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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裘吉坐在母亲床前，有说有笑，乍一看其乐融融。
亚伯进门，守在一侧床头的宫女们立马行礼：“亚伯拉罕殿下。”
坐在床前的裘吉也起身，恭敬道：“殿下。”
宫女自觉地退出去，裘吉也自觉地站在偏床尾的位置，亚伯拉罕走上前，坐在床前唯一的椅子上。
“亚伯。”卧床的女人欣喜伸手，当摸到亚伯的手指，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我的亚伯，你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她干涩的眼睛湿润起来，难听的嗓子断断续续传出声音：“我听她们，她们说你回来，外面也好热闹，为你庆祝，我，我真开心。”
女人把他的手贴在脸颊，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我，我好想你，我担心你出事，我的亚伯，母后爱你，母后天天祈福，生怕你不回来……亚伯，我的亚伯，你才十四岁，母后舍不得你，你怎么能出去打仗呢？打仗是大人的事，你这么小，怎么也不该轮到你出去打仗……”
亚伯拉罕：“此次参军的孩子并不少。”
“那也是别人家的孩子，别人家的孩子爱干什么干什么，可母后只有一个你，母后不要你去打仗，母后只要你好好的。”
女人声泪俱下，胸腔大起伏，怪异的声音从她身体里传出来，她却控制不住。
哭得累了，她便捏亚伯拉罕的手臂：“我的亚伯，你有没有受伤？”
亚伯拉罕不回答她，她就一直没有头绪地乱捏，亚伯拉罕抽手，说：“没有。”
女人不信：“怎么可能没有，那可是战场，你不要骗母后，你告诉母后好不好，不然母后心里好急。”
“真没有。”亚伯依旧冷漠。
女人抽抽噎噎，懊恼自己说错了话，惹孩子不开心。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亚伯拉罕的手，可以的话，她真想再握一次，但如果不是亚伯拉罕主动伸手，她万万不敢开口。
亚伯到底心疼她，叹了口气，伸手帮她捋刚刚哭乱的头发，女人乖巧地看着他，一动不动，亚伯没办法，主动握住女人的手：“别哭了，对你身体不好。”
“嗯，你回来，母后就不哭。”
亚伯拉罕默许女人枯枝一样的手缠住自己，女人见他盯着自己难看的手，立马翻面，把自己的手藏在亚伯拉罕的手背下。
我又不是嫌弃你这幅模样。
亚伯拉罕回握，感受着女人手心里稀少的热量。
她是如此脆弱，如此依赖自己。
一时间，亚伯拉罕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喉结动了又动，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我也挂念你。”
但，他却没有料错，女人的好只有一时，眼泪也只是博取同情的手段。
他难得的真情流露，让女人变得肆无忌惮。他听见女人说：“亚伯，可以的话，母后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哪怕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平凡一些。”
亚伯拉罕的表情逐渐冷下来。
“我知道，有好多父母，巴不得自己的孩子能像你一点，不用像你一样，哪怕只要多像你一点，都欢喜得不得了。可母后不这么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有能力不是好事。你会遇到比常人多得多的麻烦，遭受难以承受的苦难，母后不想看见你这样，你能理解吗？”
亚伯冷笑：“所以你喜欢裘吉那样，一事无成的废物？”
女人深呼吸，努力克制情绪：“你，不要这样说你哥哥。你哥哥其实非常爱你，我怀你的时候，你哥哥非常期待，他给你买了好多好多玩具，还说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他都会好好保护……”
亚伯拉罕冷哼。
女人却像呛到一样什么再无后文，她剧烈咳嗽，仿佛要将烂掉的肺咳出来，亚伯拉罕搂住她给她顺气，裘吉也凑过来，半跪在床前。
女人终于缓过来，眼中蓄满泪水：“有些事……我不说，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爱你，我比任何人都要期待你的降生，你是我的第二个孩子，我却犯了母亲不该犯的错误，更加偏心你……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我，我真的是天底下最爱你，最不愿意看到你受到伤害的人。”
“你追逐权力，这没有错，但是……咳咳咳！”女人揪住亚伯拉罕的领子，下巴戳在他的肩头，咳得声嘶力竭，但她还要继续说：“我求求你，听听母后的话，听听妈妈的话。”
“来，咳，裘吉，你把手给我。”女人每一个字都讲得极为吃力，她的眼泪从脸颊掉进衣服，一滴接着一滴。
女人握住裘吉的手后，又去找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的亚伯拉罕的手，亚伯拉罕不愿意，她就固执地抓，亚伯拉罕俯视着女人乱糟糟的脑袋，心里泛酸。
终于抓住亚伯拉罕的手，女人嘴角颤抖，眼睛发亮。她将两只手攒在一起，卑微地望着亚伯拉罕的眼睛。
“我的亚伯，你是天才，你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你可以去天涯海角，认识你将来的爱人，生很多的小孩……如果你仍然想称王，也绝对可以在西陆的其他任何地方封邦建国……母后相信你的才能，你会成为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人，甚至将大名鼎鼎的英雄王踩在脚下，你能做到任何事只要你想，可是——”
女人像咬到舌头一样突然停住，吸了好大一口气才继续说：“可是，你哥哥他，他一无所有，他离开了这座宫殿，他什么都干不了，他除了继承王位，没有别的路，他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他……他……”
生气到极点，反而平静，亚伯拉罕一根一根地掰开母亲的手指。
女人错愕地看着他，摇头，流泪，祈求他答应自己，不要走。
“亚伯，我的亚伯……”
亚伯拉罕垂眼，最后看这个女人一眼。
何其失态，何其丑陋。
她无助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像个沿街乞讨的乞丐。
“薇拉。”他叫女人的名字，然后就再没有下文。
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皇后？低声下气地求二儿子给大儿子让位，口口声声说偏爱二儿子，实际上却处处为大儿子着想。
什么叫你有本事，可以去天涯海角成就事业，而裘吉没有本事，除了继承王位就别无选择？
亚伯拉罕推开女人，女人倒下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突兀的肩胛骨一上一下，像被撕开的蝴蝶双翼。
亚伯拉罕不想再多看她一眼，起身离开。
“亚……亚伯……不要走……母后求求你不要走……咳咳咳咳……”
女人的血从口鼻中呛出来，她被自己口水和血液呛到，难受地伏在床上。
“亚伯……”
女人还在咳，一边哭一边咳。
她难听的声音一再变调，已经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母后？”裘吉方抽出自己的手，在扶女人肩膀的时，赫然发现自己一手鲜血。
女人痛得神志不清，却还在一遍遍重复着走调的两个字。
亚伯。
“叫御医。”裘吉唤门外宫女，沉着冷静，毫无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