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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华灯初上，夜色中的省城街巷美不胜收。
省城的街灯就像小镇天空中的星，但省城的夜色是躁动的，不似小镇那般静谧安闲。
“爸比，打架是不对的。”
米粟像骑马一样骑跨在夏小建腿上，面向着他，摇摇头，摆摆手，正儿八经地教育起爸爸。
“嗯，打架不对，所以爸爸已经受了惩罚。”
夏小建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左边眼眶露出一片淤青，赫然醒目。
米粟用柔嫩的手指头轻轻触碰一下淤青处，心疼爸爸，淡淡的眉头微蹙，关切问：“痛吗？”
“嗯，痛，很痛！以后再不敢跟人打架了。”
米粟扬起脖子，嘟起嘴，朝爸爸伤痛处吹了吹。
“好点了吗？”
夏小建将乖巧体贴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生活爆出多少意外，女儿就补偿多少惊喜。
“爸比，你打赢了吗？”
夏小建当然觉得自己赢了。假如这是一场拳击比赛，虽然自己没有将石强KO，但是在有效点数上自己绝对遥遥领先。然而面对幼小女儿他必须琢磨另外一套说辞。
“打架不对，打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打架的人没有谁是赢家。”
夏小建和石强扭打在一起，结果让一胖一瘦两名保安出了风头。他们把在厂门口闹事的人一同带去公司保卫科。
公司领导已经下班，电话里给保卫科长交代几句，意见是：严肃内部纪律，避免影响扩大化，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双方尽可能在厂部和解。保安科长听懂了——能在保卫科解决的问题就关上门来自己处理，不要再惊动派出所。
石强免不了遭受内部处分，生怕闹下去保不住工作，所以宁愿吃个哑巴亏，不再追究夏小建先打人的责任。
夏小建更不用说，本来先动手理亏，而且受伤程度又轻，不被追究已经万幸，还有什么可追究？
在保卫科喝了一杯绿茶，经过保卫科长一番调解，两人冷静下来，算是和解了，尽管夏小建不屑跟石强握手。
临走时，夏小建正色对石强说：“你根本配不上芹姐。如果还算一个男人，要么好好珍惜你的妻子儿子，别把自己拥有的幸福当做理所当然，要么早点放手，谁也别耽搁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吃相真难看。”
话一出口，夏小建突然有种解脱感，这才弄明白自己今天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打架，而是为了说这一番废话。
“爸比，我想睡觉。”
被夏小建搂在怀里的米粟渐渐有了睡意。他轻轻在女儿后背上打起舒缓的节拍。
“也像赵妈妈一样唱歌行吗？”
夏小建瞅一眼临近乘客，没有勇气开口。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公交车已经将他们送到城西二环内。夏小建把米粟唤醒，准备下车。
“爸比，这里是哪儿啊？”
这里是一处看上去很有品质的住宅区，豪华的门头刻着“悦唐华府”四个金色大字。门口精心设计了石泉细流的雅致小景，让人不经意便会联想起“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诗句。曾经，这里是大哥和嫂子一起生活的爱巢；后来，这里只剩下他那独守空闺的嫂子；五年没有联系，什么样的变故都有可能，但他固执地认为嫂子还生活在这里，还像从前一样亲切……
“这里住着你的姑姑。”
“姑姑是什么？”
“姑姑是一个像妈妈一样温柔可亲的人。”
“姑姑也像赵妈妈一样爱米粟吗？”
夏小建很肯定的点一点头。小米粟很是期待，催促爸爸赶紧进去找姑姑。
小区物业管理很规范，夏小建因为没有身份证，进不了小区。
门卫大叔建议说：“你给业主打个电话，让业主来接一趟吧！”
刚下定决心在小镇定居生活那会儿，为了避免三心二意对省城念念不忘，在杜菲的怂恿下，他们一起把原来的电话卡剪断，重新启用一张新卡。从那以后，他们断绝了县城小镇外的所有来往。
现在，夏小建的电话簿里只剩下小镇上的关系网。他摸出手机，尝试着回忆嫂子的电话号码，轻触按键，那串数字竟像有魔力一样跃然屏上。是它吗？夏小建心头砰砰直跳，既担心电话号码不正确，更害怕打对了电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这是一通迟到了五六年的电话。
迟疑片刻，夏小建终于按下拨号键。
“喂？”
电话那端果真是嫂子，既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尽管只是一个字，却如千言万语一样饱满，让夏小建顿感充实。这一刻，漂泊在外的寂寞被放大，对家和亲人的思念也被放大，夏小建忍不住哭了起来。
“喂？”
电话那端还在催促回应，但夏小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比，好奇怪啊，你怎么会哭？”
米粟仰头望着爸爸，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一直以为爸爸是不会哭的动物。
“喂……小建吗？”
电话那端试探着问，回应依然是那不破的沉默。
“小建，一定是你……混球，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妈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大混球，也太狠心啦！”
电话那端，嫂子的情绪变化比六月天还要莫测，前一秒还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下一秒便是积蓄已久的愤懑，话到最后竟然也在抱怨中哽咽起来。
嫂子还是那个嫂子，对小叔子直来直去，没有半点矫情。感谢时光，没有偷走亲人间可贵的默契。
“嫂子。”
夏小建喊出一声。
“混球，原来你还活着呀！”
“嘿嘿！”
“你在哪里？”
“悦唐华府门口。你还住在这里吗？”
“我还能去哪里？是不是应该像你一样，插上翅膀海阔天空？”嫂子命令道，“老老实实待在门口，哪里都不许去！”
嫂子林澄匆忙赶来，杀一双拖鞋，穿着随意的浅蓝色居家服，跟记忆中一丝不苟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几年不见，眼前嫂子依然年轻美丽，那状态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女人。
相比之下，林澄眼中的夏小建可谓面目全非。
“你怎么……”林澄一看夏小建那副狼狈模样就来气，扯了扯他衬衣上的破口，故作嫌弃说，“你这是回家还是逃难来了？”
夏小建低下头，捂了捂淤青的左边眼睛，尴尬一笑。
林澄注意到躲在夏小建身后的小女孩。她像躲猫猫一样躲在爸爸大长腿后面，不时探头出来鬼鬼瞅自己一眼。
“她……”
“我女儿，米粟，夏米粟。”
夏小建把女儿牵出来，让她大大方方站在嫂子跟前，并鼓励她叫人。
“姑姑。”
“乖！”林澄弯下腰，轻轻触摸米粟小脸，以示鼓励。直起身子，她又捶了夏小建一拳，忿忿说：“怎么教孩子，有没有一点常识——明明是大婶婶，我怎么就变成姑姑啦？”
夏小建挠挠头，诡辩说：“一样，都一个意思！”
“杜菲，是叫杜菲吧？怎么没有跟你一起？”
“一言难尽！”夏小建烦躁起来，“嫂子，你是不是要审问清楚才能放我进去啊？折腾了一天，晚饭也没吃，现在又累又饿……”
来日方长，林澄不再着急打听，牵上小米粟便往小区里走。刚迈步她便觉察到孩子走起路来有些异常，仔细一看竟然光着一只脚。她斜视夏小建，眼神在责怪他虐待孩子。夏小建举手投降。
林澄的家在十六楼。
第一次坐直升电梯，米粟很害怕，紧紧抱着爸爸的大腿。看着孩子害怕的样子、光着的左脚、穿错鞋的右脚，林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分不清有几分是因为孩子，再有几分是因为夏小建。
“哇！”
上了十六层，进了到屋里，米粟不由得惊叫一声。她觉得只有童话故事里的宫殿才有这么漂亮。
林澄帮米粟脱掉孤单的小鞋子，那只被误伤的右脚终于被解放出来，已经被箍得通红。
“真不知道你怎么能把孩子养这么大的！”
米粟赤脚走在一尘不染的木质地板上，那种感觉好美妙。
“爸比，我能睡地上吗？”
不等夏小建回答，米粟已经在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
林澄吩咐夏小建：“你先去洗一个澡，一身臭烘烘！”
洗香了出来，夏小建发现牛排和意大利面已经上了桌。嫂子的生活向来比较讲究，即便是急匆匆弄出点充饥的东西，也容不得粗碗宽面，必须是有点卖相的精致快餐。
林澄客气说：“今晚就随便对付一下吧！”
夏小建却不客气地说：“原谅你了，但明天必须请我吃大餐！”
他很久没有吃过西餐，用起刀叉的感觉很别扭。
林澄握着米粟的小手，一板一眼教她使用刀叉。可米粟老是做不好，馋口水已经掉落桌沿，却还没吃上一口牛肉。
“嫂子，你对我们家米粟太残忍啦！”夏小建放下刀叉，一把抓起牛排，大大啃了一口，笑着对米粟说，“这样才过瘾！”
米粟学着爸爸的样子，捧起牛排，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那滋味果然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