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党同伐异

　　朱妍是诛仙大阵的枢纽，她这一崩溃，犹如凶禽折翼、猛兽去骨，整个阵法就顿时失控。正义联盟诸人随即发起反攻。只见各路人马交织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众彩仕女再无玄妙阵法可依仗，孤身作战，绫绢又不是利器，一旦短兵相接，登时落了下风。
　　虞占魁见势不妙，一挥黑色令旗，八十一名死信士鬼魅般渗进战场，黑色的衣，狭长的剑。
　　“杀啊！”
　　敌我双方同时一声大喊，阵线崩塌，两波人浪如黄河缺堤倾泻下来，迎面撞在一起，在相吻的瞬间激起浪花，鲜血飞溅。不待稍息，第二波人浪又接踵而至，接着是第三波，第四波，一波接一波。夹在中央的人根本施展不开武功，前面是敌人，后面是队友，队友把他推到敌人的刀剑上。
　　接着。
　　香灯会大先生、圣女、长老、护法、堂主……
　　正义联盟六大掌门、长老名宿、成名高手、各门各派……
　　联袂登场。
　　混战之局已定。
　　合欢圣母和求实大师同时收功，霎时之间音消魂定，天地之间一片幽幽，众人耳畔犹自嗡嗡作响，可见刚才两股音波交锋之厉害。
　　合欢圣母长叹一口气，说道：“大天尊，属下无能，诛仙大阵被破了。”
　　她但觉浑身乏力，比真刀实枪大战一场还要疲累，忽而脚下一个踉跄。宋江山连忙抢上前去扶，她颇是倔犟，摇手示意不必，顺势扶住祭坛，一不小心压在粉色令旗上，咔嚓一声断了。她愣了一下，久久不能言。
　　宋江山道：“尽力就好。”
　　只见她鬓角隐约现出鱼尾纹，发根多了几簇白发，不过半个时辰的事情，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她平时驻颜有术，全赖一身极其深厚的真气，此刻容貌变化之大，足见真气损耗之巨。宋江山不禁微生怜惜之心，长叹一声，心头颇不是滋味。
　　合欢圣母从怀袋掏出一个白玉小瓷瓶，倒出仅剩的三枚小药丸，莹绿剔透，那是夏药王亲自秘制的辟邪丹，所得不多，几个位高权重的精英每人分了三枚。她一口气全部吞下，然后觅一处僻静之地运气调息，真气能恢复一点算一点。她远远的看了一眼红妆盟的神秘轿子，战斗才刚刚开始。
　　对面，求实大师自从打坐便再没有站起来，此时口中不用诵经，快快吞下一颗疗伤圣药，双目紧闭，两条白花花的眉毛垂下来，双手时而轮转大周天，时而交错叠丹田，运功许久，青白的脸色才略略恢复一点红润。
　　几个黄衫武僧分列周遭，内外两重，兵刃一致向外，隐隐成合围之势，脸色颇是凝重。须知练气之人行功之时最忌讳别人打扰，一个不慎就是走火入魔。谁敢乘机偷袭方丈大师，先要过自己这一关。
　　此时，双方主力均已投入战场，各自抓对厮杀，好不精彩。厮杀声渐渐扩散开来，山石林间到处都是，所幸演武场地方宽广，足以容纳众人大展身手。
　　虞占魁亲自出战，与马四钱二人远远对眼良久，彼此早已在心中将对方千刀万剐，当下二话不说径直找上门来，迎头撞见。
　　马四钱桀桀怪笑：“大先生，先前斗智不分高下，现在来比比武功。”
　　虞占魁狠声道：“正好为贾小宝讨个公道。”
　　二人斗嘴斗武，甫交手就用上看家本领，《打狗棍》大战《天魔掌》，棍来掌往，腾挪于方寸之间，都是小巧精妙的招数。虞占魁心中一凛，《打狗棍》这个巧字，果然天下无出其右。马四钱心中更是暗惊，大先生素以智计闻名，未曾听说他武功如何厉害，谁料竟是隐藏得极深。
　　“贾小宝”这个名字就像一股强心针，瞬间激发众死信士的斗志，纷纷向大先生杀拢过来。兵随帅动，马四钱所到之处，丐帮弟子也是形影相随。
　　一浪黑衣少年与一浪污衣乞丐碰撞在一起，激起血花。死信士的剑，剑身长薄，乃是杀人之剑；练的也是杀人剑法，干脆利落，毫无花巧。众乞丐自恃贱命一条，悍不畏死，你刺我一剑，我死也要抱住你双手，背后自有兄弟替我割下你的脑袋。
　　倏忽，众乞丐后面纵起一人，手臂平伸，双脚轮番踩着众人的肩膀，瞬发而至。细细看去，原来是一个老道士，羊须飘飘，鹤氅荡荡，手中那把长剑晃晃生寒。
　　武当掌门，问虚道长。
　　他眼中并无他人，一心径直朝点将台奔去。
　　马四钱大喝一声：“孩儿们，送道长一程。”
　　但闻嘿嘿声起，众乞丐纷纷高举手中棍棒，曲曲歪歪的依稀接成一条长龙。问虚道长道一声“谢了”，踩在棍棒上借力，身子如离弦之箭，去势又直又急。那棍棒又窄又细，他踩在上面，如履平地。
　　虞占魁大声道：“保护大天尊！”
　　死信士得令，纷纷扬起利剑，那条棍龙便倏忽生出无数棘刺，根根向他脚底削去。问虚道长哈哈大笑，布鞋越踩越高，到后来干脆直接踩在剑尖之上，去势不减。虞占魁面色微变。
　　远处，宋江山淡淡道：“不必，放他上来。”
　　过不多时，问虚道长便来到点将台下，木架甚高，前面并无阶梯。他仰头深深提一口气，去势非但不减，反倒越走越快，到最后竟然拔地而起。只见他双脚轮流踩在半空中，仿佛脚下有一级又一级无形的台阶，他就这样踩着台阶慢慢走上来。敌我双方何曾见过这般绝世轻功，无不叹为观止。
　　武当派《登云梯》。
　　座山雕自视甚高，单以轻功而论，放眼天下罕逢敌手，此时看见这般冠绝天下的轻功，忍不住暗中喝彩。他有心上去较量一番，甫转身就撞上另外一个老道士，衣着朴素，满脸苦相。
　　崆峒派，悟襄子。
　　潘家英从崆峒山不远千里背来一个木匣子，悟襄子嘿嘿一笑，抓在手中双掌一合，咔嚓一声木匣子碎了，跌出一根三节棍。
　　那木匣子从不露真容，形状恰如长剑，悟襄子又号称“拳剑双绝”，人人都以为是珍藏的一把宝剑，孰料里面原来藏着一根三节棍。
　　原来悟襄子自忖武林中拳剑功夫多如过江之鲫，即便练到最高境界，也不过与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平分秋色。要将崆峒派发扬光大，非要另辟蹊径不可。
　　于是，他翻遍师门秘笈，选中三节棍这种奇门兵器，闭关苦练；又秘而不宣，连门下弟子都瞒着，唯恐泄露匣剑帷灯，教武林同道提前获悉；准备今日在正义联盟讨伐香灯会的百年盛举上一鸣惊人。
　　悟襄子挥动三节棍，左右舞了个棍花，摆好架势，嘿嘿笑道：“来来来，刚才打得不过瘾，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座山雕沉声道：“来得正好。”
　　先前崆峒派攻打西路，防御者正是座山雕，二人交手第一回合，平分秋色。座山雕心中不住冷笑，利剑尚且打不倒老子，换一根断成三截的木棍又有何惧。
　　他十指似铁钩，一爪抓过去。悟襄子一抖三节棍，棍头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砸过来，砰的一声闷响，打在他左屁股，火辣辣的痛。他恼得哇哇怪叫，反手去抓，三节棍抡了半圈，砰的一声闷响，又打在他右屁股。
　　这第二回合交手甫开始，座山雕便吃了两棍，心中又惊又怒，他闯荡江湖那么多年，从未见过这般会拐弯的古怪兵器，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时无所适从。所幸皮粗肉厚，仗着轻功高明和鲁天工设计的麒麟爪，倒也死不了。
　　众人见悟襄子亮出杀手锏，将香灯会长老打得如猫戏老鼠般，无不心中暗暗称奇，从此以后，只怕悟襄子真人要改称“拳剑棍三绝”了。这战绩一下子压过其余几位掌门，崆峒派上下均觉颜面有光，腰板也挺得更直。
　　潘家英学的正是三节棍，几曾见过这般精彩的棍法，指东打西，棍若游龙，只觉得棍谱图纸上那些死板的小人忽而灵动起来，原来这些简简单单的招式有莫大的威力，一时又惊又喜，看得眼睛都不眨。
　　玄清凤主将重玄拂尘插在后背，亮出浑脱剑器，一个香灯会信徒举刀劈下，她移步挥袖转了一圈又半圈，似花间蝴蝶蹁跹不定，将“剑”“舞”二字的神韵发挥到了淋漓尽致，虽是素衣尼姑，也好看得紧。
　　接着一点剑尖颤乎乎从袖影之中钻出来，如天外流星，直刺他眉心。那人心中一凉，小命休矣。玄清却倒转剑柄，在他太阳穴重重一戳，他便当场晕倒。
　　玄清收势肃立，神定气闲，刚才那招使得宛转如意，早已不复当年的生涩，自问再次遇上“西邪尊者”盖天行，或可一战。
　　舞中藏剑，正是凤主代代秘传的《剑器舞》。
　　杜甫诗曰：“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旁观群雄多是鄙俗之人，于这门唐朝公孙大娘名动天下的绝艺大都从未见过，一个个看得心旷神怡，均想：“这门跳舞杀人的功夫叫什么名字？我可从来没见过。明明是杀人的剑法，偏生舞姿如此好看，便是死在剑下也不枉。”
　　迎面走来一个浓妆艳抹的黑裙女子，身材前凸后翘，又走路的时候裙摆荡盈，莲步交错走成一条直线，将女子的婀娜韵味表露无遗。玄清当即眉头轻蹙，黑寡妇是也。
　　黑寡妇笑吟吟的道：“好女不与男斗，来，咱们两个女人也亲近亲近。”
　　说罢探手去拉玄清，好像要拉着好闺蜜去逛元宵花灯。
　　玄清脸色凝重，拂尘斜插一枝梅，拒敌门外，万万不敢让此人触及自己的身子。黑寡妇不依不挠，非要拉她不可。只见玉手翻飞，拂尘乱摆，蹬蹬蹬，黑寡妇进了三步，玄清退了三步。
　　倏忽，玄清又开始跳舞，宽荡的袖子大开大合，隐约有一团剑光在袖影里盘旋，暗含道家“绵里藏针”的武学要诀，黑寡妇血肉之手如何敢摸。蹬蹬蹬，玄清进了三步，黑寡妇退了三步。
　　二女初番交手，彼此心中都是敬服。
　　屠姑曾在饭笼屯堡亲身领教过黑寡妇《枯荣手》的厉害，中掌者五脏六腑逐渐腐残，不能马上断气，极是阴毒，怕凤主大意吃亏，急急握着离火剑冲过来。她身材高大，宝剑厚重，横砍竖劈，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夏药王跳出来拦住去路，双眼通红：“恶婆娘，放下朱雀堂主的离火剑！”
　　屠姑舞动离火剑，挽了个剑花，嘿声道：“有本事就过来拿。”
　　夏药王阴沉着脸，抬手就是三根又三根银针洒过去，他先前与红妆盟恶斗一场，已经弹尽粮绝，趁着撤退到演武场的时机，又补充了弹药。屠姑庞硕的身躯颇是灵活，又躲又挡，银针触不及她半条毫毛。
　　旁边又有一个娇艳无方的妙龄尼姑款款走来，光头红唇，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艳尼”玄婵。
　　夏药王和屠姑同时心里咯噔一下，素知此女最擅长挑软柿子捏，若是与夏药王单打独斗，她未必应战，想必是见屠姑硬撼夏药王，便来讨便宜了。
　　玄婵挑动嘴角，嗔骂道：“死药王，又来讨打是不？”
　　瞧她称呼亲昵，铁拂尘柔柔荡荡的打过去，不知情的还只道她在打情骂俏，实则暗含真气，打在脸上如钢丝刷过，铁定是要破相的，明显是要报先前差点被毁容的仇，未免有点小心眼。
　　夏药王晓得厉害，凌空前翻，身手如老猴子般灵活，人在半空，居然还能反手洒出一把银针。屠姑和玄婵齐齐追步，又双双被阻，心中也是暗赞。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柔声冷嘲说道：“红妆艳尼，好不要脸。”
　　玄婵斜眸瞥她一眼，脸色顿变，眼神放亮，既有咬牙切齿的恨意，又有不期而遇的惊喜。
　　“合欢圣女”童慈。
　　不是冤家不聚头，两女自从多年前被“西邪尊者”盖天行掳为练功鼎炉，在其座下勾心斗嘴，心中早已将对方生吞活剥无数回，后来又同时逃脱魔掌，各自奔命，今日终于重逢，新仇旧恨正好一次算清。
　　玄婵恨声道：“好啊，原来是你这妖女！老娘做梦都盼着有今天。”
　　童慈只是笑：“我早就想找你叙旧，只是一直不知道你躲到哪里生蛋去了。听闻你没有如愿当上凤主，是不是很生气？”
　　“我也听说你连圣女之位都保不住，降为什么护法？”
　　“话说回来，那孽种是男是女？可千万不要像你那般下贱哦。”
　　两女互揭伤疤，扑缠在一起，这番交手又是另外一道风景，但见一个衣裳艳丽又神情冷傲，一个僧袍素雅却浓妆艳抹，实在难判孰正孰邪。两人都是轻功与掌法的双修高手，一掌击出，甫沾即走，招招好看，式式凶险。
　　“合欢圣女”童慈的《天魔掌》是《明典》中完整记载的厉害功夫，仅寥寥几人学得，名字虽然吓人，使起来却儒雅清隽。合欢圣女，默认是合欢圣母的继承人，合欢门的下一任门主，但她被掳失节，威信荡然无存，还失去大天尊的恩宠。
　　“红妆艳尼”玄婵的《拂穴手》则是凤主代代秘传的两门绝技之一，掌拂兼用，柔而不犯，也是极上乘的功夫。她本是重点培养的种子，凤主的继承人，所以被提前传授这门功夫，可惜飞来横祸，才被玄清补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