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小说巴士 / 脊令山 / 五 民国废止中医,建丰戏弄先生

五 民国废止中医,建丰戏弄先生

章节出错了,点此刷新,刷新后小编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稍后再试。

  (五)民国废止中医,建丰戏弄先生
  民国十八年,公元一九二九年春。
  南京国民政府迫于激进派的压力,下令废止中医,在全国积极推广西医。然一石击起千层浪,各地中医请愿团奋起抗争,声势浩大,纷纷赶赴南京,批评当权者饮鸩止渴,误国误民。政府不堪重压,终撤销一切相关法令,但对中医开始实行严格管制,原师徒相传的中医大夫需获得相关考核认证,方可行医。
  张定远已从少东家变成了张老爷,他是洪县最有名的中医大夫,之所以有名,不仅是因为他的医术高明,更是因为他的诊费是一般大夫的三倍,如果是夜里出急诊,价钱再翻两倍,这绝不是普通人家能负担起的。他在洪县的东大街开了一家叫“济元堂”的药铺,铺子上老老少少包括他自己有八位大夫,二十多个伙计,整个铺子将东大街的长度占去了二成,规模在全县无出其右。
  洪县的百姓都知道张老爷的祖上并不是做这一行的,又因他的药比别处贵,所以对他新立的这个招牌并不买账,大伙儿更习惯去北大街的百年老字号“归一堂”问诊抓药,那里同样的药总比济元堂便宜两分,并且那儿的大夫和伙计待人热情,说话懂得分寸,即便是不治之症,也会尽力挽救,忙前忙后,替病人家眷分忧,还会给他们推荐寿店,说拿着归一堂的名贴去寿店买棺材,他们就不会以次充好。而济元堂的大夫伙计,治个病总板着个脸,也不说点吉利话,见人不行了,只会让家眷抬回去,准备后事。虽然济元堂不像归一堂那般每日门庭若市,宾客如云,但张老爷从不为生意心焦,他的父亲十几年前坐上了县令的位子,因此县里殷实的人家就算是绕远路,都会上济元堂请大夫去家中诊脉。
  张老爷虽家业兴旺,经营柜上的事倒也兢兢业业,恪守本分。他的老宅在县城以北二十里外,青龙山下一个叫张家庄的地方。每日天未亮时,他就从家中出发赶往柜上,只是每天都必须经过归一堂的大门口,而他又从不让赶车的长工金顺抄近道,每次经过归一堂时,金顺都会心照不宣地大喝一声“驾!”,马一使劲,车子一颠,张老爷便明白了,幽幽一声“急什么!”。他即使不掀开车帘子,也知道这时“敕造归一堂”的老匾下必定立着梯子,两个伙计正在仔细擦拭,那是曾经的大清国皇帝赏赐的,以嘉奖归一堂的老祖宗在太医院立了功。整个洪县没有哪家商户的招牌比这块大,青底金字,甚是气派。牌匾下也必定笔挺地站立着归一堂魏老板的长子,他每日都要亲自迎接第一位到访的客人,见张老爷的马车路过,总会高声道:“张老爷早啊!”这时张老爷才会轻轻掀开帘子,朝他颔首笑道:“魏掌柜早!”
  张老爷每天到济元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给中堂两幅挂像敬上一炷香,念念有词:“神圣工巧,福泽乡邻。”他供的不是财神爷,也不是关二爷,而是他的岳父和医圣张仲景。在二十多年如一日苦心孤诣地钻研岐黄之术后,张老爷诊病已是出神入化,来人还未及开口,他便能听步观色,说出个八九不离十。只是他从不轻意给人拿脉,县里的大户人家都是三请四求,他才会勉强答应,但只要他愿意开方子,就必然药到病除。他在柜上立了一个规矩,老郎中们开的每一副药方,都必须经过他或者吴掌柜过目,写下一个“可”字后,才能交给伙计们抓药。这一来是为了能从中汲取些长处,以增进自己的医术;二来是让老郎中们放宽心诊病,即使出了岔子,也是经过了他的认可,不必让他们担责。每次张老爷诊脉后,必要叮嘱来人一句:“尽人事,听天命,药我开给你,能不能好,要看命数。好了,你不必谢我,多捐点善事;不好,也别怨我,天命不可违。”
  依理说张老爷家业殷实,衣食无虑,父亲又是本地的父母官,他大可不必自己去折腾个药铺捡些散钱,只需坐在家中养尊处优,按时收取田亩的租子,再放些闲钱到钱庄上收些抽头,便可高枕无忧了。但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岳父临终前的嘱托,这十七年来他铭记于心,不敢懈怠。
  “看报呢,看报呢!蒋、汪争权,鹿死谁手?中西医之争,尘埃落定,中医大胜!”报童的吆喝声传进了济元堂,伙计要了一份,送到楼上。
  “既要推行新医,好好的循序渐进不行嘛!非要结党营私,搞成了党派之争。看来咱们家也得审时夺度,可别走了神站错了队。”张老爷将手中的报纸扔给吴掌柜,“师哥你看看,‘废止中医案’又被废止了。”
  “我早料到会如此结局,民国百废待兴,这帮人不想着如何把日本人赶走,天天瞎折腾医疗新旧之分,只要能治病,管它新医还是旧医。”
  “那可不一样,以前是中西之分,现在是新旧之分,民国是新的,所以样样都要新的,旧医是大清留下来的,所以要不得。”
  吴掌柜将报纸翻过来覆过去,懒得看文章,笑道:“将来这济元堂是要传给大少爷的,莫不如让他今年考学去南京或者上海学一学新医?他的救命恩人不就是上海医院的张院长吗?”
  “你是他的长辈,叫你不要叫他大少爷,叫丰儿就行,每次一提他就是一口一个大少爷的。”张老爷道,“那兔崽子你是知根知底的!他哪是这块料?这么大人了,桔梗和甘草都分不清。要是换作当年,五百多味药一个月下来识不全,要被师傅撵出去了。”
  “我们大少爷将来是当官的料,瞧他那俊模样,就不是个寻常人。”伙计给二人茶杯中添了添热水,笑道,“老爷,今日杨老爷在山上得了野味,送到家里了,说是给大少爷补补身子,夫人让您和吴掌柜一起回去,说要聚一聚,让马叔赶着车过来接您,他在外头候着半个时辰了。”
  “怎么不早说!”
  “马叔说时间还早,您在楼上和吴掌柜商量事,不便打扰。”
  “马良这个死老头子也真是,外头还下着雨呢!”张老爷赶紧起身,拎起茶杯灌了两口。
  “马良是个懂规矩的人。”吴掌柜笑道,“这年头,懂规矩的人越来越少了,没了辫子也没了规矩。”
  “走吧!你师妹叫你吃饭是假,跟你唠叨我的不是是真。”
  二人坐上马车后,毛毛雨变得淅淅沥沥,赶车的长工马良依旧将车驾得不紧不慢。张老爷怕他淋透了会着风寒,便劝道:“马良,你走快点,回去赶紧换身衣裳。”
  “没事老爷,路滑,这身蓑衣紧实着呢!”
  “你这车赶得挺稳当,回头地里的事就别忙活了,专门给我赶车吧。”
  马良沉默了半刻,轻轻挥了挥鞭子:“老爷,我还做得动。”
  张老爷笑道:“没嫌你做不动,是金顺那小子每天赶车不知轻重,颠得我晕头转向,到柜上半天都缓不过来。”
  “那就听老爷的安排。”
  吴掌柜笑道:“他是怕自己老了,白吃主子家的饭,糟蹋了粮食。”
  张老爷笑着摆手,让他别说大声了。三人刚到张家门口,就见家中的教书先生怒气冲冲地从大门钻出来,张夫人紧跟在后,一个劲地赔不是。
  “这是怎么了,付先生?”张老爷忙下车拦住。
  “您的儿子,我教不了,您还是另请高人吧!”先生半空中挥着双手气道。
  “付先生,您先别生气,下着雨呢,进屋说进屋说。”张老爷忙搀扶住先生,往屋里请,回过头沉着脸问夫人,“建丰呢?”
  张夫人斜了他一眼:“还能去哪?躲他干爹家去了。”
  “金顺,去他干爹家,把他给我捉回来。”张老爷朝院中喊了一声。
  “老爷,我哪敢捉他呀!”金顺无奈地扭了扭,“他能揭我一层皮,您瞧我这头发,上次您让我绑他,事后被他剪成癞利子,还没长起来呢。”
  张老爷瞪了他一眼,骂道:“狗日的你脑子塞了屎,那你就喊他回来吃饭,把他干爹叫上一起来。”
  先生进屋后,叹了一声气,一五一十地控诉他的学生所作所为,张老爷听后气得手抖,一跺脚,当着先生的面,将茶杯高高举起,砸了个粉碎。原来张建丰昨日没有背下先生教的文章,还说他教的尽是些没用的东西,于是先生拿戒尺打了他两下,哪知他记了仇,今日趁先生去蹲茅房的时候,偷偷摸摸绕到后面出粪的地方,蹑手蹑脚地挪开篱栏,搬起一块大石头扔到粪坑里,那浓稠的大粪溅得老高,和着几只白蛆,溅到了先生白花花的屁股上,先生吓得来不及拎裤子,双脚被裹着一跳一跳冲到院子里,跌了一大跤。
  “我的亲娘喂!我当是日本人的炸弹掉下来了!”先生骂道,“兔崽子,你别跑,我不刮了你的鳞!”
  张建丰故意在院子里钻来钻去,引诱先生抓他,但先生的手碰到他就像碰到一条粘滑的鲶鱼一般,怎么也抓不牢,最后他爬上了围墙,又窜上了槐树,先生只能干瞪着眼睛,哭丧着咒他是个挨枪子儿的货。
  “瞧我这身上,臭气熏天,哪还有心情在这喝茶!”
  “这么大人了!”张老爷朝夫人怨道,“都该娶妻生子了,还像个十岁的孩子,都是你惯的!还不给先生置点衣裳洗换。”
  张夫人会意,忙将一袋钱放到桌上递予先生:“逆子难教,委屈先生了,还请您大人大量。待他回来,老爷定会好生管教。”
  先生将钱袋子推到一边:“算了算了,我胡子都白了,要不是老县长的情份,我何必天天跑这么远来教他。”
  张老爷起身,将钱袋塞到他的怀中:“家父也常说先生高风亮节,育人无数,逆子凡偶近器,性格乖张,让先生费精劳神了,张某实在惭愧。还请先生宽宏大量,赏识张某一份薄面。这点心意,还望先生收下,得空裁件新衣裳。”
  “既然如此,却之不恭,我就先回了,身上着实难受。”先生起身,又道,“毫末不札,将寻斧柯,我教了这么多人,真是没见过这样的。”
  见先生走后,张夫人将茶杯往桌上一磕,怨道:“叫你不要把报纸往家带,你天天带,丰儿看了后,这心是越来越大了,天天叨唠着要什么自由不自由的,书也不肯好好背,你还怨我惯着,你怎么不去质问老爷子,他比谁都惯着。”
  张定远摇头叹了一声,呷了口茶,烫得全吐回到杯子里。
  吴俊来劝道:“哎呀,师妹,小事小事。师弟那是说给先生听的,又不是真埋怨你。再说了,哪有为娘的不疼自己孩儿?建丰不是还没成亲嘛,你们啊,趁早给他寻一门亲事,等他一娶妻生子,自然就稳重了。我们年轻时候也一样,一样!”
  “娘,姐姐脚疼,又哭了,她要拆裹脚布。”张定远的小儿子张建川一颠一颠地跑了进来。张夫人伸开双臂将他搂进怀里,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心肝儿!我的心肝,你看看谁来了。”
  张建川从母亲腿上滑了下来,鞠躬道:“吴叔叔好!”
  “建川真懂事!会背几首诗了呀?”
  “我能背八十三首了。”
  张夫人笑道:“川儿,把昨天先生教的诗背给吴叔叔听听。”
  张建川双手靠向背后,开始摇头晃脑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哎呀,建川真厉害!吴叔叔都不会背呢!”
  张建川一跳一跳地又钻回了母亲怀中:“娘,哥哥呢?他说要给我做风筝呢!”
  张夫人往他嘴里塞了块蜜饯:“你哥去干爹家了,一会子就回来。”
  张定远道:“五岁多了,还不给他断奶,你还说不惯着!”
  “该哄着的时候还得哄着,你光打他,那书能打进肚子里?再机灵都被你给打钝了!我的儿子,我有分寸。”张夫人用绢子给小儿子擦了擦口水,起身抱起他,“咱们不理你爹了,看看你姐姐去。”
  张定远摇摇头,叹道:“你师妹也是这么把丰儿从小惯到大的,掉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我要打他,她能跟我拼命!丰儿四岁才断奶,这个小的更甚,五岁了还不给他断,以后啊,肯定比丰儿还难管教!”
  “建丰念书好就行了,在新学堂里回回拿第一,这洪县谁家儿子能比得了他?今年考上大学,那就是咱洪县头一个大学生,再说师妹生他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多疼他一些也是应当的。”
  “但愿他能考上吧!”张定远朝门外远处望了望,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等考上了,让他替我去师傅坟上多磕几个头,师傅,不许我去……”
热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