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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说谭钟麟密会左公,左公也不声张,与胡光墉等商讨半晌,午宴只邀了少数亲信,以及钟麟亲家、新任福建布政使邓廷楠相陪,宾主尽兴,聊些正事闲话,左谭二人久别重逢,少不得挑灯长谈,左公之前从未到过陕西,钟麟游历关中虽在二十余年前,毕竟尚有许多感触,自然出谋划策一番,也谈到杨岳斌与甘肃布政使林之望不和,刘蓉与陕西巡抚乔松年龃龉等事,无需赘言,却听二人谈到将于轮船局内开设求是堂艺局之事,钟麟赞道:
“如此说来,我艺局着谋犹在京师同文馆之上矣!诸弟子学会造船技艺倒在其次,学会彼等造船、驾驶之理,乃至具备探求新理之能力,方是重中之重也。不过,愚弟还以为,洋人不惧万里,纷纷来我大清开拓,待我艺局弟子语言、文字等学业有成,亦当远涉重洋,深入彼国历练,方能知己知彼也。”
“文卿之语甚合吾意,当下惟愿少年颖悟子弟能踊跃来局,以肩负我华夏之重任也。只是愚兄也深知,壮龄士绅大多遵循守旧,真正诗书饱学之家,又怎肯诚心而来矣,至于远涉重洋,更是难以想象也。”
“无论如何,总须尝试才可,当年林文忠何尝不知与洋人开战,几无胜算,但终是毅然出击,不以祸福避趋,欲为我华夏睁眼也。季兄最为文忠公看重,眼下局面,无论是东南还是西域,果真必仗季兄运筹矣。只是弟观季兄之气色,似略有隐忧也。”
“唉,知我者文卿也,愚兄近来深觉精神不济,自同治元年在严州府患痢后,腹中寒气浸侵已数年,至今不愈,未知骤去西北,果能支撑否。近来因与沈幼丹交往频密,也是深念文忠公,唯恐辜负所托,是以知道西行后,渐渐不念生死也。残躯既已献国,就算马革尸还,也是死得其所。不说这些,来,此乃愚兄新拟定的求是堂艺局章程,文卿看看是否妥当?”
说毕抽出一单递来,钟麟细细阅读,果然详备,尤其对于到局子弟饭食、医药费用全数局中给发外,复加每月四两,用于家度,很是周到,定能激发贫寒子弟入局学习,至于考较列等赏罚,均有规章,只个别略微含混之词又稍加推敲,二人复又谈起西北乃震古未闻之祸事来。
次日左公要与胡光墉、邓廷楠等会见洋人,洽谈法国人德克碑、日益格等入轮船局教授之事,便请钟麟等候一日,左公推荐去游近处之紫盖山(又名高盖山),派了几名随从侍候,这山位于闽江口江心岛上,较湘江的水陆洲更见秀致,难怪左公倾心。山并不高,妙在数峦并立,叠岭霖烟,兀壁悬泉,深洞清幽,奇峰环绕,各有风韵,有八闽西岳之美誉,钟麟游得兴起,就了午餐,意犹未尽,又怕苦了随从,便令他们候在山下,重又漫步起来。数峰之巅,均可望见马尾湾,更令钟麟浮想联翩,每每感慨左公之韬略。正出神间,忽听一声轻微的抽噎,貌似有人哭泣,钟麟细细朝发声处打量,发现峰南侧跪了一人,正在念叨什么,钟麟本不想打扰,却偏听见那人说不孝,埋没家门等语,念下不由一动,就往那人走去,近前一看,乃是一位少年,年纪也就十四五岁,身着灰袍,脚下布鞋面上缝了孝白,显是亲人新丧。少年察觉有人过来,忙立起身来,不好意思的打量钟麟一眼,钟麟见此人脸盘稍长,眉宇之间一股英气,当下抱拳道:
“老朽行走冒昧,扰了小兄,还望恕罪。”
“晚生触景生情,一时难以自已,扰了前辈游兴,该由前辈恕罪才是。”
钟麟听此人说话铿锵,不亢不卑,显是读书子弟,更增了好感,遂正色道:
“方才听小兄哭声哀哀,仿似思亲之外,尚有忿怨,却又不得开解,不知老朽说的可对?”
这少年面带惊奇,见钟麟说的真诚,遂叹了一气,道:
“前辈明察,晚生姓严,名传初,先父赏字又陵,方才所哭是为先父,因感念先父生平,是以怨愤也。”
“令尊是遇了官司,身受冤屈么?”
“那倒不是。先父乃是医生,也算远近闻名,人送外号严半仙,平时乐善好施,常为穷苦人家义诊,三月前诊治疫病时,偏偏受了感染,没几天便弃养不孝子,享年仅四十有六。先父在时,常教导传初,为人需行善积德,谁曾想上天如此不公,偏不佑善人也。”
说罢已是目中闪泪,钟麟安慰道:
“老朽今年四十有五,人都说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令尊年近五十,相必亦参透百态,所教诲者,乃其志愿也,小兄年纪还小,哀伤难免,但亦须爱惜身躯,刻苦攻读,以求光扬门楣也。”
“老前辈好意,晚生心领,可是爱惜身躯又有何用?先父行医二十余载,救人无数,却救不了自己,更可笑者,先父在时,个个热情恭敬,去时却连近前的人都少,平日里接济穷困,扶携老弱,走时家里拮据的买不起一副寿材,家母只好变卖嫁妆首饰,四处借债,才勉强安葬,家里还有两妹,年纪尚小,传初之前师承黄少岩、黄孟修父子,攻读学问,今春婚娶同邑王氏,本欲求取功名,如今看来,一切已成云烟也。家中用度全无,食不果腹,家母日日垂泪,传初却束手无策,恨不能自裁了事,还谈何光宗耀祖矣。”
说毕早已两泪纵横,钟麟听得凄凉,两眼也已湿润,再安慰道:
“令尊毕竟殁于疫病,医者仁心,近前者少,免些沾染,也算令尊本意。不过眼下小兄已是家中柱梁,万不可孟浪,务当寻些营生,以慰令堂令妹也。”
“唉,晚生何尝不想寻事来做,可是,老前辈也看到了,传初之前虽读了些书,但多无用处,年龄若长还可以入塾舌耕,如今却不行,要做苦工,可惜手无缚鸡之力,投军更无人肯要,家传医术又没学得半点,哪有营生可为?家母正托舅家,看能否觅一什么学徒,可学徒几乎没有薪酬,只勉强养活自己,家中老小如何生计也。”
钟麟捻了捻须沉吟道:
“老朽倒是有一推荐,如果小兄有勇气去做,非但能赚得银子以解当下之急,更可以继续读书研学,要是真有天分,成为国之栋梁亦未可知。”
严传初听得眼前一亮,道:
“真有这等好事?”说着又摇头苦笑道,“这等好事恐怕天下人都抢着做,晚辈无名无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家也。”
“哈哈,方才老朽已说明,此事需要天分,更需要勇气,世人虽多,天分各异,本就可遇而不可求也,何况要做此事,还须弥天大勇。老朽观小兄年纪虽小,却善思虑,令尊仙逝,更见小兄少年老成,虽饱读诗书,却不为经典束缚,而身处绝境之人,更能义无反顾,有小兄之条件而能优异者,恐怕并不多也。”
“老前辈这一说,好像乃是叛经离道,寻常人家断不肯为之事,莫非是要与强盗为伍,做个匪贼的文书不成?”
“哈哈,匪贼的文书,还用得着如此阵仗?不过小兄所说离经叛道,寻常人家不肯为,却是实情,不过呢,所谓经道,亦是人之所为,在其为成为经道之前,恐怕也是要被称作叛道离经者也,小兄生长于此,可知林文忠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