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流放的家族

　　押送队队长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从针叶树的树冠间的缝隙中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明显西斜。尽管这里比北地更北，夏季白昼时间更长，离黑夜降临也不远了。
　　“走快点，老头！”他将鞭子挥舞得呼呼作响，“太阳都要下山了。今天要是再到不了你们今年冬天葬身的地方，小心我让你们提前葬身在针叶林里！”
　　为首的老人略微加快了脚步，但没有回应押送队队长的言语。他虽然戴着镣铐，但仍旧身板笔挺，双目直视前方。他的身后跟着十七个人，男女老少皆有。
　　埠山城阳家家主一脉全部还活着的人，都聚集在这里，排成一列长队，在一支十人的押送队的监视下走向流放地。还有几名侍女也跟了过来。她们或许是知道，离开了家主，在外族的迫害下，自己不可能活得下来。
　　“啧啧，没想到堂堂阳家的家主也有这么一天。”一名押送队队员对身旁一人说道。
　　“你看，他走得多慢。”另一人毫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的笑，“传说阳家初代家主便是以速度见长的修炼者，自创了一套修炼速度的方式，后来每一代家主的速度在同境界都难有敌手。可是你看看现在，唉，走了这老半天了，连个针叶林都走不出去。”
　　先前那人哈哈大笑：“别乱讲，明明是被上了封灵锁，不然人家直接沟通大地，比鸟飞得还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怪腔怪调。走在他身后的一名少年握紧了拳头，想狠狠给他一拳，让他跪在地上一边道歉一边求饶。
　　又一人凑过来，对嘲讽阳家家主行走速度缓慢的那人说：“喂，你可别小看针叶林啊，换成个普通人，走这条路少说也得走一两个月吧？”
　　“哼，也对，这老头就算灵力用不了，光是肉身就已经很恐怖了。”那嘲讽的不情愿地承认道，“不过他们私藏本该献给城主的灵器，而且有谋反之心，证据确凿，这次难逃一死了。”
　　在世界上有人类居住的区域中，北地算是距离世界最北端较近的一处，北边连着茂密的针叶林带，冬季的积雪有时候可以没过膝盖。而在针叶林带更北的地方，是被称为苔原的地带，这里的环境恶劣到连最抗寒的针叶树都难以生存，地面上只覆盖着一些苔藓植物和灌木。
　　这样的地方，大部分人是决计活不下来的。就算他们这一群人中的强者苟活下来，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无法在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继续生存。阳家的血脉算是断了。
　　在暮光的笼罩下，周围的针叶林开始变得稀疏。从间隔几米一棵，到间隔十几米一棵，再到间隔几十米才生长一棵。灰狼的嗥叫声回荡在月夜下的苔原上，令押送队队长感到一丝恐惧。
　　除了被流放的人以外，不少北地冒险者都来过苔原寻找机遇，关于苔原灰狼的传说也在北地流传甚广。据说苔原上绝大部分灰狼同属一个族群，每个狼群是大族群的一个小分支，而整个大族群又由一头灵兽级的真正的狼王统领。
　　整支队伍只有他是聚灵境强者，但同境界个体之间的实力差异可能非常大。如果被狼群盯上，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哐啷”几声，镣铐落地。押送队把十八人留在苔原上的某处，骑着黑鬃红尾的快马向南奔去了。
　　“该死！”那名被押送队队员所说的话激怒的少年跺脚道，“这玩意解开之后，灵力竟然不会立即恢复，不然我非杀他们几个不可。”
　　他是北地年轻一代的天才之一，十八岁就破入了聚灵境。
　　“哥，其实我也听到了。”一旁的少女低垂着头说道，“但是我们现在首先要考虑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众人以家主为核心讨论了起来。有人提议偷偷跑回针叶林区，因为在那里有更多的生存资源。有人提议到西北方向的山地去寻找天然山洞居住，适合生存，而且也不容易被追杀者发现。
　　阳家在过去繁荣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争夺宝物得罪了许多修炼者势力。现在他们被流放，一定有不少修炼者势力派来强者，欲将他们杀之而后快。
　　跑回针叶林实在过于危险，最后十八人共同决定住到山里。很快，夏季过去，隆冬来临，两名聚灵境强者在雪中猎杀了几头野牛，砍伐针叶树当柴火用来烤肉，让这个冬天过得还算滋润。
　　然而好景不长，第二年夏天，不知他们的居住地点是怎么被泄露的，四名来自不同修炼者势力的聚灵境强者联合杀了过来。即使老人和少年全力战斗，还是有几名炼体境的人因伤重不治而死。聚灵境的修炼者和炼体境的修炼者相比就是天壤之别。在可以呼风唤雨、喷火放电的聚灵境强者面前，炼体境修炼者就是厉害一点的普通人。
　　“这里住不下去了。”少年葬下那四人残缺不全的遗体后，老人摇摇头说道。
　　“那……怎么办？”少年问，“我们还有地方可去吗？”
　　他看着祖父的双眼，希望能从中找到生存下去的答案。
　　“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老人低沉地说道，“这是一条绝路，我们要去冰原上。”
　　“冰原？”少年大吃一惊，“可是……去那种地方，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冰原在苔原的更北端，那里没有春夏秋冬，只分冷暖两季。冷季的时候整个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几乎一切都被掩埋在雪被之下；暖季的时候山丘会裸露出黑色的岩石，但地面上的积雪很难化完。如果说苔原还有许多生命活动的迹象，那冰原就是一片不毛之地。
　　“留在这里更是死路一条。”老人平静地说，“我们能逃到哪去？换个山洞，明年那些家伙又来。跑回针叶林，那更是羊入虎口。就算你我实力足够强，每次都能逃掉，也终究不能把我们这一脉延续下去。冰原是绝地，但在最绝望的时候，反而是绝处最能逢生。”
　　在袭击中幸存下来的十四人离开了居住了一年的山洞，一路向北走去。
　　北地有关冰原的记载很少，几乎没人会去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真正到达的时候，少年才知道自己对这里实在知之甚少。
　　事实上，包括家主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以前对这里知之甚少。
　　暖季的时候，驼鹿、麝牛会迁徙到这里来。灰狼也会一路跟随过来，捕食这些食草动物。白熊无论是暖季还是冷季都生活在这里，暖季和狼群抢食吃，冷季有的冬眠，有的在水域里捕食，不知捕捉的是哪种兽类。
　　十四人在暖季末的时候进入冰原，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两名强者用灵力沟通冻土层，在所有人身上附着了一层土质抗寒盔甲，以抵御冷季凛冽的寒风和漫长的夜晚。
　　有人绝望了。少年看到那名侍女的头发在几天之内从乌黑变得斑白，脸上的皱纹如同分裂增殖一般越来越多。在他印象中，她的年龄和自己差不多，也才十几岁。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会衰老得很快。
　　终于，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发现了一片世外桃源。那是一座巨大的洞穴，在这个冷季气温能降到零下五十度的地方，洞内的温度始终保持在零上，还有苔藓植物和低矮的灌木生长。
　　感受到洞内温度的那一刻，少年惊讶得合不拢嘴。谁能想象得到，在这极寒的世界里，在覆雪的黑色巨山下，竟有一片世外桃源！
　　他想起祖父曾说过的“绝处逢生”。他觉得这下是真的绝处逢生了。
　　所有人都饿极了。一人偶然用石片刮下来一团苔藓充饥，却发现生长在这里的这种苔藓竟多。汁味美——尽管这是饿极了的人的评价，但在冰原这种地方，这些苔藓的口感确实能在植物中排前几。
　　那个冷季，他们没出过暖洞，在洞里吃苔藓充饥。熬到暖季到来后，两位聚灵境强者捕捉了许多头驼鹿、麝牛，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烘干炉，用采集来的木头对肉进行烘干，再保存到洞口的雪堆下面，这样就不用担心下个冷季只能吃苔藓了。
　　不过尽管如此，这种生长速度快、口感良好的苔藓植物还是成为了十四人的主要食物。而捕猎来的肉，以及从后来发现的不冻冰湖里钓上来的鱼，还有暖洞内特有的那种灌木结出的黑色果实，成为了他们的次要食物。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追杀的人没有再来，他们只以为阳家家主一脉已经死光了。他们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冰原上，因为冰原没有地图，万一在里面迷路，搞不好连自己的命都得搭上。
　　新的生命不断诞生，暖洞里居住的人越来越多。
　　就这样，他们以这座洞穴为据点活了下来，并将洞穴命名为桃源洞，建立的聚落叫做冰原村。他们的后代繁衍生息了七百多年，而被流放的阳家家主偷偷保留下来的祖传宝物——暗绿空间镯，也一代一代传了七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