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司机

　　创业初期嘛，一个钱得掰成几个使，一个人也要当成几个用，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能省则省。
　　在大颂广告，没有谁的工作性质是单纯的。王姐算账、开票、收款一手抓，还得负责公司内勤。小曾的设计台同时也是负责接待客户的前台。
　　宋希冉自己同样身兼数职，既是能操作每一台设备的技工，又是熟悉平面软件的设计师，还是开发客户的业务骨干。总之，除了不是翘脚老板，她在公司里什么都是。
　　自从夏小建命令她靠边停车交出方向盘后，她决定把干得挺别扭的司机一职拱手相让。
　　那天，宋希冉把车稳稳当当停靠在路边，信不过他，扭头问：“你会开车吗？”
　　“我十八岁学驾驶，用了一个暑假时间拿到驾照，到你这个年纪六年驾期都快到了。”
　　话听着耳熟，原来夏小建套用前一日宋希冉的说辞和口吻。很明显他在嘲讽宋希冉愚钝，两年才拿到驾照。
　　“你怎么这么讨厌？”宋希冉怏怏说，“以后不叫你夏小建，改叫好讨厌。”
　　“夏小建，好讨厌！夏小建，好讨厌……”
　　米粟觉得很有趣，不断快乐地重复咏唱，眼角还挂着泪痕。
　　宋希冉剜了一眼“好讨厌”，一脸得意。
　　“告诉阿姨爸爸会不会开车？”
　　夏小建打断米粟。
　　“爸比会开摩托车。”
　　“噢呦，搞半天，原来好讨厌用一个暑假时间学会了骑摩托啊，好厉害哦！”宋希冉竭力挖苦，“差点忘了人家是个开着摩托车走街串巷的送奶员。”
　　废话已经够多了，夏小建走去驾驶室那边，不由分说，一脸严肃地将宋希冉换了下来。
　　身披“大颂广告”马甲的面包车重新启程，汇入车流以后，一辆老牛拉的破车陡然焕发新生活力，如同戏水的鱼儿一样轻松自在。
　　“喂，小心一点……跟这么紧怎么可能变道……哎呀哎呀，要蹭上啦……好险！你清醒一点，别把我们的面包车当你的摩托车开！”
　　宋希冉都快急死了，夏小建却气定神闲，手上不慌，脚下不乱，游刃有余。
　　米粟在宋希冉臂膀底下，抬头好奇地望着这位惊惶不安的阿姨。
　　夏小建偏离了路线，正在远离七彩蓝天幼儿园。
　　“你路盲啊？”宋希冉抱怨。
　　夏小建没有理会她，在自己选择的航向上闪转腾挪，执着往前。
　　不多会儿，宋希冉看见前方出现尾号666的奔驰，终于看懂“好讨厌”为什么不直接去幼儿园，原来另有目标。
　　她惴惴不安地问：“喂，你想干嘛？”
　　“666奔驰那么嚣张，你不想找回一点面子？”
　　“想是想……”宋希冉泄气说，“但我能怎么样？逼停那奔驰，跟车主理论理论，还是跟他们掐一架？”
　　“至少要礼尚往来，用你的中指问候回去。”
　　宋希冉一脸愕然，那个手势她可不会做。
　　“原来是个乖乖女。”
　　夏小建的口气明显带着不屑和嘲讽。
　　宋希冉在他背后做鬼脸。
　　夏小建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
　　米粟仰起头，冲宋希冉怯生生喊了一声：“姐姐。”
　　面包车跟奔驰并驾齐驱。奔驰副驾的车窗依然敞开着，黄头发女人见到“大颂广告”不禁花容失色，好像大白天见了鬼。
　　“姐姐，把妹妹的眼睛蒙上。”
　　这语气是要求，不是请求。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突然变成了姐姐？又为什么要蒙眼睛？宋希冉不理解，但是不由自主地遵照夏小建的要求执行。
　　“爸比，要玩躲猫猫吗？数到十睁开眼睛好吗？”
　　透过后视镜，夏小建见宋希冉已经蒙上女儿的眼睛，于是毫无避忌地开始表演。
　　一、二、三，他把左手伸出车窗挥动，成功吸引了奔驰车主的注意；四、五、六，弯曲三指，摆起象征胜利的剪刀手。黄头发女人不淡定了，似乎在跟自己的男人抱怨。七、八、九，夏小建已经把食指弯曲，独竖的中指像胜利的旗帜在风中傲然挺立。
　　宋希冉面红耳赤，埋怨夏小建下流无聊，脸上却掩藏不住报仇雪恨的愉悦。
　　数到十，米粟拿掉宋希冉的手，没有任何惊喜，把嘴一撇，抱起双手，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可爱。
　　当晚给方知遥打去电话，宋希冉的话题总是绕不开夏小建追逐奔驰车这件刺激的事，此刻自己扮演的角色因为情绪变化而不断转换，时而是个崇拜的迷妹，时而又是个斗气的冤家，时而还是道德高地上的旗手……方知遥明显不在状态，情绪一直不高，末了意味深长地提醒闺蜜不要太把一个男人当回事，因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包括她的陆宝宝。
　　宋希冉怀疑方知遥跟陆宝宝闹别扭了，从确立关系一直你侬我侬羡煞旁人的两个人居然也有不愉快的时候，让人意外。
　　但是方知遥并没有坦率承认。彼此一直没有秘密，方知遥闪闪躲躲的态度让宋希冉很不高兴，赌气挂了电话。
　　宋希冉再也不碰面包车，走近处就骑两轮电动车，偶尔去一次远处就让夏小建当司机。
　　中秋节前两天，宋希冉让夏小建载她去一趟城东三环附近。
　　夏小建愣了愣。
　　“不方便？”
　　夏小建回过神来，调侃说：“宋总，厉害啊，这么快就把业务做到城西以外了，眼瞅着已经横贯省城东西，这纵贯省城南北也指日可待啊！”
　　“懒得理你。”宋希冉一挥手，发出指令，“蓉泰食品，出发！”
　　似乎夏小建对城东比对城西还要熟悉，很多时候他根本不按导航规划的路线行驶，依然顺利到达蓉泰食品有限公司。
　　公司规模不算大，看上去有些老旧。宋希冉说蓉泰食品比她的年纪还大，鼎盛时期拥有员工上百人，如今辉煌不再，不过四五十人而已。
　　公司门卫是个年逾六旬的老大爷。宋希冉下车跟他有说有笑闲扯起来。夏小建听不见他们聊些什么，等得不耐烦，摁了摁喇叭。大爷总算启动栅栏，将他们放了进去。
　　“你让我开几十公里来这里就为了看你跟老大爷聊天？”
　　“不就多等几分钟吗，小气……很久没见，多聊几句也是人之常情吧？”
　　“哼哼，宋总的人之常情不过是拧不清重点罢了。”
　　夏小建一边开车，一边冷嘲热讽。
　　宋希冉举起拳头，凶狠地斜他一眼，威胁说：“信不信，姐一拳把你只会冒冷气的鼻子打歪啰？”
　　宋希冉对蓉泰食品的布局十分了解，指挥夏小建停好车，等他上了厕所，然后直奔公司老板办公室而去。
　　“常来？”
　　“还在娘胎就是这里的常客，不过这几年不常来走动了。”
　　“莫非这是你们家的产业？”
　　“准确说是我爸妈的产业，我顶多是享受它带来的福泽。”
　　夏小建明白了，今天这一趟不为业务，宋希冉以公谋私来探望父母而已。
　　宋希冉的父亲叫宋安泰，不过五十出头，西装革履，头发稀疏，大腹便便，是这个年纪老板们的标准模样。
　　女儿找上门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里研究股票K线图。
　　宋希冉站外门口，冲父亲喊了一声：“宋老板，你果然好忙！”
　　宋安泰一见女儿来了，赶紧起身，笑脸相迎，牵起宝贝的双手，感慨道：“哎呀，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呀？”
　　宋希冉一脸平淡，冷冷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不知道，但是后天就是中秋节，我记得一清二楚，不知道爸你可记得？”
　　宋安泰明白过来，女儿今天登门是来找茬的，一张笑脸立马变得僵硬，尴尬不已。
　　“诶，这小伙谁呀？”宋安泰赶紧打个岔，“男朋友？没听你提起过哦！长得跟你老爸年轻一样帅，光看硬件确实比那个方知远强点……做什么工作？”
　　“司机。”
　　宋安泰把脸一沉，郑重表明立场：“司机？那可不行，爸和你妈都坚决反对……这软件跟方知远完全没有可比性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
　　宋安泰长舒一口气，差点没给吓得心梗。
　　“方知远更不可能，请你们停止不切实际地幻想。”
　　“怎么叫不切实际啦？”宋安泰不赞同女儿的说法，“方家有钱，我们宋家也不算差吧？方知远前途光明大有可为，可是男有才女有貌，我闺女容貌万里挑一，完全没必要妄自菲薄。”
　　夏小建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父亲，虽然比宋希冉父亲幽默感差点，也不自带喜感，但是两人自以为是的态度一模一样。
　　想着想着，夏小建轻笑出声，旁若无人。
　　“我说那谁……司机小伙儿，我跟我女儿单独说会儿话，你出门左拐，休息室里喝杯茶去。”
　　“不去，他不渴。”
　　“我渴。”
　　“行，你等着。”
　　宋希冉甩着马尾辫，出门，拐左。
　　趁女儿离开，宋安泰瞪着夏小建问：“你们真没关系？”
　　“实话实说——大有关系。”
　　宋安泰激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夏小建不紧不慢补充说：“但不是你害怕的那种。”
　　宋安泰露出笑脸，在夏小建肚子上不重不轻地擂了一拳。
　　“臭小子说话挺逗，要不是个穷司机，我还挺喜欢你。”
　　“彼此彼此，你要不是个势利眼，我也不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