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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呼吸 / 5 暗流

5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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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和老狗来朝一座白色大楼走去。质检楼三面被石栏杆围着,东边的外墙上,按着一架打卡器,几个原料车间共用。每到上下班时间,人流就涌动到这里,在白色瓷砖下,形成一个旋涡,在迅速旋转着。
  老狗胳膊长,完全不受阻碍。他拿工作证越过大家头顶,嘟,嘟,红色数字闪了几下,瞬间完成打卡。
  “呵呵。”老狗收回胳膊,像打了一个胜仗,刚才的不快消失了,脸上出现了满意的笑容。
  兔子也不示弱,发挥身材优势,贴着墙溜到跟前,嘟,嘟,显示器上编号一闪。他泥鳅一样钻出人群,得意地朝老狗笑了笑,“没有办法,现在年轻人不知道尊老爱幼,不讲规矩。”
  老狗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让时间逼的,谁也不愿意当老末。”
  “是啊!时代不一样了。过去给国家干,现在是给老板干,分分钟讲的是效率。过去是提前十五分钟到岗,现在提前半小时。”忽然,兔子抬起胳膊,看着衣袖上一团油迹,懊恼地说,“刚才谁又拿油饼了,看蹭了我一身。”
  “师傅,帮个忙。”
  随着声音,一个烫着碎发的脑袋,伴着一股淡香,在人群中漂过来。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兔子面前着急地说,“快,帮我拿出来,饿死了。”
  “好来。”兔子囊中探物,从女人羽绒服帽子里掏出一包东西,一股浓郁的肉香立即飘散。
  “谢谢,谢谢。”女人转过身来,一张黝黑秀丽的脸庞,如一股春风向大家吹来。她接过兔子递过来的火烧,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然后,边走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嘿嘿,起来晚了,没顾上吃饭。”
  厂里明文规定:进厂不许带与工作无关的东西,不准带包,更不准带饭。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通常喜欢懒床的年轻人,把早饭藏在羽绒服的帽子里,就能逃过厂警们的眼睛。
  黑牡丹刚休完产假,孩子又小,夜里睡不好,自然而然,就归为不能按时吃早饭那一类。结果,只好背着早饭上班。
  每天早上,仔细看,会发现许多时尚棉衣的帽子里,会冒出一缕热气,飘出各种各样的饭香。
  兔子抽了抽鼻子,“好香呀!小葱肉馅的。”
  老狗也吸了一下鼻子,端详女人半天,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你说,这黑牡丹,是不是越来漂亮了?”
  “嗯,成了孩子他娘,倒是更漂亮了,哎!水份有点超标啊!”兔子夸张地说。
  “嗯,这话,我爱听。”她一边吃,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大家喜欢叫她黑牡丹,她从来也不介意,却很自豪。黑色牡丹,稀有品种,高贵,美丽。
  仨人几天没见,就像是隔了一年没有见似的,格外热络。一起说着话,叽叽喳喳,朝着防爆区走去。
  防爆区入口,横在路上的铁栏杆已经挪开,上面挂着一把小锁,醒目的黄漆提醒着人们慎入。忽然,一股奇怪味扑鼻而来,这是各种溶媒的混合气味,有臭鸡蛋味,大蒜味,还有甜甜的烂苹果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先是让人感觉胸闷,然后一种疲倦感悄然袭来,让人猝不及防。
  大家忽然没有了声音,都闭了嘴加快脚步。一时间,只有沙沙沙的脚步声,伴随着他们,顺着斜坡朝下走去。
  兔子尽量屏住呼吸。老狗用袖子掩住口鼻。黑牡丹三口两口吃完东西,下巴缩进羽绒服领子里,小跑似的跟在两个大男人后面。大家都默默走着,嘴如闸门一样紧闭,生怕蹦出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火苗,把整个世界炸掉。
  水泥路朝下倾斜,路尽头有座塑钢大棚,遮盖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地坑。坑里一排大罐被栏杆围绕,严禁烟火,几个血红大字在黄色栏杆上,如四张大嘴贪婪对着路,让人不由得胆战心惊。这些罐是回收车间的,储存着有机溶媒,丙酮,乙醇,甲苯,乙酸乙酯,乙酸丙酯二氯甲烷等,易燃易爆的液体。为了降低生产成本,用过的溶媒在这里分离回收,循环再利用。
  这里地势全厂最低,也是最危险的地带。溢出的液体极容易挥发,它们比重要比空气重,聚集在洼地不易散开。所以,这里终年弥漫着呛人的怪味,让人不敢靠近。
  终于,过了回收罐往东,走到车间东门时,大家才长喘一口气,放慢脚步。一座贴着灰白瓷砖的厂房,在淡淡阳光下泛着清寂的冷光。黑牡丹跑了几步,上前推了几下玻璃门,哗啦,门缝里露出半截锁。她不满地嘟囔,“想走个近路来,还不开门。”
  “别想好事了,该走哪里就走哪。”兔子揶揄说,没有停下脚步,和老狗一起往前走。
  “就是呀!你这年轻人,还懂规矩吗?”老狗也随声附和,打消黑牡丹的念头。
  “切。”黑牡丹摇了摇头,不屑一顾,顶着一头方便面似的头发,径直走到他们前面去了。忽然,她回过头来,冲着兔子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有些好事不用想,天上就掉馅饼。”
  “呵呵,看你说的。就是掉馅饼,也先砸在你苟师傅头上,也轮不到我。”兔子故意装糊涂。
  “嘻嘻,那倒不一定。”黑牡丹没有回头。
  “这孩子说话云天雾罩的,都当娘了还长不大。”兔子说完,谦虚地看一眼老狗。
  老狗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说,“你们两个打哑语呢?”
  “不是哑语,是狗语。”黑牡丹扬长而去。
  老狗笑眯眯地盯着她的背影,“这个小妮子,说话真利落,我就喜欢这利落劲。”
  其实,苟旺财对于常被人叫老狗,不但不介意,甚至还有点得意。他曾当过侦查兵,参加过对越反击战。在一次侦查时,埋伏在敌人阵地前的草丛中,一连几个小时,险些被敌人发现。多亏他急中生智,学了狗才没有被发现。
  后来他转业来了这家工厂,大家知道他的经历后,就喜欢叫他老狗,但只敢在背后叫。时间久了,也都忘记苟旺财这个名字。
  他们走到了厂子的尽头。一座红砖墙隔离了外界,往外看去一片灰色的杨树林,遮盖了西南的一抹天空。一阵冷风吹来,树梢晃动,一只只黑蝴蝶翻墙而过。黑压压的一片,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飞舞着。
  “吓,今年上坟的真不少啊!”兔子伸着胳膊,手在空中挥着,尽量不让灰烬落在身上。他厌恶那些纸灰,总感觉一片片纸灰带着晦气,会让人不小心触了霉头。今天是一年的开始,所以他更小心地躲避着纸灰,让它不沾在他的身上。
  老狗从战场走出来的人,百无禁忌,他只是担心地看着,整齐摆在墙根下的一个个装着溶媒的大铁桶说,“我们坐上飞机,那叫真沾光了。”
  “呸,呸,年还没有过完呢,你胡说八道什么?”兔子先急了了眼,提高声音挡住老狗的话头,不让他再说下去。这话太不吉利了。他想起来,老狗曾对着电气焊嘬着牙花子说,这么干活不合适。结果,不出一个小时,火星引燃了保温材料,火苗腾的一下起来了,墙被烧黑了一片。
  “老狗,你这个乌鸦嘴,大过年的,你别胡说八道了。”兔子拽着老狗的衣袖,往车间西门口走,生怕他嘴里冒出什么话来。
  西门,是车间正门。两扇玻璃门干净明亮,上面贴着两个喜庆的福字,让人有家的亲切感,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这不洁净的空气,是他们生命的养分。那喜庆的福字,驱散了墙外寂寥和阴冷,让一切充满了暖意。他们加快脚步,兴冲冲跨进去,彭,玻璃门在他们身后闭合,灯光照亮了里面的一切。
  果然,一进大厅,兔子就闻到一丝不安的气味。大厅里和楼梯口,站着几个正在嘀嘀咕咕的人,见他们进来,立刻停住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走上楼梯。
  老狗和兔子对视了一眼,老狗轻轻摇了摇头,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黑牡丹跟在后面,小声嘀咕着,“怎么了,过了一个年人都变的安静了,还怪不适应呢。”
  “谁和你似的,整天咋咋呼呼,没有一点女人样。”老狗故意说。
  “女人?”黑牡丹故意四处张望着,“在哪?这车间还有女人吗?”
  “看你说什么话。”老狗忍着笑说“你是啥?过年油吃多了,傻了?”
  “呵呵呵,我啊!早就变成男人了。”说完,黑牡丹推开一扇门,身子一闪就进去了。
  砰砰,兔子朝门拍了两下,提高声音说,“想当男人,到这边来!”
  “是啊!这边正缺爷们呢!”站在兔子身后的老狗也起哄。
  白色彩钢门紧闭着,里面传出嗤嗤的笑声。
  他们进了隔壁男更衣室,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沉闷的空气与外面几乎是两个世界。
  男更衣室逼仄嘈杂,天花板上,暖风从进风口呼呼吹进来,让人感觉特别干燥。狭小空间里,三面墙被更衣橱遮挡,几乎看不到墙壁的颜色。这里挤着七八个男人,有人在换衣服,有人抓紧时间消灭手里的早饭。葱花饼,煎饼果子,肉包子,洗发水味,都参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特殊的气味,温暖而亲切。
  常年实行倒班制度,以至于,大多数人平时很难见面。即使见面,也忙着交接班,这样集体到齐的情况很少见。所以,人们像是经年不见的老朋友,在新年后第一次见面,显得格外亲近和激动。相互问候,插诨打科,让这个房间集聚了太大的能量,仿佛随时都能被挤破。
  兔子站在门边,边脱衣服边用心听着外面。但是,屋里的声音太杂,终究听不见什么。他换了一身白色薄工作服。由于衣服穿的久,已经不是原来的纯白,有点淡黄,还有几块清除不掉污痕,让衣服看起了很不干净。他曾用草酸泡过工作服,干净过一阵后,又恢复了原样,何况如今草酸也难找了,只能凑合着穿。
  兔子系着腰带,想尽快离开这里。因为,他感觉自己再待下去就要窒息了。腰带是用两根白带子搓成的,就地取材,扎在腰间紧实轻巧,全车间男人每人一条。他低着头小心系着腰带,生怕一不小心打成死结,跑厕所时着急。因为,一旦忙起来,上厕所也成了争分夺秒的事。
  忽然,他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手一哆嗦,腰带成了一个死扣。他心里有点恼,刚想抬头吆喝一声,声音还没有出嗓子,又被人撞了肩一下。
  “谁呀?还没有完了?”兔子抬了头,怒气冲冲地说。
  一个高个卷发的年轻人,正斜着身子往里挤,白皙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仿佛刚从比赛场上归来。
  “哎!耗子,你过年没有吃饺子吗?这么横?”兔子说。
  被叫做耗子的年轻人,朝兔子故作神秘地笑着说,“吃了,就是还没吃你家的呢,请客,请客啊!”
  兔子感觉胳膊被捏了一下,心领神会回答,“行啊!下班一块去我家,让你嫂子给你包饺子。”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听了耗子的话,兔子心里却美滋滋的。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既然耗子这样想,起码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真能当了工段长,自己的话就有了分量,要求照顾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据说,厂里有不成文的规定,管理层的老婆都被照顾。他心里开始盘算着,给王敏调个什么岗位。妻子在专干外贸加工的魔鬼车间里,为了赶源源不断的订单,每天都是超负荷的转,这几年身体日渐消瘦,他真怕她哪一天倒下。幸好,天无绝人之路,让他看到一丝光亮。
  兔子出了更衣室,脚像被一根绳牵引着,不由自主进了办公室。其实,他想探探领导的口风,以确定自己的猜想。不论工作业绩,还是技术他都是整个车间独一无二的人选。他觉得这次工段长,非他莫属。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身穿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坐在正对着门的写字台后,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兔子知道,他还在制图,这个改造图纸他已经画了大半年了,仍没有完成的迹象。去年,他就常透过玻璃墙观察。看他,在电脑前抓耳挠腮,甚至把头拱到写字台下,苦思冥想。这个图纸让他不太茂密的头发,在半年内又损失了不少,灯光下,地中海已经初显轮廓。
  电脑旁边,放着一盆茂盛的吊兰,和带着喜字的大红纱网,里面盛满了花生和糖块。兔子扫了屋里一眼,每一张写字台上,都放了一袋喜糖。
  “主任,过年好哇!”兔子大步朝写字台走去,坚定的步伐像是在接近一个城堡。
  主任抬头看了一眼他,“好!好!李师傅,你也过年好!”。最后一个字刚冒出嘴来,目光又被电脑沾了回去。
  兔子有点尴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却又不甘心走掉,便随手摆弄吊兰的叶子说,“这吊兰,长的真不错。”
  “嗯?”主任又抬眼看了他,几乎没有听清,“有什么事吗?”
  “我……我请示一下,今天干什么?”
  “和过去一样,还是先打扫卫生吧!”主任挥了挥手,不经意地朝门口撇了一眼。
  一个人影从门口闪过,兔子心里闪过一丝歉意,看来,那个人对去年的较量还是耿耿于怀。还得找机会和他聊聊,胜败乃兵家常事。
  “吃花生,吃花生。”坐在主任对桌的女技术员席彩云,一边拆红色喜袋,一边招呼着兔子“花生,花生,现在只能生一个孩子,要想花着生不好办喽。”
  她是办公室里唯一的女性,年龄和主任相仿,平时说话顾忌少点。她把掺在花生里的糖果一颗颗捡出来,放到自己的抽屉去。关上抽屉后,她朝兔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我闺女藏几颗糖,她特别喜欢吃阿尔比斯的。”然后,她把袋子里剩下的花生,放在靠兔子一面的桌边,“吃吧,吃吧。”
  “谁的?”
  “小芳定了婚,这不,刚拿来的,吃吧。”
  本地风俗,订婚要送糖和花生,办公室里经常有红纸包,或者是红纱袋,取甜甜蜜蜜,儿女双全的彩头。虽然实行计划生育几十年了,这个风俗依然没有改变。
  “唉!又伤了多少人的心么!”兔子挑了一个三粒花生,拿起来看来看去。“呵,还是三胞胎呐。”
  “你到说了实话,她是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呀!”
  噗嗤,主任笑了,目光从电脑上挪开说,“真是呀!这小姑娘不必明星差,身材,模样,性格,我看比那些明星强多了。”
  “咯咯,咯咯,咯咯。”技术员把背靠在椅子上,抖动着双肩,如揭开了一个可笑的谜底,难以遏制地笑着。她白帽子如一摊牛屎朝后滑去,露出淡黄色的刘海,蓬松遮盖了眉毛。
  “你怎么了,这样笑?”主任奇怪地盯着对面,眼睛里布满了疑惑。
  “后悔结婚早了吧?”
  “后悔什么?我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副主任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他正拨开一粒粒花生送到嘴里,厚嘴唇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看样,他今天今天早上,又没有吃饭。
  “人家牛粪旺呀!”兔子花生没有放进嘴里,而是攥在手心里,被浸在汗里。他看着脚下一尘不染的绿色自流坪,暗自提醒自己,不能让花生的红衣落在上面。何况,墙上的监视镜头一直对着他,让他不敢有任何差错。
  “牛粪我认识,是咱厂的,模样倒是端正,就是没有看出肥在哪?”主任笑嘻嘻地说。
  “别酸溜溜的,你老婆找你的时候,知道你肥在哪?”女技术员开玩笑地说。
  主任脸一红,没有吭声,目光又移到电脑上。屋里忽然安静了,气氛变的很尴尬。兔子感觉架势不对。整个车间里,只有这个女人嬉笑无常时,主任没有半点脾气,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兔子觉得很尴尬,冲女技术员笑了笑,缩着脖子溜出办公室。
  他没有着急进入工作间,而是顺着二楼的走廊,一直往深处走。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他仿佛进了时间隧道,一步一步朝更深处走去。
  说不清为什么,他总感觉一种危险,从墙上渗透出来,在自己的前后漂浮着,像一只看不见的透明气球,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这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已经离他很遥远了,今天却像个幽灵一样,在心里飘来飘去。他想自己静一下,整理一下思路。
  走廊,一米多宽,除了脚下自流平是绿色的,墙和天花板都是白色,每隔几步就悬着一个防爆灯,镇流器发出滋滋的声音。兔子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的声音,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止了。他看见自己年轻时的身影,在走廊的另一头,倏忽一下,不见了。那时,自己的脚步还没有这么趿拉,呼吸也没有怎么粗。如今,墙上依然是凉凉的,时间就像灯光,虽寂寞无声,却带走了它的光泽,让一切变得暗淡。
  他走到安全门前,光线透过玻璃门投射在地上,一方绿色自流坪明亮如镜。最后一盏防爆灯一闪一闪,灯管的两端已经发黑,就像快要迈入中年的他,尽量拖延报废时间。
  兔子把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倾听。对面是两墙之间的楼梯,楼梯下是前一座楼的下水道。平时,这里哗哗的水声,像极了老家门前那条小河。兔子很喜欢这水声。然而,今天没有水声,一切都是安静的,如秋天蔓草无边的河滩。
  “嗨!你在这干啥?”
  兔子吓了一跳,回头见老狗站在面前,装着生气的样子,“老狗,你要吓死人呀!”
  “呸,呸,刚过了年,别死呀!死的,挂在嘴边,不吉利。”
  “说死就死了?”兔子奇怪地看着老狗的脸,“咦,你不是不讲究这个吗?现在怎么讲究了?”
  老狗没有回答,乐呵呵地问,“你真没听见?”
  “嗯,真的,你走路像猫一样轻。”
  “这就对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我宝刀不老呀!这么多年侦察兵是白当的?”
  老狗往前凑了凑,身体也靠着玻璃门,与兔子并排站着。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转过头问,“你没有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行了,你就别装傻充愣了。外面,大家都在嚓咕呢。”
  兔子脑海里如刮过一阵狂风,自己如一片树叶被裹在其中,不知道将要落在何方。但是,他朦胧感觉将要离开地面,在飞旋中欣赏风景,他在等待起风的时刻。
  “嚓咕什么?”
  “工段长的事呀!”
  “真的?有这么快吗?”
  “快什么,粉针事业部那边,去年就分了。平心而论,这个工段长非你莫属。”老狗把手掌放在兔子肩上,“胆子大一点,我支持你。”
  的确,妻子所属的粉针事业部,早就行动,风风火火改革了一个月。工段长除了工资上的提高外,还能不用上夜班,这对于兔子来说也是个诱惑。女儿夏天就要升高中了,现在正在关键时候,晚自习的接送,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他内心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能考上重点本科。王敏也能调出魔鬼车间。这一箭三雕的事,对他来说真是一个大馅饼。他虽然这样想,嘴上却谦虚起来。
  “是你看得起我,我恐怕没有那本事。”
  “啥本事?我要嘱咐你,别到时候假模假样,推三阻四。让你当,担起来就行了,别让人家捡了漏。”
  “嗯,我听老哥的。”兔子干脆地回答,他觉得再谦虚下去,就该被老狗骂了。
  “走,你不能躲在这,该和兄弟们热闹热闹去,走,去转一圈吧,提前笼络一下感情。”
  两人一前一后,从走廊尽头往外走。狭长的走廊里,一盏盏防爆灯下,绿色自流平,宛如春天绿草茵茵的小径,没有尽头。
  刚转过弯,就听见操作间里传出欢声笑语。偌大空间里,没有了机器的声音,显得比平日空旷了许多,也放大了人声。一伙身穿着白工作服的男人,每人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在大声议论着什么。见兔子和老狗进门,呼啦,都一下涌到身边,如一群久别的朋友,七嘴八舌的问候。
  “李师傅,去哪转了转?车间就是这个样子,还没有看够吗?”
  “刚才大伙都说好了,今天去你家喝酒去,行不?”
  “干活了,干活了。”兔子走到水槽边,顺手从不锈钢架子上,拿了一块抹布,朝着楼梯走去“行,我请客,下班都去我家喝酒。”说完,一步两个台阶,噔噔蹬上了楼梯。
  操作间里,用不锈钢平台,把空间分成了三层。每一层由不锈钢螺旋楼梯,连接厚重的平台,平台上镶嵌着大小小的反应罐,在防爆灯下反着冰冷的光。数不清的管道贴着墙,或在空中纵横交织。银灰色管路上,标志着红色箭头,如一排整齐划一的队伍,朝着前方向勇往直前。
  兔子用抹布在罐上擦着,铮亮的不锈钢反射出他的影子,让他有种自豪的感觉。影子在灯光下晃动着,如同他家客厅里的那面镜子。他在这个岗位上已经有很多年了,每一根管道都像他的情人,每一天被他擦拭后精神抖擞。他的影子从清晰的敏捷,一直到模糊的微胖,也许还要行动迟缓。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干别的工作。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兔子的思绪打断。居高临下,看见大家都停了手里的活,凝神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他心里寻纳闷,还没有开工,车间就接待参观者,未免太不严谨。难道是保卫科的人,追查到车间里来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叫门心不惊。兔子把抹布搭在不锈钢栏杆上,快步朝楼梯走去。
  彭,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蓝工作服的精壮男人进来,身后呼呼啦啦跟了一群男人。屋里一下静止了,大家目光都警惕盯着那个男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看见这阵势,兔子心里一沉,风暴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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