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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省城的人们，习惯了璀璨的街灯，却遗忘了灯火之上的星光和月辉。
上一次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宋希冉坐在阳台上，独自等待今晚的月亮，不知不觉趴在小圆桌上睡着了。夜风时断时续，轻轻拂动她的秀发。
奶奶从客厅沙发里拔起来，取来一件衣裳给孙女披上，又栽回去继续看她的电视。
夏小建和米粟在阳台对饮。
“爸比，干杯！”
米粟朝爸爸举起带吸嘴的水杯，甩着两条小腿，在高高的圆凳上晃荡着。
夏小建拿水杯跟她碰了一下。
“爸比，为什么林妈妈家的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夏小建告诉她，省城的天空也有星星和月亮，只是它们不像在小镇那么耀眼，需要我们更认真去发现。
米粟双手托腮，认认真真寻找着天上的星星。
“爸比，我找到了，一颗，两颗，三颗，好多好多……”
米粟指着高楼之上的夜空，又惊又喜。
林澄懒懒地卧在客厅沙发里，闭着眼，什么也不想，让自己处于放空的状态。为了商场促销活动，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如此惬意过。听着米粟的嚷嚷声，她突然警醒，自己已经太久没有数天上星星的闲情逸致。
上一次观星赏月是什么时候？依稀那年春色正浓，流连在大学校园的人工湖畔，她依偎在他的肩头，第一次他吻她而她轻轻闭上眼睛没有拒绝。片刻沉醉，她睁开眼，柳树梢头一轮明月正好一半……
情缘已断，情人走散，纵然月有阴晴圆缺，似乎跟一个心如止水的人再没有任何瓜葛。
林澄的手机响了。虽然没有显示来电人姓名，但是她太熟悉这个号码，果断挂断。
拥有的时候不懂珍惜，失去以后又纠缠不休，她对夏大为这个人失望透顶。
米粟要看动画片，跑进客厅来，跳上沙发，一边看电视，一边跟林妈妈腻歪。
看了一阵动画片，小家伙瞌睡到眼皮底下了，趴在林澄腿上，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渐渐拉上帘子。每当熊大熊二大声叫唤时，她都会撑开眼皮看看，不带一丝神采，几秒后又重新闭上。
林澄被逗笑了，捂着嘴，没出声。
“嫂子，指甲剪给我用下。”
“房间床头柜上，自己去拿。”轻声说完，她不忘提醒一句，“不许剪脚趾甲。”
夏小建犯难，苦着脸说：“手脚都得剪，你看看她的指甲，老师特别提醒过，不剪干净明天进不了幼儿园。”
“米粟没关系，只是针对你那双臭脚。”
夏小建提起一只脚，非要嫂子闻闻是香是臭。
“信不信我把你女儿弄醒？”
夏小建败下阵来。他清楚得很，如果让米粟非正常醒过来，那就好比捅了马蜂窝。
米粟讨厌剪指甲，东躲西藏不肯配合那是常事。现在她趴在林澄腿上睡着了，这种状态很适合夏小建发挥。他盘腿坐在地上，从米粟垂下的左手开始下剪刀。
林澄抓着米粟搭在自己胸前的右手掌观察。五个指甲盖就有五种几何形状，小指头和无名指的指甲盖边缘呈现奇怪的锯齿状。指甲缝里嵌满黑黑的泥垢，最调皮捣蛋的食指泥垢深嵌入肉，看看都觉得钻心疼。
林澄叹口气，可怜一双乖巧的小手，硬是被粗枝大叶的夏小建糟蹋得不成样子。
“你还没学会剪指甲吗？”
在林澄的记忆中，已经是大学新生的小叔子还没有指甲剪，一旦指甲长了便用嘴巴啃。她大发慈悲帮他修剪一回手指甲，结果臭小子得寸进尺，一双臭脚丫子也凑了过来……
“怎么不会，现在闭着眼睛都能剪。”
“值得怀疑啊——这是剪出来的还是用嘴啃出来的效果。”
夏小建还想跟嫂子争辩，不料已经睡着的米粟毫无征兆地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啦？”林澄被吓了一跳，赶紧把米粟搂入怀中，“做噩梦了吗？不怕，不怕！”
米粟很委屈，一边大哭，一边把食指伸到林妈妈的眼皮底下。可怜的小家伙被粗心大意的爸爸剪到肉了。
“嗬，不小心，嗬嗬……”
夏小建对女儿满怀歉意，脸上挂满尴尬。毕竟他犯这样的错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夏小建坏，我再也不要夏小建了！”
愤愤难平的米粟一个劲往林妈妈怀里钻，一眼都不要见到夏小建。
米粟容易哭，也容易哄，唯独突然惊醒的时候例外。林澄费了老大劲才将小家伙哄住，然后骑在自己的怀里又睡了过去。
夏小建把米粟接过来，安放到床上。
“聊聊吧。”
当夏小建准备洗漱睡觉的时候，正在阳台上透气的林澄把他叫住。
“你跟杜菲究竟怎么回事？”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那当真是真相吗？”
“是不是我妈又跟你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她跟我爸是一条道上的阴谋论者。小学时候，哪怕天真无邪的小女生请我吃了零食，她都会怀疑人家另有企图。然后怎么样？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一个朋友，直到有一天我学会了反抗。”
林澄沉默了，无可否认，余梦君对她的影响很大。无论小建多么任性妄为，但他肯定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这一点他跟哥哥夏大为截然不同。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怀疑我什么？”
“弄丢身份证是假的，和杜菲分手也是假的，你们合伙骗取夏家户口簿才是真的。”
夏小建先是一愣，然后冷笑说：“只有他们两口子才把夏家的户口簿看得那么金贵，如果不是他们死死拽着不放，我老早就自立门户，不让自己的名字在那里多留一天。”
几年不见，亲人之间，牵肠挂肚的心或许变得柔软，但是日积月累的隔阂依然冰冷而坚硬。
夏小建跟林澄并肩站外阳台上，一个双手插在沙滩裤袋里，一个双手架在胸口，迎着微微夜风，望着算不得深邃的苍空，各怀各的心事。
半个月亮升了起来。
宋希冉一觉睡醒，发现自己还在阳台，而奶奶也还在客厅。除了天上多了半个月亮，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衣裳，其他都和自己睡着以前一模一样。
“奶奶，谢谢！”
宋希冉走到奶奶身边，在她爬满皱纹的脸上亲了一下。
奶奶有些难为情，露出一个似有非有的笑容。自从两年前爷爷突发脑溢血离世，奶奶已经很难再笑面人生。听说老年人失去老伴儿之后的三年是危险期，宋希冉对奶奶的状态非常担心。她尝试着让奶奶快乐起来，但是感觉力不从心，因为症结一半在爷爷，另一半在父亲，对谁都无可奈何。
“奶奶，该睡觉了。”
“不要催我，以后有的是时间睡觉。”
宋希冉心里挺不是滋味，不禁想起已经长眠的爷爷。爷爷喜欢体育，奶奶喜欢戏曲，两个人就在这两个频道来回切换，你迁就我，我迁就你，你抱怨我，我抱怨你，就像两老口携手几十年的生活缩影。
爷爷走了以后，没有人再跟奶奶争抢电视，但是她依然保留着在戏曲和体育两个频道来回切换的习惯。
死了的那个关在心里出不来，活着的那个躲在心外不进来，这是奶奶的悲哀。
“就要到中秋节了吧？”
奶奶突然抬头问孙女。好几天了，似乎这才是老人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是的。”宋希冉点一点头，告诉她，“今晚的月亮已经半圆了。”
“那你爸知道吗？”
宋希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天老人家特别阴沉，肯定是念叨着自己久不露面的唯一的儿子，盼望着中秋佳节人月两圆呢。
“怎么能不知道？”宋希冉扯谎说，“前两天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他已经订了你最喜欢的那家饼店的月饼，让我别买重了。”
奶奶没有拆穿孙女善意的谎言，只是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宋希冉暗下决心，这个中秋节就算是绑也得把父亲绑来城西跟奶奶一起过。
第二天早上，夏小建收拾好自己和米粟，忙忙慌慌准备出门。一推门，猛然见到宋希冉杵在门口，他被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往后撤了一步，意外将身后的小米粟撅翻在地，小家伙手里捧着的舍不得吃掉的涂着厚厚果酱的早餐面包啪叽倒扣地板上。
宋希冉本是一番好意，准备开着面包车先把米粟送进幼儿园，再跟夏小建一道回大颂广告，可惜结果跟本意大相径庭。龟速行进的面包车上，气氛说不出的怪异——米粟抽抽搭搭，夏小建一脸无奈，宋希冉十分尴尬。
正值早高峰，宋希冉这时候出现在公路上就是添堵。后面银色奔驰狂躁的喇叭声令她心慌，紧张得只想一脚踩死刹车，在道路中央原地休息。奔驰忍无可忍，冒着剐蹭的危险将她超越。在两车并行时，宝马车落下车窗，里面是一对青年男女，坐在副驾的女人咬咬嘴唇，朝宋希冉竖起中指。
“嗬，什么素质呀！”
宋希冉被气得半死，恨不得一脚油门下去，让奔驰屁股开花。
上车后一直沉默的夏小建突然出声：“靠边，换我来开。”
那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