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吕宋 下

　　晚上，铁牛又来到了总督府，这地方他已经不陌生了，轻车熟路地在府内四处转悠。
　　远处湖畔的凉亭中点亮了灯笼，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铁牛悄悄地走了过去，只见亭中的八仙桌上摆着几壶酒，四五样小菜，一个三角眼鹰勾鼻，长脸虬须的大汉正在自斟自饮。他的酒量非常不错，一口气喝了三四杯却没任何醉态，这从他犀利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
　　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从桌下的阴影中爬过来一个人，跪在大汉脚下用力抽着自己的嘴巴，虽然他的脸已经肿得像个猪头，但铁牛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自己昨天抓到的那个阿彪。
　　阿彪惭愧地说：“总督大人，我没用。许柴佬被人劫走全是我的责任。”
　　铁牛嘿嘿冷笑，原来这家伙就是总督啊！横看竖看都不像人民的父母官，倒像一个打家劫舍的强人。
　　总督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扶起阿彪，笑道：“彪子，用不着这样自责。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没人的时候就叫我大哥，一口一句总督把我们兄弟俩都叫得生份了。我们从小就相依为命，你是我阿木的亲弟弟，我怎么会怪罪于你呢？反正许柴佬的财产已经全部到了我们手里，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劫走就劫走呗！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彪感激万分，“谢谢大哥的宽宏大量。”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来，喝酒。”阿木倒了一杯酒给阿彪，又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
　　阿彪含泪将酒饮下，弱弱地问：“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咱俩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但说无妨。”
　　“听狗蛋说今天有人在酒楼闹事，可这群废物却让肇事者跑了，气得我把他们几个狠狠地揍了一顿。”阿彪气呼呼地说，“我现在都不明白，大哥你处心积虑抢了这间酒楼到底有什么用？我们又不会打理，酒楼现在一点生意都没有，总不能叫兄弟们到大街上拖人进来吃饭吧！搞得我每次走到那里都觉得心烦意乱。”
　　“彪子，我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用脑子想一想，你什么时候见我做亏本的买卖？不错，我们现在的确有很多钱，但这些钱连一个铜板都见不得光。我要这间酒楼的目的主要是给我们洗钱用的，赚不赚钱无所谓。今时今日以我的地位虽然没人敢来查我们的底，但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凡事都应该未雨绸缪。”阿彪微笑道，“有了这间酒楼，以后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所有的钱都是我们开酒楼赚来的，我们的钱来得干干净净。’这样不是更好吗？”
　　“还是大哥有远见，你的话真的很有道理。我就奇怪了，我们明明是一母同胞，为什么大哥你这么英明，我却傻乎乎的呢？”阿彪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好比去年，你把路过的新任总督杀了，拿着他的官印自己当了总督，带着我们这群兄弟一起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这可比我们做山贼强多了。”
　　“相由心生，我果然没有看错。”铁牛总算明白了，原来他们都是山贼出身，怪不得如此残暴不仁，贪得无厌了。“哼！落到我手里看你们还能蹦跶几天。”
　　“彪子，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你越是心狠手辣，越是卑鄙无耻，就越能飞黄腾达。现在我当总督你做山贼，官匪勾结黑白一家，在吕宋又有谁敢不听我们的话呢！”阿彪得意地说，“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山寨盯着，我们的钱可都藏在那里，让别人看着我可不放心。”
　　阿彪拍着胸脯保证，“大哥你放心，那些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我一定会看得紧紧的。”一仰头将桌上的半壶酒“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打着酒嗝起身离去。
　　酒能误事，彪子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呢！阿木溺爱地瞧着弟弟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彪带着四个手下骑着马往城外跑去，铁牛在后面紧紧跟随。这几人都是白天在酒楼见过的，那个包得像粽子一样的家伙不正是自己揍过的伙计吗？让一群山贼管理酒楼，有生意才怪呢！幸亏没在那里吃饭，说不定吃的就是人肉包子，我倒是无所谓，郑和肯定会受不了。铁牛心里想着，脚不停蹄地跟着他们跑了二三十里路，经过官道的岔路口又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山路，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座险峻的山前。
　　阿彪皮鞭一甩，策马往山上奔去。听见马蹄声，从荒废的山神庙里冲出来几十个山贼，见到阿彪后一个个热情地打着招呼：“二大王，你回来了，快来喝酒。”
　　阿彪摆了摆手说：“不喝了，今天我喝了很多，先到外面吹吹风醒醒酒。”
　　“二大王，什么时候也带我们出去开心一下啊！”一个山贼奸笑道。
　　阿彪笑骂道：“你们这群混蛋，山上有酒有肉还可以赌钱，难道还不满足吗？”
　　山贼们嬉笑着一哄而散，走进庙里又开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猜马划拳一片喧哗，还不时传来杯子碗筷打翻在地的声音，没过多久吵闹声渐渐平息，然后就传来了震天的呼噜声。
　　阿彪叹了口气，自责地说：“我才下山几天他们就松懈成这样，看来要对他们从严管理了。大哥说金钱可以腐蚀一个人的意志，这句话当真不假，想当年他带着我住着冰冷的山洞，啃着干硬的馒头，不还是打下了一片大好的基业？”想到此处，他脸上露出了颇为自豪的笑容。
　　晚风轻柔地吹着，阿彪酒劲上头，打着哈欠说：“还是先去藏宝洞看看，要不然觉也睡得不踏实。”摇摇晃晃地往庙里走去。
　　山贼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到处都是破碎的酒坛、杯子，一片狼藉。阿彪穿过后门走了没多远就来到一个荆棘密布的山崖边，推开立着的一堆枯柴又卸下几块门板，一个两米高宽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山洞里堆满了黄金白银，珍珠玉石，阿彪激动得两眼放光，抱着一堆黄金喃喃自语道：“这么多的钱，我这辈子都花不完啊！”
　　“你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花钱了。”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阿彪转头一看，只见一条水牛站在山洞外。他吓得一哆嗦酒也醒了不少，心里暗暗叫苦，这不是昨天遇到的那条水牛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这家伙可真是自己的克星，白天被他一吓晚上睡觉都被惊醒了好几回。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凉飕飕的，瘫在地上苦苦哀求：“别杀我，我把这些钱全部送给你。”
　　铁牛低头一顶撞塌半边山洞冲了进来，先是抖了抖身上的尘土，然后笑道：“如果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当然不会杀你。”
　　阿彪大喜过望，大哥说得果然没错，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世上没有人不喜欢钱，想不到就连水牛也不例外。他陪着笑脸说：“我保证听你的话，就像昨天那样。这次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
　　铁牛的语气很温柔，“我知道你很听话，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动手打你。这次的事情很简单，你把阿木和你自己做过的每一件坏事都写出来。”
　　阿彪愣了，虽然自己是个傻大个，但还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如果这些罪行被人们知道了，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铁牛笑呵呵地说：“我这个人非常讨厌暴力，如果你不听话，迫不得已我只好动手了。”
　　他笑得越真诚，阿彪心里就越害怕，哭丧着脸说：“我这就写，别打我。可是这里没有纸笔，我怎么写？”
　　“这好办。”铁牛抓起他的右手往地上一杵。阿彪惨叫一声，五根手指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铁牛又把他身上那件月白丝绸长衫扯了下来，嘲笑道：“你喜欢把你大哥的话当做口头禅，他刚才还教过你做事要动脑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还好我有准备。现在纸和笔都有了，赶紧写！”
　　大哥有没有说过这句话阿彪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一边偷偷地瞄着身边这条凶狠的大水牛，一边用流血的手指颤抖着写了起来，不知是手疼还是心里恐惧，写了一会儿他就满头大汗，身体直打哆嗦。
　　铁牛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畅快，恶人还须恶人磨，对付他这种人就不能讲客气。
　　寥寥草草写了几行字，阿彪把衣服递给铁牛，可怜巴巴地说：“我写好了。其实我们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只是偶尔做错了一两件事情。”
　　铁牛随意看了看，全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看来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冷不丁抓住阿彪的手又往地上一捶，一本正经地说：“你的笔没有墨水了，我给你加一点。”
　　“手指肯定断了。”阿彪心里很清楚，“都说十指连心，这句话当真没说错。”虽然手上剧痛，但他却不敢叫出声来，这条水牛喜欢不按常理出牌，万一惹他生气，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铁牛厉声呵斥，“你以为随便写点东西就能糊弄我吗？你们的底细我都查得一清二楚，杀害总督，打劫商贩，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给我重新再写，如果还敢隐瞒一个字，我马上杀了你。”
　　阿彪这下可真的傻了，这些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吧！
　　铁牛沉着脸坐在一旁监督他，还时不时帮他加点墨水。写了大半个时辰，一米多长的衣服上全部写满了字，这次果然写得详详细细，连他小时候偷看别人洗澡的事都写了出来。
　　阿彪满脸讨好地说：“这样写行吗？我可是把五岁起到现在所做的坏事全都写了出来。”
　　铁牛冷哼一声，“写倒是写的够详细，就是字太难看。瞧你的样子也没读过几年书，算了！不为难你了。”
　　哈哈！二爷我终于脱身了。阿彪心中的激动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眉开眼笑地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走？走到哪里去？我让你走了吗？”铁牛眼睛一瞪。
　　被人忽悠的感觉很不好，阿彪终于把恐惧化作了愤怒。“你刚才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把罪行交待清楚就不杀我吗？你这个骗子，为什么要欺骗我这个老实人。”他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吼道。
　　“我这辈子从不骗人，所以绝对不会杀你。”铁牛认真地说，“我会把你交给吕宋人民，让他们去审判你。”一巴掌就把他拍晕了。
　　铁牛回到宝船，把阿彪往甲板上一丢，将打探到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郑和兴奋地说：“兵贵神速，我们现在就行动。我带人上山剿匪，铁牛王你去抓阿木那个冒牌总督。”
　　此时阿木正在一个人喝着闷酒，不知为什么自从阿彪走后他就觉得心神不宁，似乎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昨天郑和来问许柴佬的缘故。这个郑和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偏偏自己还要装出一副笑脸来应付他。没办法，实力不如人只能继续忍啊！只要坚持到他离开吕宋就没事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开朗起来，脸上不禁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砰”的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紧接着便是“乒乒乓乓”刀剑互砍的声音，闯入者和总督府的卫兵交上了手，片刻之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敢夜闯总督府？是嫌命太长了吗？”阿木冷笑不已，这一年多来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前来捣乱，无一例外都被卫兵拿下，最终死在了大牢中。
　　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大群全副武装的中国水兵包围了小楼，领头的是一头威武的水牛。
　　阿木大惊失色，“你……你们擅自闯进我的官邸，太不讲道理了。难道中国就只会恃强凌弱吗？”
　　铁牛把阿彪写的罪状往他脸上一丢，威严地说：“你做过什么事自己心知肚明，这是你亲弟弟写的，难道他还会无中生有污蔑你吗？”
　　阿木眼露凶光，脸色变得狰狞起来。“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只要闯出这个房间，我就可以继续去做逍遥自在的山大王。他们人多势众，怎样才能全身而退呢？”他心里不停地盘算着，终于打定了主意：“富贵险中求，看来只有铤而走险了。”
　　阿木高举双手，慷慨激昂地说：“这都是阿彪一个人干的，与我无关。我现在暂时投降，但我保留向中国皇帝申诉的权利。”
　　三个水兵拿着铁链走了上去，抓住阿木的手准备上锁。忽然阿木用力一挣摆脱了两个水兵的铁腕，掏出袖中的匕首朝另一个水兵扑去，妄图把他当作人质。
　　铁牛嘿嘿冷笑，阿木的一举一动全被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如果这样都能被他跑掉，那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一个箭步冲上去，铁拳狠狠地打在阿木的肚子上，这家伙哼都没吭就从窗户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掉入湖中。
　　铁牛摇头叹息，阿木真是个祸害，死了还要污染这么纯静的湖水，真是太可惜了。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天终于亮了，东方升起一轮崭新的太阳，把黑暗驱赶得无所遁形。
　　郑和也凯旋而归，此役不仅抓获了五十多个山贼，还缴获了大批贼赃。
　　宝船上，郑和将两箱黄金放到许柴佬面前，“这是阿木从你手中抢去的，现在物归原主。等你的伤养好了，再重新把晋江酒楼开起来，做更多的美食给人们吃。”
　　许柴佬先是一喜，然后又摇着头说：“我的家产并没有这么多，我只拿回我应得的那部分。郑大人，我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把华侨们的财产全都退还给他们。”
　　铁牛与郑和相视一笑，对许柴佬的这番举动表示赞赏，不贪财，有爱心，是个正人君子。
　　“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把钱还给他们。”郑和笑道，“这些黄金你还是收下吧，多余的就当是对你做冤狱的补偿。”
　　许柴佬激动地说：“有强大的祖国为后盾，我们这些海外游子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忽然他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现在那个可恶的总督终于死了，但不知下一任总督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也像阿木那样贪婪残暴，那我们又要受苦了。”
　　郑和也陷入了沉思，他的话不无道理，中国舰队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吕宋，怎样才能保证华侨们的利益不受损害呢？
　　铁牛哈哈大笑，对许柴佬说：“这很简单，就由你来当吕宋总督，这样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郑和也是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来当总督？我是中国人，吕宋人民会同意吗？”许柴佬一脸震惊。
　　“无论在哪个国家，老百姓都是最可爱的那群人，他们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有饭吃，有衣穿，不再受人欺负，能过上好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吕宋由谁当总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改善民生，让人们过上幸福的生活。”铁牛语重心长地说，“阿木是土生土长的吕宋人，但他又给人们带来了什么？你不要有思想负担，只要怀着一颗为老百姓服务的心就可以了，我相信他们会拥护你的。如果有人胆敢故意刁难，你也不要害怕，只需记住一句话：‘不管你身在何方，强大的中国舰队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放手去干吧！”
　　听了铁牛铿锵有力的这番话，许柴佬豪气顿生，“铁牛王，郑大人，我接受这个任命。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当好吕宋人民的公仆，再也不会让华侨受到任何人的欺负。”
　　“我现在就飞鸽传书回京城。”郑和说道，“你先暂代总督之职，把阿木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
　　在中国水兵的簇拥下，许柴佬意气风发地踏进了总督府。他的工作安排得有条不紊，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阿木的罪状公示吕宋全国，然后将阿彪等一干山贼全部斩首，把他们的不义之财发还给原主。又下令减轻赋税，发展生产，兴修水利，这一系列政策得到了吕宋人民的支持，大家都真心拥护他当总督。
　　这天，许柴佬将几箱金银送上宝船，诚恳地说：“华侨们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钱，剩下的这些都是找不到主人的，我就自作主张送给铁牛王，因为他的功劳最大。”
　　铁牛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虽然自己对钱不感兴趣，但是带回中国充实国库那还是挺感兴趣的。
　　许柴佬又端出几个坛子，刚把坛盖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就充满了每个人的鼻管。
　　郑和惊喜地叫道：“是福寿全，今天终于可以大饱口福了。”
　　铁牛夹了一块细细品尝，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的圣旨终于来了，正式任命许柴佬为吕宋总督，统领军政财务一切大权。
　　许柴佬也不负众望，把吕宋治理得井井有条，在这个岗位上满腔热忱地工作了二十年，深得吕宋人民的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