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诛仙大阵

　　人群之中猛地跳出一人，叫道：“座山雕可敢出来答话？”
　　众人闻声望去，乃是崆峒派掌派真人悟襄子。
　　同样是得道真人，同样是执事人，俩人的服饰迥然不同。问虚道长束发盘髻，用玉簪别住，直领鹤氅，后背印一个大大的八卦，仙风道骨。悟襄子则直裰常服，朴素简练，更接地气，只是落在中原各大门派眼中，未免有些寒酸。
　　座山雕出列：“有何不敢，老道士刚才打得不过瘾，还想再来三百回合是不是？”
　　西路防线，乃是座山雕、鲁天工和白虎堂对仗崆峒派，先前座山雕与悟襄子一番恶斗，未分胜负。
　　悟襄子道：“少啰嗦。我且问你，你为何杀害本派弟子黑虎灵官，杀人之后，还要开膛掏心，当真过分。”
　　他出名拳剑双绝，此时手中自然是拿着长剑，长剑递出，直指座山雕。眼见师傅与敌对峙，背匣弟子潘家英赶紧踏前一步，双手捧着长长的木匣子送到他右侧，触手可及，里间的兵刃不知是何物。
　　座山雕夷然不惧，将鲁天工设计的麒麟爪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关节处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那黑虎灵官杀害本会青龙堂韦舵主，尸体吊起来示众三天三夜，又怎么说！”
　　“哼！那个姓韦的，杀害黑虎灵官的亲胞弟，割走头颅！”
　　“那个黑虎灵官的弟弟，为了一块祖屋地，害得本会一个信徒家破人亡！”
　　“明明是他自己滥赌，借高利贷！”
　　“明明是你们设局出千！”
　　……
　　两人越说越详细，说到最后，原来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求实方丈长长宣了一句佛号，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
　　悟襄子一时无话，气鼓鼓。
　　玄清凤主道：“那你不久前杀害本派值夜弟子雁姑娘，是何道理？”
　　座山雕道：“当时她私自离队，恰好被我碰上。我不杀她，她就杀我。我杀她不对，她杀我难道就对？我武功比她高，所以我活着，如果我武功比她低，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她，你还会不会问她杀人是何道理？”
　　步晚亭道：“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谁的武功高，谁就有道理？”
　　他质问这句话的时候故意运上真气，好教全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句话就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正义联盟的怒火，有人说香灯会杀害他长辈，有人说香灯会欺负他兄弟，有人说香灯会勾引他妻妾，有人说香灯会拐走他儿女……众人同仇敌忾，越说越激动，一时人声鼎沸，如闹市墟集。
　　座山雕一窒，不敢胡乱答话，转头望向老大七绝剑。七绝剑也是皱眉头，转头远远望向大天尊。今日大天尊出奇的安静，出奇的容忍，与平时大不一样。
　　高高的点将台上，起风了，吹得他衣衫紧贴着身躯，显得精练。合欢圣母手捧琵琶，守在他身旁。大先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宋江山头也不回，沉声问道：“贾小宝的后事都安排好了么？”
　　虞占魁道：“谢谢大天尊关怀，已经安排好了。”
　　“援兵到了么？本天尊一直在拖延时间，已经忍无可忍了。”
　　点将台上有一个鲁天工设计的日晷，甚是轻巧。虞占魁往日晷飞快瞄了一眼，没有说话。
　　合欢圣母道：“我们与援兵约定的时间是午时，因为东北方位被丐帮偷袭的缘故，我们不得不提前把防线收缩，只怕各路援兵未能及时赶到。大天尊放心，大家是一起跪在明王圣像面前发过毒誓、歃血为盟的，如今香灯会有难，他们岂会袖手旁观。”
　　虞占魁低声道：“此刻正是午时。”
　　此言一出，合欢圣母全身登如堕入冰窖。
　　宋江山眼睛直直的望着远处，远处有山有水，唯独不见人踪。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们如果不愿意来，本尊也不勉强。”
　　正义联盟还在不依不饶的质问，香灯会一时无人敢答话。宋江山冷笑两声，立了立衣领，扫了扫下摆，衣衫越发挺直，昂起胸膛，走到台栏前面，双手叉腰，朗声说道：
　　“去你妈的，老子忍你们好久了，我们香灯会就是要这样活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你们这班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说了那么多口水，不就是想套个罪名攻打我们！尽管放马过来！”
　　香灯会上下忽然哗的一声炸锅了，有人笑有人狂，纷纷高举兵器，你一句我一句的大骂“去你妈的”，骂声如雷，顿时把对面的正义联盟骂得瞠目结舌，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大奇观了。
　　蘑菇石上，白如云和小魔童跳起来骂；陈沐恩和默娘笑着骂；大小姐涨红脸蛋儿，憋了好久才低声憋出一句，骂完觉得不过瘾，又大声骂了一句。旁人无不莞尔。
　　宋江山得意大笑，转身猛然一拍桌子，他这一掌已经运上内劲，便是石头也碎了，桌子没有丝毫破损，插在祭坛上的最后一支粉红色令旗却自己跳起来，宋江山抄手接住，转手递给合欢圣母：
　　“请圣母布诛仙大阵。”
　　合欢圣母双手接过，脸容肃穆，肃穆之中带着几分亢奋，亢奋之中带着几分悲壮，各种神情糅合在一起，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如此复杂的神情。
　　“誓死保卫明王。”
　　她上前一步，走到栏杆，高高挥舞令旗，大声喊道：“姑娘们，轮到我们上场了！”
　　忽听得娇叱声四起，众人闻声看去，只见百来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跃而起，踏着男子肩膀翩翩而来，各穿不同颜色衣衫，手中绫绢与衣衫颜色呼应，五彩缤纷，鲜艳夺目。
　　敌我双方都不由自主让出一片空地。从蘑菇石上望下去，就像楚河汉界打翻了调色盘，好看得紧。
　　合欢门，彩仕女。
　　当今武林以女子为主的门派不多，最盛名的是红妆盟，最神秘的是合欢门，红妆盟有小凤仙，合欢门也有彩仕女，今日都有眼福见着了。
　　铮铮铮！
　　合欢圣母怀抱琵琶，旋身坐上桌子，绣鞋踩在栏杆，手指戴着长长的指套，在琵琶弦上拨拉几下，重重音波仿似肉眼可见的水波般向前方荡漾开来。这门《音波功》当真玄奥，不但能以音波干扰他人的精气神，还能聚音成束，控制它的攻击范围。
　　随着琵琶声响起，众彩仕女纷纷移形走位，这个从背后钻进去，那个从绫绢走出来，教人眼花缭乱。
　　“哈哈哈，你们派一群姑娘出来跳舞，是何用意？”
　　“认怂了吧。”
　　“好好跳，大爷有赏。”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有人嘴里不干不净，有人吹口哨，若是长老护法这些大魔头，他们自然是乖乖夹起尾巴，但是一群娇滴滴的姑娘又有何惧，难不成跳个舞就能把老子跳死？
　　也有人隐隐觉得不妥，但究竟有何不妥，一时又说不上来，加上眼前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舞姿曼妙，眼珠子如何移得开？
　　合欢圣母双眼微阖，侧着头，身子时而左右摇晃，时而前后俯仰，已经沉浸在乐曲当中。乐曲哀艳怨缠，众彩仕女的动作也逐渐放浪形骸起来，扭腰摆臀，浑身上下像没有骨头一般。
　　正义联盟众人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精气神渐渐与乐曲舞蹈相应合，浑然忘记今日来此是要大大厮杀一场。乐曲到平缓时，众人心脏平和安详；乐曲到急促时，众人心脏随之砰砰急跳；舞蹈到空灵处，众人只觉这山这水真好看；舞蹈到缠绵处，众人眼中已经没有山水了。
　　红妆盟都是女子，同性相斥，天生就有一定的抵御力，觉得那些小姐妹跳舞真好看，就是有些不登大雅之堂。
　　少林武当崆峒修炼的都是玄门正宗心法，正是这些邪门歪道的克星，不乏修行持戒的得道高人。门下弟子平素严受清规，此时抱元守一，也勉强守得住心境。
　　相比之下，藏刀山庄和丐帮便有些失态，内功深厚的还好说，内功浅薄的纷纷把持不住，瞪大眼睛，伸长脖子，连嘴角流出涎缕都不自察。
　　蘑菇石的五人武功轻微，小魔童早有准备，赶紧掏出丝巾分给大家塞住双耳，心浮气躁之意渐缓。所幸此地相隔甚远，《音波功》威力大幅减弱。饶是如此，也感吃力。
　　白如云师从琴魔，精通乐理，凝神细听，忽觉这琵琶声变化和他真气运行相契合。琵琶每响一声，真气就跳一下；琵琶声越急促，真气就跳得越激烈。
　　原来这就是被音波攻击的感觉啊。
　　远远望去，有一群歌姬以天地为舞台卖力献舞，实乃今日梵净山上最独特的一道风景；细细看来，她们的舞蹈看似杂乱，实则暗合阴阳之理，推演变化更是准准踩着节拍。
　　合欢圣母的《音波功》固然绝妙无双，但白如云亲眼见识过琴魔以琴音杀人于无形的本事，见识自然不凡，总觉得老妖婆的《音波功》转折之处略有阻滞，略略思索，心中登时澄明。
　　合欢圣母学了《音波功》，没有学《如意幻魔手》，所以稍逊一筹；但这指挥百人大阵的本事，却是琴魔比不上的。而自己学了《如意幻魔手》，没有学《音波功》，更是差得远了。
　　他倏忽想起一事，浑身打了个冷颤。
　　当日药王谷内，虞占魁临死逼问琴魔《如意幻魔手》秘笈的下落，原来不是自己想学，是要让合欢门的诛仙大阵威力更上一层楼，他为香灯会呕心沥血，为达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此事确像是他的作风。
　　想着想着，不禁对虞占魁的憎恨之意稍减，此人倒也并非十恶不赦；但他拐骗曲非，绝对不可饶恕。
　　曲调突转，变得柔靡万端。众彩仕女媚眼乱抛，甚至双手虚抚胸臀，作出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诸般姿态，极尽诱惑之事。众人顿时心旌摇动，如何能把持得住。
　　忽然，有个乞丐猛然冲前出列，嘴里喊道：“阿妍！”
　　马四钱登时沉下老脸，只见那人体态胖肿，笨手笨脚，大步迈出差点被绊倒，撞在旁人身上反弹回来，不待重心站稳，跌跌撞撞的向前扑去，原来是李大嘴。
　　有李大嘴作榜样，便有人紧跟其后，这边几人，那边几人，越来越多。众人纷纷手舞足蹈加入舞池，脸上的笑容状若癫狂，透着几分痴呆，阵线顿时溃散。调色盘掺入许多杂色，没有那么好看了。
　　舞池中央那女子是众女之首，一袭轻烟罗裙，裙摆飞扬，犹如一朵烈艳的红玫瑰，正是朱妍。她偷眼瞧见李大嘴，脸色大变，不待黄蓝两条绫绢交叉成圈，倏忽一个转身，消失在两条绫绢之间。李大嘴扑了个空，接着眼前人影交错，瞬间就没了朱妍踪影，登时呆愣当场。
　　朱妍这下走位有些早了，左右的黄娉蓝婷措手不及，争相补上空缺，二人心思动作一致，差点撞在一起，又连忙前后错开，总算是补位成功，甚是狼狈，若不是二人动作迅捷，只怕阵型当场就露出破绽。
　　合欢圣母以琵琶乐声遥控阵法变化，阵法稍微出点异样，她都能察觉，猛然睁大眼眸，微微色变，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众彩仕女平时排练了无数遍，本不该出此意外，都是这个李大嘴不好。
　　她阴沉着脸，使劲在琵琶弦上铮铮铮的拨了几下，发出峻峭肃杀之声。众彩仕女得令。
　　有人笑脸垂涎向彩仕女扑过来，彩仕女侧头半遮脸，不胜娇羞，忽然转身遁逃。那人急追几步，一直追到舞池深处，终于一把抓住她的绫绢，心头大喜。
　　忽然左右两条绫绢无声无息的缠上他的双臂，他一惊，张嘴欲喊，彩仕女去而复返，绫绢箍紧他的脖子，嘴里的话便喊不出来。接着一只玉掌轻轻的按在他心房。他只觉得一股阴柔掌劲渗入体内，有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咙，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双可摄人魂魄的媚眼。
　　姹女蚀魂，神仙难逃，是为诛仙大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