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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粟趴在客厅地板上，对着超大电视屏，双手托腮，双脚向上勾，并时不时相互拍打一下，像一条快乐的鱼儿，沉浸在动画世界里。
林澄已经为父女俩收拾好房间。夏小建把大背包和行李箱统统搬了进来。
衣橱空着，打开后透出一股馨香。嫂子果然是个精致女人，并不会因为房间空着而疏于打理。
夏小建把各季衣裳一件件收入衣橱，顺便通知嫂子说：“我和米粟要在你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一年半载也说不准。”
林澄表态说：“这里也是你的家，要住多久都行。就怕你把嫂子这里当旅馆，一个不高兴，拍拍屁股说走就走。”
“没什么不方便？”
林澄知道他想打听什么，直截了当告诉他，这几年自己一直一个人过，感觉挺不错。
大概没人喜欢孤单吧，伤得太深才会心如止水。因为是夏大为的弟弟，夏小建内心充满愧疚。
林澄帮着夏小建把衣服往衣橱里放。她注意到夏小建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衬衣洗褪了色，T恤领口已经垮掉，牛仔裤硬得像上了浆，冬天都是厚重而不保暖的袄子，唯一的羽绒服还是那年负气出走时身上穿的薄款。这些年夏小建过着怎样的拮据日子，一目了然，林澄有些心疼，也有些生气。
“你真够狠心，当嫂子死了是吧？你说你，自己还是一个不成熟的大男孩，偏要自己拉扯一个小女娃，看把日子过成什么样啦！”
夏小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风清云淡地说：“嫂子，可别学我妈的腔调，挺招人烦……不瞒你说，我这几年活得挺好，我生活的小镇就是个世外桃源，真的！所以呢，别因为我现在穷点，就对我的幸福日子产生误会。要说这几年我的变化，顶多是从大学里的翩翩校草变成社会里一棵坚韧野草，根本不需要任何同情。”
林澄撇撇嘴，只当混球嘴硬不肯认输罢了。那要真是世外桃源，他还回省城干嘛？
夏小建往客厅瞅了瞅，眼里全是孩子，那种揪心的心情只有为人父母者能够共鸣。当初离开省城是因为孩子，如今回归省城同样是为了孩子。
“回来是因为米粟？”
林澄并不理解。
米粟今年已经满五岁，明年这个时候就该上小学了。但是她没有上户口，所以没有办法顺利入学。
夏小建的户口没有从原生家庭独立出来，如果没有户主的许可，夏家的户口簿上不可能加上夏米粟的名字。
“你应该让杜菲那边想想办法，你比我更清楚爸的脾气，他的气一直没有顺下去，配合你解决问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夏小建叹口气说：“杜菲那边更不能指望。”
“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她抛弃了米粟，两年前不辞而别，再没有一点消息。”
“对不起。”
“我还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答应我，别在米粟跟前提起杜菲，也没有被亲妈抛弃这回事。”
林澄心里堵得慌，轻轻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要不然……回去试试？”
夏小建不敢，他一想到父子决裂时父亲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就害怕，更别说直接面对本尊。
“怕？”林澄一脸狐疑，“当初你可是在老爷子眼皮底下牵着杜菲的手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的离开，没发觉本尊对你有任何威慑力啊？”
“好汉不提当年勇，年少轻狂的年纪一去不复返啦！”
收拾好衣橱，夏小建摊倒在床上，一身轻松。
“我看你现在也挺勇啊！”林澄调侃说，“别告诉我说眼睛上的淤青是不小心撞到了！”
“没错，就是撞到了！”夏小建把双手枕在后脑勺上，“撞在人家拳头上了。你说邪乎不邪乎，我在小镇生活了五六年，从没有挥动过拳头，谁能想到回省城第一天就干上了……我琢磨着，肯定是因为省城太过浮躁。”
林澄服气了，一个人惹是生非，还让一座城市来背锅。
“要不要煮个白水蛋来滚一下？”
“又是在我妈那里学的吧？我从来不信任她的偏方！”
林澄突然想起一样可能有用的东西，保持神秘感，让夏小建好好等着。
当她再进来的时候，双手背在背后，藏着一个物件让夏小建猜。
冰块儿？面膜？只用了三次他便猜中了墨镜，不过他没有猜到眼前的墨镜居然是大学时期被嫂子缴获的那一副。
这里面有一段故事。要从大三时他沉迷赌博说起。其实那也算不上真正意义的赌博，无非是几个大学狐朋狗友成天翘课打牌，每次都会玩到天昏地暗。他在学校不务正业、胡作非为，劣迹很快传到父亲耳朵里。然后嫂子天天来学校扫荡，一群赌鬼学渣无论躲在多么隐蔽的地方开局都能被她找到。牌友忍无可忍，怀疑夏小建家的童养媳是干地下工作的同志。狐朋狗友一直不相信林澄是夏小建的嫂子，除了她样貌显年轻以外，还因为他们有一个共识——通常只有两个女人执着要求一个男人上进，一个是妈，另一个是妻。戴着墨镜打牌是夏小建的习惯，他说那是因为墨镜可以增加杀气，大杀四方。最后一次，林澄逮到夏小建打牌，她不再驱逐他的牌友，也不再拿走四个幺鸡，心态异常平和。她摘下他的墨镜，为他递上一面镜子，让他仔仔细细审视镜子里二目无神、眼白布满血丝的妖怪。
“自从被我收缴了这副墨镜，你就再没有跟狐朋狗友打过牌。”
回忆起这件往事，林澄有些洋洋得意。她把墨镜架在夏小建笔直的鼻梁上，掩盖住淤青，让整个人显得酷劲十足。
其实让他戒赌的不是这副墨镜，也不是那面镜子，而是紧接着发生的一桩意外。但是他没有说破，就让嫂子沾沾自喜吧。
“那时候我每次都能准确锁定你的位置，你知道为什么吗？”
“怎么能不知道——你用一叠超市购物卡收买了我最要好的朋友做你的眼线。”
“购物卡还是其次，关键是他也和我一样，担心你泥足深陷……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字，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他还好吗？”
夏小建突然有些伤感，闭上眼睛，低声说：“我猜天堂里一定没有车水马龙。”
“难道他……”
“他遭遇了车祸，在生命最后一刻向我坦白曾经被你收买，背叛了我们之间的友谊。”
其实死者原话还有一句：“这算不算我出卖朋友的报应？”夏小建没有说，担心嫂子有负担。
林澄愕然。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在她这里却是刚刚发生一样惊悚。
“爸比，我要拉屎！”
米粟在客厅里呐喊。裤子已经脱到膝盖。
“嘿，使劲忍着啊，别像车站那样再漏出来了！”
夏小建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一边喊着，一边跑了出去，伺候公主出恭。
“把排气扇打开！”
林澄捂着鼻子，一把将厕所门关严实。
“应该早上拉更健康吧？”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手机网页上寻找早上排便的好处，然后一本正经地向厕所里面的人科普。
米粟听不懂，专心致志地拉屎，把小脸挣得通红。
“小屁孩哪管健不健康。她专门拉夜屎，经常人已经躺下了她却睡不着，然后吵着要拉。最可怕是寒冬腊月，深更半夜，如果她在被窝里像虫子一样蠕动，不是屎就是尿，准没有好事！”
林澄忍不住笑了笑，有感而发：“没想到啊，夏小建当儿子马马虎虎，做起爸爸来却是明明白白。”
拉完大便，米粟该洗澡睡觉了。林澄去拿小背包，取米粟换洗的衣服。刚打开背包，一股浓郁的尿素味儿扑鼻而来，呛得她难受。
“搞什么鬼？怎么把尿湿的裤子塞在包里？”
因为着急赶火车，夏小建没有来得及清洗尿裤子，听见嫂子控诉，这才急忙拿了裤子去洗。
“丢洗衣机里吧。”
“不用麻烦了，就那么点东西，手洗分分钟搞定。”
夏小建动作很熟练，没几下就把裤子洗了出来。重新回来，他已经大不一样，令林澄刮目相看。
洗了裤子，夏小建给米粟脱衣服，准备淋浴。女儿把手举得老高，跟爸爸配合得十分默契。
“停！”
林澄突然喊了一声。
夏小建停下，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米粟不是应该自己洗澡吗？”
“为什么？一直都是我帮她洗，有什么问题？”
“她是女生诶！”
“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林澄马上在手机上查找起来，要用科学证明夏小建是错的。
“专家说了，幼儿三岁以后就有了性别意识……”
“别扯性别好不好？”
“可这是事实。”
那晚，林澄帮着米粟洗澡，小家伙一直嘻嘻笑，就像被挠痒痒一样。因为这样一个经历，米粟对大婶婶更亲近了。
洗好穿衣服的时候，米粟突然问：“不叫大婶婶，好吗？”
“姑姑？”
“妈妈，行吗？”
林澄先是一惊，然后摇头表示不可以。
“林妈妈呢？我有赵妈妈，张妈妈，还有廖妈妈……”
看着米粟一脸期待的可爱模样，林澄怎能跟一个童真满满的孩子一板一眼，便不再反对，任她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