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真龙

　　费奥里郊外，一处凸起的山坡上，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那是现存于世的唯一一头龙，金的身姿。
　　金长七米，高三米，尖头，长尾，轮廓圆滑，通身赤金。现下，它正讨好地用小脑袋拱莱恩腰窝，像只求人玩耍的小狗，跟图画册里那头恐怖威武的英雄王坐骑完完全全两种生物。
　　“嗷~~~”它小声叫，随后用人类的语言说：“不要生气了莱恩，我只是想找你。”
　　莱恩推开它脑袋，灵活的尾巴又卷上来，奶声奶气地叫唤。
　　“我知道错了，下次真的不进城了。”
　　莱恩头痛，心想这头龙真是跟弟弟哈利混久了，学会了扮嫩撒娇。不过莱恩没心思理他，走两步找了个地儿坐下。
　　金摆摆屁股，也挪了几分，狗腿地把脑袋塞莱恩怀里继续认错：“我不知道里面有胆子小的老人家嘛，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你带我去给他道歉？”
　　想到皇帝被吓到的模样，莱恩一口回绝：“算了，他怕你。”
　　金的鼻子使劲呼出一道热气：“嗬，我还怕呀？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可是族里最好脾气，最好说话的龙了。”
　　莱恩心不在焉地摸它脑袋，慢慢回忆在蜘蛛宫和皇帝单独聊天的细节。皇帝好像问了他什么问题，但他来不及回答，就被金喊懵了。到底是什么问题？他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金自说自话：“说起来，这座城市好怪。”
　　“无论南北，都怪。”
　　“尤其是你待的那个白冷冷的宫殿，不晓得什么讲究，我一趴上去，嘶——冷死了。”
　　金虽然没有厚实的皮毛，但它曾经带着莱恩造访两极大陆时，没有喊冷，可见龙是耐寒的。
　　“不止冷，还……慌，也不能说慌吧，就……反正你在里面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你。”
　　莱恩撸龙的手停下，金的智力虽然不高，但它不至于表达不清意思，于是莱恩开口问：“什么叫感觉不到我？我们虽然没有血兽契约，但有召唤契约，照理说，只要我还活着，我们之间就不可能失去感应。”
　　“对嘛，所以我才来找你！上午的时候感应突然断了，我越想越不对劲，怕你出事，就忍不住，跑来费奥里找你。要不是我机灵，嚎两嗓子引出了你，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莱恩颇讶异：“蜘蛛宫，这么神奇？”
　　“蜘蛛宫？皇宫就叫这名字？好难听。”金学着人类的样子，晃脑袋嘲讽。
　　“蜘蛛宫建造于梅涅卡始皇帝霍斯•梅格思时代，光荣圣战结束后的重建时代，那个时代的建筑拥有不可思议的功能，也合乎情理。”莱恩笑开，两眼透着向往，“九百年前，真的有好多神奇的技术啊！”
　　“又来了……”金翻滚着脑袋，“再喜欢，你也没有生在九百年前。”
　　“说得对。”莱恩摇头，目光情不自禁落在自己的右手上。
　　如果他真的生在九百年那个神奇的时代，或许眼前的难题就称不得难题了。
　　莱恩打起精神问金：“哈利怎么样，你有好好帮我传话吗？”
　　“当然有啊，不就告诉他，兔子虽然废，但也算血兽，哪怕是个E级。”
　　“原话吗？”莱恩皱眉。
　　上一次弟弟来信，告诉莱恩自己种植的血兽孵化，是只粉红色的毛茸茸的兔子，信的后半截，弟弟写道：“虽然看着可爱，但好像灵力微弱，只有E级。”
　　弟弟哈利向来以莱恩为榜样，他对自己的血兽抱有不低的期待，毕竟他的哥哥莱恩可是拥有A级血兽，那身为弟弟的自己起码得有个C级血兽吧？
　　血兽七个评级，从S到F，C级是成为强大御灵师的最低要求，至于E级，血兽基本只剩下一个观赏功能。
　　金无力地摆尾巴：“我能说什么？E级，哎。这血兽到底怎么回事，跟遗传没关系吗？照理说哈利跟你同父同母，差别不该这么大！”
　　“跟遗传没关系。”莱恩说，这也是他当初翻阅了无数统计资料后得出的结果。“不过，血兽并不是必需品，现如今大部分血兽品级大多在D以下，未能孵化血兽的人更是不胜枚举。时代变了，我们不再有九百年前的强敌，所以……”
　　“所以武力就不重要了吗？”金嗤之以鼻，“人类还真是容易松懈啊。”
　　“不需要全民武装，无论有没有血兽都能以各自方式生活下去，这样的时代，不是更好吗？”莱恩乐观，“我相信哈利能克服这个挫折，他喜欢读书，书会给他更好的世界。”
　　“嗨！”金只叹孺子不可教，“怎么可能永远的和平？我以为经常冒险的你，会和其他蠢人不一样，意识到没有本事的家伙只能沦为他人盘中餐，没想到，你居然比蠢人更蠢！”
　　在这方面，出生于和平年代的莱恩，总是无法与遵守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金达成共识。
　　“‘黑暗来临，没有准备的家伙死于非命’，这句话，我族中人尽皆知，可怜的人类，不过命短，看不见黑暗，便以为可以永远身处光明。”金煽动翅膀，准备离开，“如果我是你，我会趁自己手有余力，给哈利物色新的强劲的血兽，而不是现在这样，劝导他满足那只一手就能捏死的兔子……他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你的保护下。”
　　“为什么非要我保护不可呢？”莱恩觉得自己跟契约兽讲不明白，“战乱崇武，和平尚文，以血兽强弱论社会地位的时代很快就要过去，哈利聪明好学，等他长大，他完全可以获得比我更好的发展。”
　　金在半空中朝莱恩喷气，它太鄙视莱恩：“这类垃圾话你留着自己亲口跟哈利说吧，我不认同，才不带给他！”
　　金的四肢离地，硕大的四翼从光滑的金身中显现，只消微微煽动便卷起劲风，莱恩拽住他尾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给哈利灌输奇怪的思想。”
　　“你才奇怪的思想呢！”
　　“还有，过几天我就同亚伯要那支‘曜铁匣子’，到时候你可不要赌气忽视我的召唤，耽误正事。”
　　“知道啦知道啦，烦人！”金暴躁地挥翅膀，狂风把莱恩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最后，告诉哈利，这次探险结束，我一定带他去北部旅行，不会再被别的事耽搁。”
　　说完后，莱恩松手，金直冲云霄，在高空中骂他：“嘁，鸽王。”
　　送走金后，莱恩的目光停在蜘蛛宫上。
　　他真的没有忘记什么吗？
　　…
　　蜘蛛宫内。
　　夕阳悬挂窗台，暖意阑珊的光芒爬上冰凉的白石地板，将窗台的轮廓拉长后，描摹成影映在地板上。
　　琼恩•梅格思，绿眼睛的老人，支着下巴坐在高高的座位上，冷眼看阶下鞠躬的白袍人。他道：“梦术师大人，真是越来越忙，忙到现在才有时间见老头子。”
　　“陛下赎罪。”白袍人直起背。他嘴上虽道歉，但没有解释的意思。
　　“哟，我哪敢治您的罪？”琼恩阴阳怪气，说话时小动作颇多，一看就丧失了平时那副镇定：“我叫你来只是想问问你，莱恩，那个冒牌的御龙使，你打算如何处理？”
　　梦术师稍稍侧头，只笑不语。
　　“少装蒜，我知道你早已设好圈套，只等他跳，对吧？”
　　“陛下，何出此言？”梦术师微笑着看他，双方明明已经了然于胸的事，他偏偏掖着，不是不承认，而是不想透露接下来的计划。
　　琼恩长舒一口气，靠回椅背，当他再度前倾，十指交叉托住下巴，绿色的眼睛绽放蛊惑人心的光芒：“你曾亲口告诉我，你在此前接触他，所以才挖掘到他的秘密，不是吗？”
　　“……是、是的，陛下。”梦术师的目光一时涣散，他低头，缓缓说道：“我告诉您，是想告知您，他是我们的猎物，希望您能够高抬贵手。”
　　“我当然不会插手，如果你们的计划同时满足我的需求。”
　　“请问您的需求的是……”
　　“他，以及那条管不住喉咙的龙，永远不会在世上出现。”
　　白袍人闻言，麻木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必将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