地动一下。
这种变故吓了玉面狐一跳，去年苏寒山发病的时候她并不在苏寒山身边，今日一见，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重！
“你没事吧？”
她焦急问询道。
苏寒山静静注视着跳动闪烁的篝火，有些出神。
“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救你么？”
玉面狐略怔然，下意识地问道：
“为什么？”
苏寒山说道：
“因为我不喜欢安家的人。”
“非常不喜欢。”
“六年前大旬乡闹饥荒，封不劫散在大旬乡的十五万两白银，被他们搜刮了一个干净，手段恶劣，几近明抢，仗着自己在寒鸦城势大，只手遮天……后来因为没有食物，那一场饥荒死了六万人，尸横遍野，哀嚎漫天，饥荒之后紧接着便是瘟疫，最后还是左司马卫红谕带着朝廷的口谕和宫内太医岑加才以及他的弟子们前来冒着生命危险搭救，才面强将这场灾难镇压下去。”
“那场瘟疫夺去了十八名岑加才的学生生命，岑加才回到了王城之后不到半年便病逝，生前最后那个月神志不清，恍惚间夜夜念叨自己那十八名学生的名字，周而复始，以泪洗面，一直哀嚎着：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吾心有愧，吾心有愧！”
“去年的初春，安家的大公子安红妆追杀你到了南朝寺，被豺二狗的手下探听到了，我听说他离开了寒鸦城，便大老远提着刀过来准备屠狗，可惜他跑得快，我没追上。”
玉面狐沿着苏寒山淡淡的声音，就此陷入了回忆之中。
——安红妆是安家的大公子，不但武功高绝，而且手上的势力相当恐怖，就算是一般的将军想要动他也绝无可能。
甚至毫不晦涩地讲，以安家的势力，在寒鸦城他们就是土皇帝。
即便是听雪楼，想要正面对抗寒鸦城的安家，也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当初安红妆因为修练了一门极其邪恶的功夫，需要一名武功步入‘破藏返虚’境并且是处子之身的女人来作为‘鼎丸’，因此他找上了胡有仙，也就是千机榜排行第七的玉面狐。
如果不是因为听雪楼的阻止，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手脚被砍断的人彘，每天被安红妆用来修炼那门邪恶的魔功，最终一身武艺尽废，榨成干尸。
这种事情，光是想想便让人不寒而栗。
安红妆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最变态的一个人。
“他的武功非常可怕，如果不是那日他正好出现了修练魔功之后的后遗症，我想他不会走。”
玉面狐身子轻轻抖动，她在江湖上绝对是最顶尖的那一批高手，本身天生就适合修行，而且小时候还有过外人难以想象的奇遇，加上常年累月的苦修，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然而她这样的人，在安红妆手中竟撑不过三招！
苏寒山的确很强，但安红妆曾经带给玉面狐的压力过于可怕，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一年有余，她的内心中依然有莫大阴影。
所以苏寒山究竟能不能打得过安红妆，她心中也没底。
“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寒鸦城拜访一下故人。”
苏寒山展颜一笑，不像是在谈论自己某个厌恶的对象，反而像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玉面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熟悉苏寒山为人的她很清楚，这个男人从来不会将喜怒表现在自己的脸上，说话也几乎不会强调第二遍，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如果他说了要杀你全家，那他就一定会杀你全家。
一双细腻柔软的手握住了苏寒山被寒冰覆满的胳膊，内力渡入，企图驱散苏寒山经脉之中的寒意，而后玉面狐竟然发出了一声娇呼，猛然向后跌坐而去，两只手臂已经布满了寒霜！
她迅速调动了气海神力，沿着宽阔的经脉沸腾起来，直至半刻钟之后，才驱散了苏寒山经脉之中渗透过来的寒毒。
原本精美纤细的两条玉臂，此番已经有些浮肿。
玉面狐知道寒毒可怖，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可怕到了这样的地步！
也就是苏寒山一身武功修为造化通神，换做其他的人，但凡受了如此恐怖的寒毒，必死无疑！
玉面狐轻轻咬住嘴唇，看着苏寒山那双有些抱歉的眼神，忽然没由来觉得鼻翼发酸。
寒毒已然可怕如斯，却始终无法逾越苏寒山内心的那座雪山半分。
因为思念一位故人，他毁去了太虚无相，兀自一个人承受着让人生不如死的寒毒，年年如此……
江湖传言听雪楼楼主心机深沉，卜天算地，却不曾知晓，此人也为情所困。
“当年背你上山的人……是谁？”
玉面狐颤声问道。
苏寒山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让玉面狐一度以为自己看见了冬日里面的大太阳。
“封不劫。”
他双手轻抖，上面簌簌冰雪洒落，放在火堆旁烤了烤，很快暖和了一些，而后他抓起了玉面狐那双白里透红的玉足，仿佛是逮住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作甚？！”
玉面狐心脏猛烈地跳动了起来，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脚，却又不知为何，竟忍住了心中的悸动，任由苏寒山施为。
她的脸和脖子很快便染上了一层嫣红。
眸子也微微泛动水光。
苏寒山伸手轻抹去了她足底的雪水，然后放在火畔仔细烤干，又帮她穿上了绒靴。
“回头让梁妈妈给你织一双羊毛袜，冬天天冷，不穿袜子脚容易出汗，久了对身体的气血会有影响。”
玉面狐瞪了苏寒山一眼，红着一张脸道：
“你不知道女人的脚不能随便摸吗？”
苏寒山见她那副羞中微恼的表情，忍不住莞尔道：
“你一个江湖中人，还在乎这些？”
玉面狐不敢对上苏寒山的灼灼目光，眼神飘忽，偏头轻哼一声。
“……吃了老娘豆腐，还怪老娘斤斤计较……”
“臭男人。”
她很年轻，但并不稚嫩。
二十四岁对于一个南晋的普通女儿家来讲，已经是一个晚婚的年纪了。
大部分农户人家的女儿都是十五六岁便出嫁，二十岁时自己的孩子已经能够子在地上乱跑了，便是王公贵族，十七八九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唯有江湖儿女，对这些事情不甚上心，要么想着发财，要么想着名扬天下。
而玉面狐，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
她的身体先天有恙，不能够为人生子，却又不甘心随便嫁给人家做小妾，成日里受主妇排挤，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一人一马一壶酒，行侠仗义，浪迹天涯。
苏寒山抖动身子，簌簌落下一阵寒霜，他的脸色从惨白渐渐恢复了血色，只是偶尔会有一两声咳嗽，伴随些许鲜血。
那些绽开在雪地上面的殷红，触目惊心。
有些羞赧的玉面狐此时见状也被吓住，顾不得许多，即刻握住了苏寒山的手腕，再一次查探他的脉搏。
浪迹江湖数年，她十四岁从南阳出发，去往过天下各地，与各路高手打过架，同许多先生求过学，玉面狐的才学与医术都还算有些路子，一般的病痛伤势她都能医治。
“行了，别费劲了。”
“小毛病，暂时死不了。”
苏寒山抽出手臂，转过身子面对着玉面狐，而后缓慢而优雅地伸出手，帮她拂去了鬓间雪花，食指轻点在了她的眉心处，笑道：
“去和食观仙讲，让他开两坛三十年的女儿红。”
“今夜……我想喝酒。”
玉面狐眸中有几分惘然。
“今日还有贵客要来？”
苏寒山转身，随便用手挥挥，烧得正旺的火堆便突兀熄灭了，他踩着朦胧而密集的飞雪朝着山路那头走去，声音淡淡。
“你陪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