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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真的好想吃鲑鱼肉。”昏暗的房间里，男孩盖着毯子躺在床上，又一次向母亲发出吃肉的请求。
“不行。”母亲回答，“怎么能天天想着吃鲑鱼肉？”
“哪里有天天想？”男孩有点委屈地说道，“以前都是一个星期吃一次的，但是最近三个星期连肉的影子都没见着。”
母亲叹了口气：“家里没肉了。”
“又没了？”
“别说是我们家没肉了，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没肉了。”母亲说，“分肉的时候我们家已经算分得多的了，要不是这鱼是你爹带人钓的，根本分不到这么多。”
“为什么不再去钓呢？”男孩问。
“外面那么冷，怎么出去？你三表哥就是去年暖季还没到的时候，下大雪，还带了几个人冒险出去钓鱼，冻死在外头了。”
男孩用手捏着毯子的一角沉默不语。他理解不了大人们对冷季的外面世界的恐惧，这是正常的，因为他只在暖季出去过。
他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他讨厌冷季，尽管他与冷季素未谋面。
“唉，继续吃苔藓吧，儿子。”母亲说，“苔藓跟别的植物比起来算好吃的了。当然，现在也没有别的植物可吃。”
“但是跟鱼肉哪有可比性啊……”男孩小声地说了一句，随后。进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接受了暖季到来之前再也吃不到肉的事实。
在此之前，去年，前年，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许多回。
他突然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讨厌外面的冰天雪地，既带走了好多对他关爱有加的人，又让他吃不到最喜欢吃的烤鲑鱼肉。
冰原上的季节更替，与世界上其它地方的季节更替大不相同。这里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冷季和暖季。其中暖季有三到四个月，是最适合捕猎的时间。本来冷季也并不是不可以出去捕猎，但就在六年前，男孩出生的那一年，冷季快要结束的时候，位于冰原村北部的不冻冰湖突然出现异象，目击到的村民只见一股能量冲天而起，没入云层之上。随之而来的是全年平均气温骤降，暖季的温度不再升到零度以上，冷季的暴风雪中吹的不再是雪，而是冰锥子一样的东西。
从那一年开始，雪灾就一直没停过。而男孩也因在那一年出生，被取名为暴雪。冰原村的村民和外界的人不一样，名字前面不加姓氏，因为最早来到这里的那群人是同一个家族的，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所有人都是同一个姓，称姓也失去了意义。
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暖季终于到来了。对暴雪而言，不仅意味着可以吃到久违的鲑鱼肉，还意味着可以获得一两次和猎人们一起出去外面采集资源的机会。
“石头，二锤……”一个中年壮汉站在桃源洞通向外面的冰原的坡上，点着面前孩子的数量。“暴雪。好，都到齐了。出去之后一定要跟紧队伍，在外面跑丢了，必死无疑！”不同于平常他带领孩子们炼体时的温和，最后四个字他加重了力度，语气十分严肃。
在冰原村，少数需要从事特殊事务的人除外，大多数男孩子从一出生就承担着成为猎人、延续村民的生存与发展的使命。站在这里的六个男孩子，哪怕失去一个，对冰原村而言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明白了！”孩子们齐声回应，“我们一定不会乱跑！”
“走吧。”长弓叔转身，带着孩子们走上通向外界的坡。在冰原村，有些名字会代代传承，长弓这个名字就是他的父亲传给他的。而一同传给他的，还有狩猎暖季迁徙到冰原来的驼鹿、麝牛甚至灰狼、白熊需要用到的狩猎长弓，以及使用狩猎长弓、制作毒箭的技巧。
在所有炼体的孩子中间，暴雪的实力是最强的，而石头、二锤两人是最弱的，但他偏和这两人最玩得来。
“要出去玩啦！”二锤蹦蹦跳跳，兴奋异常，“石头，我听我大哥说这次要坐雪橇去灌木林，要砍很多木头回来！”
“诶，灌木林吗？”石头睁大了双眼，“我听我爸说，那边有驼鹿和麝牛哦。”
“驼鹿？”暴雪说，“那些肉原来是从那边打回来的吗？我以前都没听我爸说过。”
“什么啊，你怎么一下子就就想到吃了？”石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坏笑着说。
“谁不喜欢吃肉啊？”暴雪反问。
“你爸明明那么厉害，却不跟你讲打猎的事情，好奇怪。”二锤嘿嘿笑道，“还是我爸好。”
“但是我爸每次出去都能带一大堆肉回来。”暴雪反驳道，“冷季的时候也是他在采集洞壁上那些苔藓。他还学祖先们在洞壁上凿出落脚的地方，让每个人都能爬上去采苔藓吃。”
三个孩子之间的话题突然就从外面的世界转变成了谁的父亲更好，嬉笑着争了一阵，不知不觉就到了洞口。
在看到那个小小的洞口映进来的外界的景色的那一刹那，暴雪想起了三表哥曾经在村里食物即将耗尽的时候，带领着一队人，像个英雄般拖着一条金枪鱼回来的样子。还有许许多多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大人，他们最后都葬在了那一个小小的洞口外面。
出了洞口，暴雪回头看了一眼。桃源洞并非是平行于地面向山体内延伸的普通山洞，也不是垂直向下的地洞。从外面看，就像在覆盖着白雪的黑色巨山下开了一个小门，往里走是一条斜向下的通路，有些崎岖不平，但没有深沟裂缝，没有落差很大的断崖。再往里走，周围变得越来越开阔起来，眼前出现一座座小木屋，靠近低地的小木屋还采用吊脚式设计。如果是冷季，这个时候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洞内的温暖。
冰原正像大人们口中说的那样，一片白雪皑皑，望不到尽头，没有一丝生机，是一个不毛之地。但现在是暖季，象征着冷季的暴风雪已经停了，并没有那么寒冷彻骨。
在冰原上，徒步行走的效率是极低的。冰原村的村民们养了几只雪橇犬，便于拉着雪橇在雪地上快速行进。雪橇犬和孩子们的个头几乎一样高，毛色黑白相间，时不时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犬齿。面对着这样高大强壮的动物，石头和二锤两人都不由得退了几步。
“你们两个怎么还这么害怕啊。”暴雪摇头笑道。他第一次见到这些雪橇犬的时候也很害怕，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心中的那种恐惧感很快就消除了。
“那边那只在盯着你啊！”二锤喊道，“不害怕才奇怪吧。”
“它们又不会吃了你。”
“谁知道呢？我听我爷爷说，这些雪橇犬是从狼驯化过来的。”
“二锤，都六岁了，怎么还这么胆小。”一个身材高而瘦削的男人走过来，摸了摸二锤的头。“你看石头，他都没像你这样脸色发白。”
“哥！”二锤叫道。
“差不多是时候上雪橇了。”男人说道，“走吧，你们三个跟我坐一辆雪橇。”
雪橇的骨架是木制的，一排两个座位，暴雪和石头一起坐在最后一排，二锤在前面跟他哥坐在一起。雪橇的速度不快，比人在硬地上中速跑快一点。
“暴雪，你快看那边！”石头半个身子探出座位外，指着不远处向暴雪叫道。
“什么？”暴雪把头探过去。
“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雪地里长出来了。”
“那是灌木吧。”暴雪说道，“我听我妈讲过，有些灌木会在暖季很快从雪下的泥土里生长，发芽，开花，撒下种子。冷季到来后，它们在地上的部分会枯死，但深扎进泥土底下的根会保持活力，并从地底吸取热量，在严酷的冷季活下来。”
“我们前几次出来的时候，好像没见过这些灌木。”石头说。
“二锤不是说这次去的是灌木林吗？去灌木林的路上当然应该有灌木啦。”暴雪说，“前几次去的都是采石场。”
突然，暴雪心中冒出一个疑惑。“这种灌木长得这么矮，怎么能用来造雪橇和房子？”他问道。
“问一下熊眼叔，怎么样？”石头提议。熊眼是那位高瘦男人的名字。于是暴雪把刚刚跟石头说的又跟熊眼叔说了一遍。
“你们看到的是这种灌木的其中一种形态。”熊眼叔回答道，“这些灌木长在缺少热量的地方，就只能长到这么高，暖季到来的时候破雪而出，暖季一半的时候开花结果，暖季结束的时候枯死。”
“那另一种形态呢？”暴雪和石头齐声问。
熊眼叔笑了笑，说道：“长在热量充足的地方，就可以长到四五米高，冷季叶片全部脱落但不会被枯死，树干砍下来足以做成雪橇，还可以造房子。“
“可是冰原上除了我们住的桃源洞以外，还有哪里能找到热量充足的地方？“
“对啊对啊，冰原上哪来热量充足的地方？“二锤在一旁跟着问。
“有的地方地底下是有热源的。”熊眼叔说，“我们这次要去的灌木林就是地底下有热源的地方。”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摇了几下头：“但是……只有这种灌木知道怎么利用地底下的热源。”
两人不解，茫然地看着熊眼叔。坐在前面的长弓叔转过头来，补充道：“以前暖季的时候植物比现在多多了，高的，矮的，开花的，结果的，都有。后来闹雪灾了，一年到头即使是暖季，温度都很难升到零上，那些植物全都不长了，猎物也来得少了。只有这种灌木能在冰原上生长，现在暖季来冰原上的猎物都是冲着这种灌木来的。”
“猎物变少了？”暴雪疑惑，“我曾经听说，以前暖季捕捉到的猎物完全够全村人吃一个冷季，有些年还会有剩余，但是最近这几年不够吃了，是因为这件事么？”
“正是这样。”长弓叔说，“你父亲没告诉过你？”
“没有。”暴雪说。
长弓叔迟疑了一下。暴雪的父亲和他一样都是猎人，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儿子桃源洞外的事情，一定有他的深意。
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告诉暴雪最近几年发生的危机。
“雪灾和你出生是同一年，所以你没见过雪灾以前的暖季的冰原。那时候有很多长着大角的驼鹿迁徙到这里来，狼群也跟着过来。那时候我们平时吃的可不止鱼肉，还有驼鹿肉、野牛肉，偶尔还能吃灰狼肉，穿麝牛皮做的衣服。”长弓叔缓缓叙述道，“但是雪灾发生后，这里的植物越来越少，猎物也越来越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暂。幸好还有这片灌木林，不然我们就只能一年到头吃苔藓了。”
“啊……”暴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外面的环境比他之前想象的更加恶劣。雪灾冻死的不仅仅是人，还有人生存所需的资源。
“对了，既然那些鹿和牛能吃灌木的叶子，我们可不可以把灌木的叶子采集回去当成食物？”暴雪突发奇想，问道。
“几百年前就有人试过了。”长弓叔说，“这玩意有微毒，吃一点没问题，但是吃多了会被毒死。其实现在村里就有人把那个当成食物，上一批采集到的苔藓吃完了，下一批苔藓还没长出来，就吃这个。你没吃过是因为你们家暂时还没那么缺吃的。”
“要是那些叶片没毒就好了。”长弓叔继续说，“前几年我们那么频繁地去采石场，你记得吗？我们现在真的太缺食物了。三年前，有一次从采石场挖出来的石头上，附着了休眠的真菌孢子，带回桃源洞后长出了白色的蘑菇。当时知道可以吃之后，全村人都欣喜若狂，但那种真菌一年才长两三次，所以我们疯狂地去挖石头，就希望能再挖到休眠的生长速度更快的真菌孢子，可惜一直没有成功。”
暴雪回想起前几年，确实每年都有吃过几次蘑菇。白色的蘑菇剁碎了混在绿色的苔藓里，不是很显眼。
随后长弓叔又说了许许多多，都跟雪灾和冰原村现在的处境有关。长弓叔说完后，暴雪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他突然想，那些冒险在冷季出去捕猎而死的村民们，是不是因为暖季获取不到足够的资源，无法熬过冷季，只能冒着暴风雪出去钓鱼。又因为冷季的冰原环境过于恶劣，最后就死在了外面。
他发现周围的灌木越来越高，看来距离灌木林已经不远了。绕过一座覆满了积雪的小山丘，一片灌木林呈现在他眼前。这些在雪下埋了一个冷季的拥有顽强生命力和不寻常能力的植物，在暖季快速生长，短短一两个星期就穿过了一米多深的积雪，在地面上露出生长着深绿色针状叶片的一段，高度到成年人们的膝盖。
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中，它们会继续拔高，直到有两米至三米的部分傲立在厚厚积雪的上方。快速生长的代价是它们的主干很细。不过这对于村民们来说是一个优点，纤细的木材便于砍伐也便于加工。
“长弓叔，那边有三只麝牛！”二锤突然指着远处叫道。暴雪和石头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三只覆盖着黑色厚重皮毛的野兽在深绿色的灌木叶片和白色的雪地中间缓缓移动。
“下次来的时候，猎一头回去。”长弓叔说。
开始采集木材了。猎人们把五根木材用树皮绳捆成一捆，搬到雪橇上。
“你们三个，石头抬左边，二锤抬右边，暴雪抬中间。”长弓叔捆了一捆木材，对三个孩子说道，“试一下抬不抬得动。”
“嘿呀——”石头和二锤两人先上前去发力抬了一下，小脸都涨红了，却只成功让那捆木头离地几厘米。
“我来。”暴雪将大衣的袖子卷到臂弯上，双手手心朝上，扣住那捆木材的底端。“准备！”他喊道，“一起抬！”
下一刻，木材被抬到了三个孩子腰间的位置。旁边的几位猎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都有些吃惊。虽然以他们现在的实力，一人扛一捆木材完全不是什么难事，但三个只有炼体境二重实力的孩子抬起一捆木材，换成同年龄的他们，十有八九无法做到。
“抬得动吗？”长弓叔跟在暴雪后面走了一段，“抬不动可以在这边放下，不用太勉强。”
他看到暴雪面目狰狞，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但是暴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能坚持得住。
最终，三个孩子竟独立把那捆木材从灌木林搬到了雪橇上。搬完后，三人瘫坐在地，再也不想起来了。
“啊，雪好冰，但是实在没力气起来了。”二锤坐在厚厚的雪上，喘着粗气说。
“暴雪，你太拼命了。”石头低垂着头，抬起手来拍了拍暴雪的肩膀。“要不是看到你吃奶的劲都使上了的样子，我们绝对不跟你一起把这破木头抬过来。
周围的猎人听到这句话，都笑了起来，说暴雪有他父亲的影子，天赋都很好，做事都竭尽全力。
三辆雪橇满载着木材回到了冰原村。回家后，村子正面临着的危机一直缠绕在暴雪的心头，挥之不去。
以前他没有提到和冰原村处境相关的话题，所以没人会向他讲述冰原村的灰暗未来，或许是希望他在背负起整个村子的生死存亡之前，能先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但是当他一提起，长弓叔就自然而然讲述出了村子正面对危机的事实，显然是已经在他们脑海里酝酿了很久。显然，雪灾问题已经让他们焦虑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六岁的他想不清楚村子面临的危机该怎么解决。他需要成长的地方还有很多。
冷季到来后，长弓叔和另外几位猎人一起定了一条路线，让孩子们赛跑，谁先跑到终点，谁就能喝麝牛血。
麝牛血有强身健体的作用，据说喝下去之后，身体素质提升速度会变快，一个月后，本来一口气只能冲刺两百米的人可以一口气冲刺四百米，而按照正常的手段练习，达到这一水平至少需要半年。
暴雪拿到了第一。和他一起跟着长弓叔炼体的孩子接受的训练都是一样的，但自从他开始思考冰原村的未来将何去何从的时候，他每天早上起床后都先做绕着村子跑上五圈，现在他是同龄人里跑得最快的。他渴望提升实力，想变强到不再畏惧外面的冰天雪地。
喝下麝牛血后，他先是感觉有点热，并不仅仅是胃部，而是全身，从心脏一直到大脑，到手指和脚趾的末端，随后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他就这样继续修炼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