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医馆风波 上

　　“生得百载，诸道有常，天作四季，地分八方，物循五行，气化阴阳，调理万物，人道隆昌。”
　　——《童蒙书·总纲》
　　“小离，昨日我教你的你可还记得？”此时的医馆没人问诊，钱大夫也乐得如此，偷来这半日闲暇光景，与莫离往诊台坐下，手边沏了壶茶，不紧不慢地问起了莫离。
　　“师傅，我记得的。昨日师傅教我一年有十二个月，又分大月小月闰月平月，大月三十一天，小月三十天，平月指的是只有二十八天的二月，闰月也是二月，比平月多一天，四年一遇。”莫离一边说着，一边眼睛往上翻去，小手还掰着手指头，一副认真的模样。
　　“不错不错，继续说。”钱大夫眼里透出欣赏之色，不自觉的将茶杯放下，拂须微笑，鼓励莫离继续说下去。
　　“嗯嗯，师傅还教我，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对应十二地支，一个时辰可以分为上半时与下班时对应阴阳，简称……简称小时，前为阳，后为阴。一个时辰有十二刻，一刻有五分，对应五行。所以一个小时是六十分，正好对应一轮……一轮……师傅我不知道了……”莫离突然急不得了，像犯了错一样。埋着头，抠着自己的小手。
　　钱大夫见状，举起右手轻轻的落到莫离的头上，拍了拍:“是一轮甲子之数。”
　　“嗯嗯，甲子之数！师傅，甲子之数是什么意思啊？”
　　“甲子之数啊，你还小，你就记着，甲子之数是六十。”
　　“好，师傅我记住了，甲子之数是六十。”
　　“好，小离啊，再把《童蒙书》和《本草经》背一遍。”钱大夫往外看了看，见仍无人来，便叫莫离背书。小莫离虽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很懂事的听了话，乖乖地背起书来。
　　“《童蒙书》云:生得百载，诸道有常，天作四季，地分八方，物循五行，气化阴阳，调理万物，人道隆昌。年分十二，以应地支，月各有异，悉以知之，节气轮转，温寒由斯……”听得莫离背得认真，钱大夫也就放下心来，走到一侧的药柜处邀着药房伙计查点药材了。
　　对人而言，忙碌和闲暇的时间往往是过得最快的。
　　这不，众人才忙活完，就已经过了酉时。大家都有些倦怠，盘算着吃了伙饭就各自返家了。药房每日管两餐，午餐与晚餐，因钱大夫注重养生之道，大多比较清淡，是由钱大夫的夫人和弟媳来做。药房里人数不算多，钱大夫夫人与其弟媳，钱大夫和其堂弟，一个叫张力的伙计再加上莫羡兄弟俩，共七人。
　　钱大夫的堂弟也是在医馆里坐诊的，在外伤的治疗上最为在行，县里有什么刀伤跌打之类的都是点名请的他，县里人对其医术都十分的信服，在称呼上为了区别两兄弟，便尊一声“小钱大夫”。
　　钱大夫兄弟就这么相对坐在诊台，也无人说话，只轻轻地用指节叩着桌子，手与袖口被斜照进来的残阳镀上了一匝金边。莫羡在莫离背书时就赶到了医馆，顺着就同众人一起做了些活儿。现在与莫离也呆坐在一边，可能是兄弟俩都有些累了，动也不动，时而望天，时而望地，说不出的无趣。
　　就在众人倦怠之时，一道踉跄的身形猛地扎进医馆的大门便倒在地上没了动静。钱大夫兄弟二人见状，哪还能不明白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急忙忙招呼医馆众人将这伤患抬进诊间，打好热水，备好医具，这才开始为其进行诊断。
　　所谓诊断，指的是望、闻、问、切。望，指的是看患者的气色。闻，指的是听患者的声音鼻息。问，则指的是询问患者的具体症状。切，则是摸察脉象。此四法，出自《难经》。
　　可钱大夫仅仅看了一眼，眉头便皱成了一团！
　　“大哥，这人面色苍白发青，隐现黑光，鼻息弱不可闻，浑身伤痕累累，右胸的伤口更是长过半尺，怕是气血两虚，经脉阻塞，内外俱损，伤势过重啊！这样子已然时日无多，回天乏术。”小钱大夫说着也是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忍。
　　“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你来看看这些伤口可有深入体内的？如果没有就先对缝合吧。”钱大夫迅速地做出了安排“小离，你去把前段时间采来的五十年份的人参拿去后厨让我夫人做成吊命的参汤。张力，你去旁边香福记买一只烧鸡，还有去老王头那里买一沓纸钱一对白烛三炷香，快去快回。”
　　“莫羡，你去借一根别人用过十年以上的扁担，用柳条裹起来。”
　　见得众人得令离去，钱大夫看了看正在施针的弟弟，便转向厨房，叫来弟媳，将八仙桌摆在诊间门前，设了香案。又在大门里面放了一个瓦盆。
　　等张力回来，便让其将纸钱以四面八方的形制垒成一座及膝高的空心的纸塔，又把烧鸡放在案桌上，案桌上还又放了些果品糕点。此时小钱大夫已经缝合包扎好了来到外面，钱大夫等参汤做好就拿过参汤转入诊间喂与那人。果然这参汤一下，那人的鼻息都有了些力道。
　　莫羡二人只看得愣神，旋即又看见钱大夫将针袋取来，铺将在桌上，将银针一一用酒火燎过，等其温凉后就将针缓缓刺入那病患周身，施针不足九针时便已有星罗棋布之象。二人暗暗称奇，直道师傅医术高明！但怎么也想不出来这香案和纸钱矮塔是作何用处。
　　而此时已经是太阳落山之后，诊间里便传来钱大夫的呼喝，是叫小钱大夫将纸塔点燃，立好香烛。小钱大夫心领神会，做好一切后便拿过莫羡借来的柳条扁担，大马金刀地坐在香案后面，把扁担一头握住反手杵在地上，宛如一位刀客。
　　等白烛开始滴泪的时候，门口忽悠悠地吹起了一阵冷风，裹着地上的灰尘直愣愣地在门口打转。莫羡二人何时见过这等妖异景象？不禁缩了缩脖子，往诊间退了半步，但两双眼睛却张得老大，生怕一眨眼这风便消失了。可这时，小钱大夫的举动却把他们吓坏了。
　　只见小钱大夫像是有客人到来一般，一声大笑便站起身子，将扁担靠在案边，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拱了拱手，朗声道:“二位大驾光临，一路风尘辛劳，小人略备薄礼，还望二位差爷笑纳，快快请进。”
　　这门口空无一人，小钱大夫这招呼的是哪门子客？
　　莫羡兄弟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给吓到了:难道，小钱大夫是在跟鬼说话？打小母亲就会在二人不乖顺的时候以妖魔鬼怪的故事来吓他们，目的在于让他们对做错事有个畏惧。但自此两个小家伙的心里也对这妖魔鬼怪有了不小的恐惧。一想到门口可能有传说中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鬼，两个小孩子不禁有些啜泣。钱夫人将此景看在眼里，忙唤来张力将二小带进后院等待。
　　一来怕两个小家伙胡思乱想被惊吓之后容易生病，二来是怕他们哭出声来惊到那边的二位“差爷”坏了事。见得二小随张力进了后院，钱夫人才算是松了口气。其实她也看不见那所谓的“差爷”，这种事情以前也只遇到过一次，就是她的公公，钱大夫二人的父亲老钱大夫将要离世的时候，教给钱大夫兄弟的方法。那时候的老钱大夫正在将自己一生行医的见闻经验还有收集来的珍贵药方给编写成书。然而写了五年不到，就寿元将尽。老钱大夫深感时日无多，只好让两个儿子做了这个法子，结果多活了半个月，把最后的一点东西写进了书里收了尾才伏在书桌上拿着笔，安心离去。
　　老钱大夫说:“有些东西不能随人入了土，要写下来传给后人的，能派上用场的才算是真正的宝贝。”
　　再看此时的医馆，门口的风旋儿已经进了门内，裹着瓦盆里的纸钱灰就往门外卷去。待得纸钱烧去大半，这风才熄了。只见小钱大夫轻轻敲了下桌子，诊间里钱大夫泰然自若掩袖做咳三声，手中施针捻针不紧不慢，全没了刚才的急迫。外面堂内的小钱大夫听得咳声，眉间隐忧之色也随之淡去，朝着门口施施然又作了一个揖。
　　“还请二位差爷进堂一叙。”
　　随后，小钱大夫恭退一旁向诊间内唤了声大哥，就再无他话。钱大夫正好功成，听得呼唤，立马让其夫人将提前为过年准备的郁垒神荼的画像请了过来，贴在诊间门的内侧，用布遮好。做好这一切，钱大夫便出了诊间，坐到案桌一旁。只见他向着案桌前空无一人的地方，如同会客一般攀谈起来。谈到兴起处还不时举杯敬酒。若是这客人是看得见的，还真不失为一席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酒过三巡，钱大夫也略有了醉意，说话的底气也似乎足了些许。直听钱大夫话锋一转，直将心中记挂之事道了出来。
　　“二位兄长对今日小弟设此酒席可还满意？”
　　“兄长既皆满意，小弟也是心中欢喜，与二位兄长交谈至此，也能揣度二位今日到此也就是觅着一股子死气，并非专程前来拘魂；小弟这才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小弟悬壶已过半生，专好治那垂危之人，我观那人面有福相，不似短命之辈，若是就此夭折实在可惜；二位兄长可否与我半月时间？若是医好了，便请二位拘其生魂之事就此作罢，小弟将亲去城隍庙向本地城隍书报二位宽厚仁德；若是医不好，只怪小弟医术不精、此人命中难逃此劫，届时再请二位兄长吃酒赔罪！”
　　“十天？这……小弟着实有些为难……好好好，十天，就十天！兄长仁德小弟铭记于心，略备薄礼以表敬意，兄长慢走！”
　　钱大夫起身对着门外深深作了一揖后，出门几番顾盼才回了厅堂之中。钱大夫面色夹青，如脱力一般，良久才把袖紧于手中，将一脑门的冷汗尽数擦去。
　　众人见状方知事了，即拥到钱大夫身前问起了事情的详细。原来，这法子是是一种吊命的办法，人之所以活着，是因为魂魄在体内如浑然一体。刚才那所谓的“差爷”便是城隍手下的阴差，专司勾魂引度之事。若是魂魄被其勾了去，阳寿为尽的不是痴瘫就是失心疯，阳寿该尽的，那便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人也是命不该绝，遇上钱大夫。像这种刀斧伤兼以内伤，伤者很难熬过一天，故此难以医治；但以钱大夫的医术，只要能将其命吊住八九天，基本就死不了了。但这种事情也是有风险的，若是救了不该救的人或是言辞不当，钱大夫不仅救不了人，还可能开罪阴差，甚至会背负因果。所幸钱大夫识人有方，这人应是救得的。所谓医者仁心，只是这种事情一辈子也干不得几次。
　　“夫人呐，还要劳烦你去将郁垒神荼像请回去放好；二弟和弟媳妇就麻烦你俩把案桌撤了，将那些烧鸡糕点都托更夫给那些乞儿捎去；吃了饭便都歇了吧；哦对了，张力，等饭后你送两个孩子回家去，天这么晚了，两个小家伙在路上蹦蹦跶跶的看不清路不安全。我喝了酒，又有些脱力，便不与你们一起吃了，我回房歇息了。”说完便独自徐步回了卧室。至于那伤患，有小钱大夫在，也无甚大的要紧事。
　　之后，众人依着钱大夫的嘱托相继办好。莫羡兄弟二人也在见识了这一番或惊或奇的事情后，心怀忐忑地被伙计张力送走。正好在半路遇到寻来的两个小家伙的母亲，张力一番交代后，莫羡二人才被母亲领着回了家。
　　结果二小心思活络，凭着最初见到的那点景象开始了胡思乱想，最后着实把自己吓得不轻，半夜过去还睡不着觉。亏得母亲连摇带拍地哄，这才艰难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