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庆功宴

　　夜晚，庆功宴开始，整座蜘蛛宫灯火通明。
　　亚伯拉罕揣着黑匣子去找莱恩，莱恩有些紧张：“我们迟到了！”
　　亚伯拉罕耸肩：“小事。”
　　“他们应该对主角多些耐心。”他又说。
　　然后他打量莱恩，莱恩一身裁剪得体的蔚蓝色长摆礼服，不仅显高挑，而且衬人更俊。
　　亚伯拉罕说：“我有件东西给你。”
　　然后，他拿出了黑匣子，莱恩一见黑匣子，眼睛忽然亮了：“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亚伯拉罕说：“在哈迪斯神庙，你一见它就挪不开眼，本来，我打算当场给你。”
　　“现在也不晚。”莱恩双手捧住黑匣子，放在胸口，“太好了，我正犹豫该怎么跟你讨呢。”
　　莱恩欢欢喜喜地把东西收入云戒，亚伯拉罕同他一起去庆功宴的路上问：“方便告诉我，那支匣子是什么东西吗？”
　　“当然。”莱恩从不对朋友设防，他回答：“匣子叫曜铁匣子，顾名思义，拿曜铁铸的。”
　　亚伯拉罕顿时明白了。曜铁俗名封印金属，是御灵师间鼓吹的三大金属之一，曜铁的作用一般是限制、封印以及保存，它通常以储物戒指云戒的主要制作材料的身份出现。同时，曜铁会因为品质的差异呈现出不同色泽。身为贵族的亚伯拉罕自然见过曜铁，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漆黑如墨、晶莹似玉的曜铁。
　　亚伯拉罕猜测：“里面肯定封着了不起的东西。”
　　莱恩：“是的。金在其中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因此我猜测里面装的是龙的骸骨。”
　　亚伯拉罕惊讶。龙。
　　这世上有记载的龙，除去莱恩的那头，便只剩下西格的坐骑——那头令魔兽闻风丧胆，吞吐金色火焰的巨龙泽尔勒若拉！
　　西陆上，每个小孩都是听着英雄王西格的故事长大的，因此每个小孩也知道，在故事的最后，击败了万恶异族的西格，在黎明到来之际失踪了。西格的到来和西格的离开一样神秘，这份独特的神秘，加深了西格在人们心中，神明派来的救世主形象。西格失踪后，他的坐骑，那头不可一世的龙呢？有人说它同西格一并回归仙班，有人则说它被葬在了黄沙之下。
　　而育沙国的确大半国土陷在黄沙里。
　　“我想用这块骨头，制出秘银。”莱恩道。
　　秘银是三大金属之一的死亡金属，虽然被称作金属，但它其实是用魔兽的骨头混合特殊符咒制成，它的功能和它的名字一样，带来死亡。某些高级魔兽，拥有假死、复活、借壳转生的本事，但若杀死的它们的利器是用秘银制成，它们便无计可施，只能接受灵魂和肉身的双重死亡。而当今，一方面高级魔兽绝迹，一方面符咒缺失，秘银的功效随之削弱，但如果是龙骨，是泽尔勒若拉的骸骨，那么‘双重死亡’重现江湖，也不是不可能。
　　亚伯拉罕明白了莱恩要干什么：“你先前说的，打败七阶魔兽的新方法，就是这个？”
　　莱恩承认：“没错。”
　　亚伯拉罕笑：“预祝你成功。”
　　莱恩：“谢谢。”
　　两人聊着聊着，到了举办庆功宴的宫殿，殿内歌舞正盛，皇帝居高座，见他们来了，立马招手，示意他们去自己右手边第一个，特意留出的双人席。
　　“诸君，吾儿身旁的这位，便是布朗克先生。”皇帝向臣子们介绍莱恩，莱恩羞涩地举起酒杯，回应众位大臣的敬酒。
　　一番腻耳的褒奖后，皇帝屏退舞女，裘吉站在他身旁为他斟酒。
　　舞女退去后，乐队奏乐的风格转变，臣子们停下敬酒的手，意识到皇帝可能要宣布什么了。
　　“诸君——”皇帝开腔，臣子们正襟危坐，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我们自诩帝国，但其实梅涅卡的辉煌，我们只在史书上看过。九百年前，始皇霍斯·梅格思代替失踪的西格·乌拉诺斯，安抚难民，建立了历史上唯一一个一统西陆的国家梅涅卡帝国。那时，我们万国朝拜，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人民，全跪伏在始皇脚下山呼万岁。各地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地运入费奥里，若将它们堆起来，简直要堆出另一个费奥里，一个全是黄金、宝石打造的费奥里。”
　　皇帝说话时，眼中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仿佛往昔的金色岁月在他眼前，一一掠过。
　　“然而九百年过去，诸国一一剥离，曾经航行大海的巨舰，凋零成枯河上搁浅的独木舟。而独木舟上的人——我们——梅涅卡的王孙贵族，依然陶醉在万朝上国的美梦中沉醉不醒。”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
　　皇帝的情绪，越发激愤，席下群臣鸦雀无声，沉默在他们心头蔓延，无人敢抬头看皇帝，除了亚伯拉罕。亚伯拉罕从他说“然而”起便抬头盯他。
　　皇帝也看着亚伯拉罕，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碰撞，但亚伯拉罕看不清皇帝背光下，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
　　“所幸吾儿亚伯，给我们带来了希望。他英勇无畏，天下无双，每当我看向他，就像在看耀眼的太阳！如此年轻、如此有为，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与他争辉的少年郎！何况——他还如此受百姓拥护。”
　　亚伯紧盯他翁动的唇，握酒杯的手愈发用力。他恨不得当场站起来，跳上去，撕烂皇帝那张喋喋不休的嘴，让皇帝再也讲不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恶心话。
　　“你们都将他捧为家国振兴的希望，不是吗？”皇帝悠悠然道。
　　诸位大臣摸不清皇帝的心思，只好沉默。他们脑子转得飞快，立马产生多种猜测，而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觉得，皇帝这是要秋后算账了。月余前，皇子亚伯拉罕一身戎装上殿，士兵臣子无一阻拦，甚至亚伯拉罕抽出了佩剑抵在皇帝脖颈擦出了血，大家依然无动于衷。哪怕溺爱的父亲能够容忍孩子的僭越，也不见得无能的皇帝能够原谅臣子的助纣为虐。无论臣子们私底下如何蔑视皇帝，但皇帝终究是皇帝，数代君主制下来，对皇权的敬畏早已刻进他们的骨血。他们宛若一只只待宰的羊羔，低头露出自己的脖子，等待头顶即将落下的屠刀。
　　皇帝不再注视亚伯，裘吉再度为他斟酒，他喝一口，不急不忙地继续未说完的话。
　　“欣慰的是，你们同我想的一样。”
　　大臣只觉雨过天晴，突然明白皇帝一席话的真正用意。他们一个接一个抬头，某些强烈拥护亚伯拉罕的老臣甚至热泪盈眶。
　　皇帝站起来，身形佝偻，掌酒的手轻微颤抖，他说：“吾年迈昏庸，愚蠢无能，早在继位起，吾便意识到，吾不配这个位置。奈何兄弟姊妹皆仙去……”
　　皇帝长叹一声：“好在吾儿亚伯，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好儿郎。”
　　“陛下！”台辅撒西·茨韦尼茨忍不住惊呼。但此外他也在说不出别的话。哪怕以亚伯拉罕的年纪，继统不合礼制，他也不会出言阻止——这一天他实在盼了太久。
　　“依礼，需所有皇子成年，方能开始‘传承试炼’。吾应该等亚伯十六娶妻后，再提继承之事。但是——百姓不愿再等，吾也不想再等。千古帝业，不可葬送在吾手中。”
　　皇帝情真意切，他一个个看过臣子，同样眼含热泪：“是故，吾决定，将传承试炼定在两个月后，建国节当天，诸君意下如何？”
　　诸大臣分为两派吵嚷，同意派直呼陛下英明，反对派则请求延期，理由是皇子年纪太小，在陛下健在的情况下，不该过早地背负重担。
　　他们直接将试炼当作亚伯拉罕继位的前一环节，完全无视皇帝身边还站着位，同样要参与试炼的大皇子裘吉·梅格思。
　　最终，皇帝在两者中妥协，将日期再往后挪一个半月，定在六月三十二，亚伯拉罕生辰当天。
　　而这项决定的主人公亚伯拉罕，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他仅是盯着皇帝。
　　他猜，皇帝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