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请 一

　　砰！
　　咔嚓！
　　太子府上，那座玉雕平栏的浣花小筑内，不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一些过路的下人头也不敢抬，匆匆在这声音里面远去。
　　真正碎裂并不是瓷器，而是价值异常昂贵的珍稀玉器。
　　太子身着黄袍，面容间已然扭曲得不成模样，脚下的石梯上碎裂着无数破碎残片，一旁的一名身着软铠的军士单膝跪地，面颊上的鲜血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那些细小的伤口是被地面飞溅起来的瓷器碎片划伤，他没敢用手去抹，便兀自如同雕塑，跪在这里一动不动。
　　送往大将军府的那一批钱财，被龙不飞拒绝了。
　　确切的讲，对方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让他们进门。
　　太子并不蠢，尤其善于权术心计，所以他清楚明白龙不飞是铁了心要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这厮……当真不识抬举！”
　　“打了几回仗，还就真的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太子在院坝里面骂骂咧咧，一身的煞气，那名跪在台阶下方的军士还被他狠踹了两脚在胸口，他嘴里的鲜血才要吐出来，便急忙紧紧咬住牙关，吞咽了下去。
　　他可顾不得这样好或者不好，只是他晓得倘若自己将鲜血吐在了太子的院子里面，恐怕自己这条命就要交待了。
　　他这般贱命，太子绝对不会顾惜。
　　“很好……龙不飞……”
　　太子从牙缝里面挤出了几个字，杀气腾腾，脸色愈发扭曲，从来衣食无忧，外人对他百依百顺的情境在这一刻发生了转变。最近数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从最初樊清雪的出现，到奈何的背弃，再到玉春阁内被苏寒山威胁，最后便是龙不飞的断然拒绝，每一件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外，都让他愤怒却又有力无处使。
　　他不能把樊清雪怎样，对方行踪诡秘，武功高绝又远离王城。
　　他也不能把龙不飞怎样，就连老皇帝想要动龙不飞也得考虑一下后果。
　　念及此处，太子忽而记起了苏寒山的那张脸，他猛然转过头，对着远处篱下阴影挥手，很快便有一名黑衣人出现在了太子面前，听候太子的差遣。此人当初假扮伪装成为了一名贵族，拿着太子给予的权限进入了玉春阁，看见了太子看见的一切。
　　“那日在玉春阁那名向我敬酒的男子，你们可曾知晓他的身份？”
　　太子语气急切，似乎找到了愤怒的宣泄口。
　　黑衣人言语堵塞，想说点什么出口，但是却发现十分艰难。
　　他们去彻查过关于苏寒山的信息，当然最后无功而返。世间知晓苏寒山这个名字的人大有人在，但是认识苏寒山的人却不算多。
　　更何况，苏寒山并不想让太子认识他。
　　在苏寒山的眼中，太子既不是理想的交易对象，也不配做他的朋友，所以他实在不必要认识一个自己打心底里面厌恶的人。
　　“太子爷，属下们已经发动了所有的势力，但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查出关于那天那人的任何讯息，当初跟踪他的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太子闻言，额头上青筋鼓动，他破口大骂到：
　　“废物！”
　　“属实废物！”
　　“你们还好意思自称江湖中一流高手？十几个人跟踪一个人，还能把自己给跟丢了？！”
　　黑衣人低下头，咬牙道：
　　“太子爷勿躁，属下已经联系了通天客，有他的帮忙，相信很快这件事情就会有着落……而且，我们十分怀疑，杀害太子爷门前两名看守的人，便是受到了那人的指使。”
　　太子微微眯着眼睛，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不少，冷声道：
　　“万堂僧的那批五石粉什么时候到？”
　　黑衣人闻言答道：
　　“回太子爷的话，应该快了，近来王城里面查得严，龙不飞似乎发现了什么，在江湖之中有所动作，而且他貌似已经注意到了从堇城那边儿过来的……人。”
　　提到了堇城，黑衣人的表情显得略微拘束，甚至是有些紧张。
　　太子皱眉。
　　黑衣人见状不大对，立刻开口接着说道：
　　“不过太子爷也不必担心，堇城来的人我们准备得很细致，早已散于江湖市井之间，饶是龙不飞发现了他们进入王城，此番也绝对找不出任何证据……王城占地方圆百里地，人口数百万，便是龙不飞动用宫廷之中的禁军来挨个盘查，那也得查到明年去了。”
　　太子闻言，脸上的表情稍微好了一些。
　　“不要给我惹上麻烦，你们的家人都在我的手里，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后果你们知道。”
　　黑衣人闻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面色凛然。
　　院落里的风声伴随着一阵细密的飞雪落下，好似有谁将盐扔在了云山雾海之中，任凭它们纷纷扬扬落下。
　　待离开太子府后，他精神有一些恍惚。
　　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妻儿老小了？
　　半年，还是一年？
　　他们究竟是真的还活着，又或许早已经……
　　田三靳不敢细想。
　　他惶恐。
　　自己一直在太子的手下诚诚恳恳做事，就是因为自己的妻儿老小被太子软禁。
　　太子曾经答应过他，只要他在他麾下足够忠心，两年之后就会放了他的妻儿家室，并且会给他们一笔丰厚的报酬，让他们余生衣食无忧。
　　本来田三靳并不相信，但太子似乎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他总不至于把所有召集而来的江湖高手都戏弄了，总有那么一些人应该有能力或者手段探听到自己被软禁的家人消息，他们都这样忠心耿耿的做事，说明他们的家人应该无事……那我的家人应该也无事……”
　　田三靳细细一品，努力编造着能够让自己不那么心烦意乱的话，努力朝着好的方向去想，他过于认真，以至于竟然在街上撞见了人。
　　王城人很多，但是地更大。
　　他选择的这条小路，不常有人来，更遑论会有人像他这样不长眼睛撞上人。
　　田三靳抬头，脸上的胡茬已经被飞雪染成了一片白，某种泛动的冷光映出了一张极丑的面容。
　　对方是个中年男人，有一些驼背，脸上到处都是坑洼和疤痕。
　　他不认识对方。
　　那中年男人对他咧嘴一笑，赔礼道：
　　“不好意思，我方才在想事情，没太注意，兄台无事吧？”
　　田三靳细细打量了对方的神态，确认没有问题，才僵硬地点点头，冷然道：
　　“日后走路注意些。”
　　“并非所有人都像我这般好讲话。”
　　丑八怪嘿嘿一笑，急忙颔首，然后从田三靳身边绕路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飞雪茫茫之中。
　　待他消失之后，田三靳皱起眉头。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兀自停留与寒霜飞雪里面一时半刻，田三靳才继续朝着自己要去的地方走去，然而还没有走出几步路，他便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