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与梦术师的约定

　　两小时前，亚伯拉罕寝宫。
　　亚伯拉罕甫一进门，便粗鲁地扯开领口，那枚美丽的蓝宝石纽扣在暴力中脱落，在地上几经翻滚后落在一人脚前。
　　从下往上看，那人穿着肥大的白袍子，白袍的边缘拿金丝绣着云纹，再往上，是别住袍子的黄铜夹，黄铜夹造型别致，是枚衔着自己尾巴的蛇型环。而袍子包裹下的人白须白眉，满脸皱纹，恰是数小时前在皇帝琼恩•梅格思面前，揭露莱恩秘密的梦术师。
　　梦术师毕恭毕敬地鞠躬，用着面对琼恩时缺乏的谦卑语气道：“尊敬的殿下，天底下谁人如此大胆，惹得您震怒？哪怕卑职，远在千里外的白塔寺，也望见了您高涨的怒火灼烧着冰凉的蜘蛛宫。”
　　梦术师在亚伯拉罕面前自称‘卑职’，因为他自称是为亚伯拉罕服务的臣属。但亚伯拉罕正在气头上，梦术师的奉承更容易起到反作用。果不然，亚伯拉罕抄起手边的瓷瓶砸向梦术师，“啪嗒”一声，瓷瓶和瓶中的鲜花、清水全碎在冰凉的白石地板上。梦术师依旧站在原地，满地的狼藉透过他的身体，若影若现。
　　原来，梦术师只是一个虚影。
　　“抱歉。”梦术师不改谦卑，闭眼后，将身体压得更低。
　　亚伯拉罕大喘几口气，冷静下来后问：“你来做什么？整个西陆，还不够你们蛇教忙的吗？”
　　亚伯拉罕所提的蛇教，是对宗教弥若（re，念第三声）的蔑称。历史上，西陆宗教繁多，但因为萨亚教曾幸得英雄王的扶植，便自居正统，一家独大。萨亚教为了防止被其他宗教超越，于圣历321年设立了专门的武装机构六芒星制裁军，六芒星制裁军以肃清异端为名，打压乃至扼杀其他宗教。长此以往，西陆上传统的百种宗教几近凋零，而弥若教是百教中为数不多存活下来，还发展愈发庞大的宗教之一。
　　弥若与萨亚不同，弥若信奉多神论，即宇宙间存在着无数万个神，万事有神，万物有神，弥若的现任教首梦术师将战争之神的堪捧出，在信徒间鼓吹末世预言，告诉信徒，九百年前的黑暗岁月即将重现，若想存活下来，只能向战争之神的堪祈祷。待到黑暗来临之际，的堪座下战将黑将军堪迪尼斯，将拯救那些把一切奉献给的堪的虔诚信徒。至于不信者……他们会堕下万丈深渊，承受人世间最恐怖的折磨。
　　弥若的人无处不在，尤其是在宗教自由，一人可拥有多种信仰的梅涅卡。摊饼的小贩、巡逻的士兵，甚至蜘蛛宫的宫女……那些不够资格穿白袍的普通信徒，好似被下了咒一般，为弥若奉献自己。他们在日出和黄昏，背诵经书中描述的堪英姿的片段，他们赚来的每分钱除却基本的生活保障，其余全贡献弥若。信徒说，我们都是的堪的孩子，互为手足，无需私财。
　　同时，信徒们相信，将所得奉献给弥若扩张，是最正确、最伟大的事，他们不仅仅是在拯救自己，更是在拯救苍生，如果弥若能取代萨亚，成为多国的唯一宗教，届时，的堪的庇护将笼罩整个大陆。
　　亚伯拉罕不信教，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他从心底里蔑视着那些，受教首摆布的愚蠢信徒——尤其在与梦术师接触后。
　　他认为，弥若信徒的虔诚皆来自梦术师的催眠，故而弥若在他眼里是连萨亚都不如的下作邪教，若不是他实在需要梦术师的帮助，不然，他绝不屑与任何同弥若有关的人事打交道。
　　梦术师无奈：“发展信徒，不过是为了达成最终的事业，而您，才是这份事业的关键，自然任何事都比不过您。”
　　“假惺惺。”亚伯拉罕冷笑，“你跟琼恩果然一类人。”
　　梦术师直背，真诚地望着亚伯拉罕：“请勿将我，与陛下相提并论，我时刻关注您的动向，因为您是预言中的神子，是下一个黑暗时代的西格•乌拉诺斯，是引领我们走出苦难的关键。不过，我倒是和陛下在有关您未来成就的方面，持同样的看法。我和陛下都相信，您的命格要比西格宏大得多，您未来，不止会拯救苍生，还会统治苍生，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下共主，一统千秋。”
　　亚伯冷哼，他年纪小，但不傻，邪教头子画的大饼，他一个字也不信。
　　何况类似的话，他听过不止一次。
　　出征前夕，他为无兵无粮无武装忙得焦头烂额时，梦术师找上门来，奉上育沙国最细致的军事布局图，透露育沙国忠将谢位、庸臣领兵的现状，送上两百套北陆定制的高输出武器‘械’，并指引他写信给当时在邻国歇脚的莱恩请求协助——他说，“不妨问问您的旧友布朗克先生，他兴许正需要一个进入育沙国的机会。”——果然，莱恩痛快答应。梦术师一早便知莱恩觊觎着收藏在育沙国哈迪斯神庙内的一件密宝。
　　种种安排，无一不透露出梦术师的处心积虑。亚伯拉罕甚至怀疑，连这场仗都是梦术师挑起的。
　　当日，面对亚伯拉罕的怀疑，梦术师毫不犹豫地跪下表忠心：“尊敬的亚伯拉罕殿下，您是的堪大人指派人间，指引全人类前进的圣子，我们帮助您，并不是贪图您的回报，而是因为我们诞生就是为了成为您手里的剑，追随着您，见证您的征伐。”
　　今日，亚伯拉罕心情不佳，懒得跟他耗，直接戳穿道：“我猜，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两句屁话，而是为了确定我有没有履行约定吧？”
　　梦术师认为自己不配与亚伯拉罕定约，便修改了‘约定’二字：“感谢您记得我的请求，。”
　　“你给我军队，给我武器，给我育沙国所有地图，甚至还给我引来莱恩这样的致胜利器，我自然没道理不办好答应你的事。”亚伯拉罕走进寝宫的偏殿，那里堆砌许多大只的箱子，全是育沙国来的战利品。他挥开某只箱子上的金钟，从箱子里挖出一只黑漆漆的匣子。“这东西是吧，一会儿我就交给莱恩。”
　　然后转身坐在箱子上，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匣子抛起又接住，只听他说：“我不关心你大费周折只为了送出一只匣子的理由，也不关心莱恩之后是死是活……”
　　“但如果，”亚伯拉罕两指拎着匣子的边缘，“让我知道，你和琼恩勾结，在背后对我不利——”
　　他眼神示意掉在白石地板上，摔碎玻璃罩的金钟。
　　梦术师单膝下跪，右手盖心，行出完完整整的梅涅卡大礼：“尊敬的亚伯拉罕•梅格思殿下，您是圣子，我是臣属，我将永远为了您的伟大事业鞠躬尽瘁，忠心耿耿。”
　　“滚。”
　　梦术师的身影，依言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