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苏禄 上

　　如今的吕宋政局稳定，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郑和与铁牛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临行前许柴佬又送来了几坛福寿全。铁牛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羡慕地说：“郑大人，你交的这个朋友可真够意思，我们又吃又拿的可都是沾了你的光。”
　　“铁牛王，你可不能这样嘲笑我。”郑和不乐意了，“这次的事谁不知道你的功劳最大呢？许柴佬这是专门送给你吃的，说到底还是我和王大人占了你的便宜。”
　　“你们两个就不要互相谦让了，我什么功劳都没有，却依然吃得很开心，因为我做人的宗旨就是有吃不吃白不吃。”王大人两手都没闲着，左手抓着一只蹄膀，右手夹着一块海参，“不过说句实在话，郑大人可真是相识满天下，他和苏禄国东王的关系也不错，这次去了我们肯定会受到他的热情款待。”
　　铁牛笑道：“既然有个东王，那肯定还有西王南王北王啰！”
　　郑和解释说：“你说对了一半。苏禄国由三家王侯掌握权力，分别是东王、西王和峒王，实力最强的就是东王了。这哥们挺讲义气的，你和他肯定谈得来。”
　　这日宝船前方出现了一个港口，仅有的一处码头挤满了上下货物的船只，岸上尘土飞扬一片灰暗，几间破烂的木房子在海风中摇摇欲坠，真是令人担心。
　　港口这么破旧，东王为什么不好好维修一下呢？郑和皱起了眉头。
　　等了大半天，排队的船只总算少了些，郑和一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上岸来。
　　一位官员迎了上来，热情地说：“郑大人，您好！我叫巴都，承蒙东王错爱由我负责管理这个港口，按照惯例您的舰队需要缴纳一些费用，我知道您和东王是朋友，所以给您优惠了不少。”
　　郑和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该给多少就是多少。”
　　“谢谢郑大人。”巴都说道，“如果您不嫌弃就请到我那里稍事休息，我已经派人去请东王，相信很快就会到了。”
　　郑和点头答应，随他朝官衙走去。
　　这就是官衙？铁牛看着四处透风的小木屋，心里有些纳闷，港口的生意也算不错，没有必要这么节俭吧！
　　“快跑啊！官兵又来打架了。”忽然外面传来一片惊叫声。
　　“这群混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巴都脸色一变，丢下手中的茶杯急忙跑出木屋。
　　铁牛也跟着跑了出去，只见港口外冲进来两队士兵，一队黑衣服，一队白衣服，加起来估计有一百多人。领头的两个军官来势汹汹，无视拥挤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货物，皮鞭一甩策马狂奔。受惊的人们连货物也不要了赶紧四散逃窜，水果摊倒了，瓷器店砸了……到处一片狼藉。
　　巴都赶紧吹响了口哨，一群全副武装的红衣士兵跑了出来，把闯进来的那两队士兵拦住，双方拔刀相向，气氛相当紧张。
　　“麻那，巴丁，这个港口归东王管辖，你们是西王，峒王的人，有什么资格到这里来？”巴都跑过去大声呵斥骑马的两人。
　　“再过两天就是一年一度的比武了，到了那个时候港口就不是东王一个人说了算，西王和峒王也有份，我们现在过来只是熟悉一下情况。”骑枣红马的汉子趾高气昂地说道，这便是西王的亲信麻那。
　　“别忘了这两年的比武东王都是胜利者，就凭你们这群窝囊废也敢来和我们抢港口吗？”巴都得意地笑了，身后的红衣士兵也是哈哈大笑。
　　一旁的巴丁恼羞成怒，“你小小一个税吏竟敢出言侮辱，真是大胆。”马鞭冷不丁地甩了过来，一名红衣士兵避让不及被抽了一鞭。他也不甘示弱，挥刀就朝马腿砍去。
　　这下可点燃了火药桶，只听“叮叮当当”刀剑互砍的声音不绝于耳，双方的士兵混战起来，伴随着惨叫声不时有人受伤倒地。
　　一个搬运工人低头弯腰扛着两包货物走了过来，刚才他在仓库搬货，对眼前的打斗根本没有留意。这时一把钢刀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好巧不巧刚好插在工人的腰上，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身上还压着一两百斤的货物。
　　铁牛赶紧跑过去搬开货物，翻开他的身子一看，心跳停止瞳孔放大，哪里还有救呢？
　　郑和气不打一处来，竟敢在东王的地盘无理取闹，还连累到工人无辜丧命，真是岂有此理，转头叫道：“丁大力……”
　　“何必兴师动众呢！我去把他们隔开。”铁牛劝道，把稍显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走上去大喝一声，“全部都给我住手。”
　　双方激战正酣，谁还顾得上听他的话呢！就算听见了又咋地，你算哪根葱啊？
　　“我是个斯文人，最讨厌舞刀弄枪了，好言相劝你们却偏偏不听，非要逼我动粗。”铁牛无奈地摇了摇头，冲上去抓起一个黑衣士兵随手抛了出去，紧接着双手连抓像丢稻草一样抛个不停，半空中人影纷飞惊叫连连，白衣服躺在煤炭堆里，黑衣服倒在沙子当中，唯独红衣服的士兵安然无恙。
　　“哪里来的蛮牛，竟敢多管闲事。”麻那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拍马就朝铁牛冲去。眼看就要胜利在望，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如何不让他恼火？
　　巴丁也不甘示弱，策马上前和麻那并驾齐驱，两人一左一右挥刀朝铁牛砍去。
　　铁牛轻描淡写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捏住刀背，这势大力沉的两刀就停滞在半空再也劈不下去了。
　　麻那和巴丁使出吃奶的劲往回夺，可哪里动得了分毫呢？
　　铁牛嘿嘿一笑，忽然松开了大刀。马背上的两人猝不及防，刀背反弹过来刚好砸在自己额头上，幸亏他们有头盔保护，否则一定脑袋开花。可就算这样受伤还是在所难免，两人眼冒金星坠下马来。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铁牛拍拍身上的尘土，不屑地说道。
　　“快滚吧！待会儿东王来了你们就别想走了。”巴都嘲笑道。
　　麻那和巴丁一言不发，带着手下灰头土脸地走了。
　　巴都感激地说：“多谢铁牛王出手相助，要不然港口非得让他们搞得鸡犬不宁。唉！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工人。”
　　郑和不解地问：“为什么西王和峒王的士兵会来这里捣乱？难道东王就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吗？”
　　“这是国家大事，我这个级别的人可不敢妄加评论。”巴都苦笑道，“您还是去找东王了解情况吧！”
　　就在此时，港口外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迎面跑过来十多匹高头大马，当先一人不等战马停稳就一个鹞子翻身跳了下来，抱住郑和哈哈大笑，“郑大人，别来无恙啊！”
　　“东王，你的身手还是这么矫健。”郑和也很开心，“这是铁牛王，你们多亲近。”
　　铁牛打量着眼前这位东王，四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一脸坚毅，的确是条汉子，只可惜鬓角之间多了几丝白发，显得有些憔悴。
　　郑和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又关切地说：“老朋友，国事固然要紧，可也要注意身体啊！”
　　“唉！我也知道自己老了很多。”东王满脸忧愁，“这几年我没有哪天睡过一个安稳觉，都是这个港口惹起的事端。”
　　几人来到官衙，东王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苏禄虽然是个岛国，却只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大船根本靠不了岸，这严重阻碍了经济的发展。所以我提议修建一个深水良港，这也得到了西王和峒王的赞同，我们三人共同出钱出力，好不容易才建了现在这个港口。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我们投资了这么多钱，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那时经过的船只很少，税收也不足，港口年年亏损。他们两个就翻了脸，埋怨我出了个馊主意，让我拿出一大笔钱补偿给他们，港口就全部归我所有。与其三人互相抱怨，还不如由我一人独自承担，所以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可是我当时并没有这么多钱，就承诺分期付款给他们。我节衣缩食，哪怕自己过得再苦，年底也从来没有少过他们一分钱，没人知道我熬得有多么辛苦。天从人愿，一切都过去了，只要再坚持三年，我欠他们的钱就能全部付清。”东王长叹一声，那段艰苦的日子把这个正值盛年的男人都熬出了白发。
　　郑和拍了拍他的肩膀，钦佩地说：“你真厉害，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
　　“经过几年的坚持，进出港口的船只越来越多，税收当然也多了起来，最重要的是老百姓的农产品可以通过港口远销到南洋各国。这时西王和峒王就眼红了，通知我说剩余几年的钱就不用给了，港口他们两人合起来占一半，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我当然不会同意。为了争夺这个港口，昔日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变成了生死相搏的对手，甚至还大动干戈打了好几仗，想起那些无辜枉死的士兵，我的心里就隐隐作痛。”东王的眼眶湿润了。
　　“虽然我的实力在三人中是最强的，但他们两人联手对付我，双方势均力敌拼了个两败俱伤。整天这样打来打去也不是个办法，我就和他们谈判，双方议定通过比武来决定港口的归属，如果他们赢了港口就分一半给他们。我手下有名卫士长武艺高强，这两年全靠他才侥幸取胜，可就在一个月前他忽然生了一场大病，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眼看后天就要比武了，我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万一没人我就亲自上场。这一年来西王和峒王花费重金请来了很多奇人异士，为的就是能在今年的比武中一雪前耻，他们最近还招揽了两个高手，一个是日本国的相扑，另一个是高丽国的大力士。现在双方的实力是此消彼长，看来这次比武我是输定了。”东王忧心忡忡，脸色凝重。
　　东王是郑和的朋友，也就是我铁牛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惜。铁牛自告奋勇地说：“我替你去比武，保证帮你取得胜利。”
　　郑和也安慰道：“有铁牛王出马，你今天晚上就安心睡个好觉吧！”
　　“好！今晚我们就开怀畅饮，不醉无归。”东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比武的日子到了，场地就设在港口的露天仓库中。得知中国舰队巡阅使郑大人莅临比武现场，西王和峒王赶紧过来问好，四人坐在上首一起观看。
　　西王假惺惺地说：“听说连续两届比武的冠军帕奎生病了，不知东王这次派哪位高手出战呢？”
　　东王一脸平静，“这次由铁牛王代替我方出战。”
　　西王很是担忧，“那可得提醒铁牛王小心
　　，他可是我们苏禄国的贵宾，万一在比武中有什么磕伤碰伤，那我们怎么过意得去呢？”
　　“西王说得对，东王你干脆就直接认输吧！免得伤了和气。港口在你手中经营了这么多年，钱也赚够了，大家兄弟一场，你吃肉也得让咱们两个喝口汤吧！”峒王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郑和听他们两人在那里一唱一和，心里暗自好笑，现在就尽情地开心吧！等下会让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一声锣响，比武正式开始。首先出场的是代表西王出战的日本相扑，这家伙身高两米，体重五六百斤，足有两头肥猪那么重，手臂比常人的腰还要粗，全身上下只在腰间围了一块白毛巾。他抖着全身的肥肉走到铁牛面前，弯着身子说：“我叫犬养一郎，请多指教。”
　　“什么？狗养一郎？叫什么名字不好，偏要叫狗养的。”铁牛忍不住“扑哧”一笑。他对日本人可没有什么好感，虽然表面看上去谦恭有礼，其实心里比毒蛇还狠。他们善于演戏，很会伪装，目的就是让对手放松警惕，然后看准机会狠狠地咬上一口。铁牛当日在钓鱼屿就差点上了他们的当，今天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犬养一郎心中大怒，自己是日本最优秀的相扑，就连幕府将军都对自己礼让有加，这条蛮牛竟敢如此无礼，一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双臂前伸半蹲在地上，口中低吼蠢蠢欲动，犹如一只巨大的蛤蟆。正当观众被他的滑稽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时，他猛地扑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铁牛的脖子，口中大喊一声：“给我倒。”这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曾经用这招锁死了一只尖牙利爪的大熊，眼前这头水牛既不会咬人也不会抓人，能有什么威胁呢？
　　铁牛只觉得脖子上痒痒的，笑道：“好久没按摩了，挺舒服的，再用点力。”
　　犬养一郎惊骇万分，刚才这一摔已经使出了自己的全部力气，却感觉好像在和一座大山摔跤，这条水牛居然纹丝不动。他大吼一声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肥脸胀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根根爆出，终于把锁住水牛脖子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铁牛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两记暴粟，怒道：“叫你用力没听见吗？是不是没有吃饭？”
　　犬养一郎头上顿时鼓起了一个大包，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大声哭道：“不要打我的头，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打我的头……”泪流满面，居然是真的哭了耶！
　　铁牛大感疑惑，貌似自己没用什么力呀！他就这么不经打吗？真是白长了几百斤肥肉。
　　所有观众都是一脸不屑，当然也包括西王和峒王手下的武士。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士可杀不可辱”，名声往往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可这家伙却刚好相反，做人的宗旨是“士可辱不可杀”，别人轻轻打了几下就哭起了鼻子，一点骨气都没有，还出来混个屁呀！
　　西王气得七窍生烟，心道：“犬养一郎丢的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本王的面子，无论比武的结果如何，以后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其实你们都错怪了我，我并不是怕疼，而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犬养一郎似乎知道观众此刻的想法，声泪俱下地叫道。
　　说起此事可就话长了，原来犬养一郎小时候很淘气，他的父亲犬养大郎一生气就会用竹片打他的头以示惩戒。淳朴的大郎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儿子长记性，下次就不会再犯了。偏偏犬养一郎是个屡教不改的东西，大郎恨铁不成钢，打的次数越来越多，使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打头的痛楚真是苦不堪言，每次看到父亲提着竹片过来，他就吓得两腿发软泪如雨下，久而久之就在心里留下了阴影。
　　犬养一郎刚才被铁牛不经意间打了头，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刹那间涌上心头，眼前的这条水牛不知何故竟然变成了父亲的模样，手拿竹片一边打一边骂，“叫你偷钱，老子打死你……”
　　“鳄鱼的眼泪，休想骗过我。”铁牛冷笑道，一只手捏住他后颈上的肥肉，另一只手拎着他腰间的毛巾，轻轻松松就把他提了起来。铁牛把他的身子前后晃荡了几下然后往前一送，犬养一郎带着风声朝远处飞去。只听“砰”的一声，他的头扎进了一个木箱内，两条粗短的腿在外面蹬了几下就不动了。
　　一股浓烈的臭味传了过来，铁牛捂着鼻子说：“这是什么味呀？比大蒜还不好闻。难道是那个狗养的被撞得失禁了吗？”
　　郑和幸灾乐祸地笑道：“这回你可闯了大祸，好好一箱榴莲被你给砸了。”
　　“老板在不在这里？”铁牛满怀歉意地说，“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我还是会承担责任，大不了出钱买下来再丢到海里，因为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味道。”
　　郑和着急了，忙不迭地摇摆着双手，“千万别丢，听说王大人喜欢吃这个。”
　　看着他俩旁若无人地开着玩笑，西王只能暗自生气，看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峒王身上了。“凡事看开些，犬养一郎这个孬种总算打发掉了，我也并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东王心里乐开了花，铁牛王果然名不虚传，这次比武已经稳操胜券了。
　　坐在台下的朴太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刚才的比武他可全看在眼里，自己早就看犬养一郎不顺眼了，空有一身蛮力却没任何技法，还经常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嘲笑我是高丽小棒子，要不是看在西王的面子上，我早就一棒打死他了。
　　朴太从怀中取出一块丝绸，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铁棒，眼神专注而认真，好像在抚摸自己的初恋情人，这根棒子跟着自己已有二十年，就连睡觉都会放在床头。
　　“我是铁匠的儿子，从小就力大无穷，整天跟着父亲抡大锤更是练就了超强的臂力。见我有如此天赋，父亲用长白山的万年寒铁打造了一根两米长，一百斤重的铁棒。我很喜欢这件兵器，十五岁时就用它打死过两只老虎。高丽国王对我的神力大为震惊，不仅封我为‘高丽棒子王’，还委任我为皇宫卫队统领。后来高丽不幸亡了国，我就被迫四处漂泊，辗转来到苏禄之后，峒王一见自己就如获至宝，金钱美女大把的赏赐，自己也就安心留了下来。现在是报答峒王的时候了，我可不能让他失望。”朴太心里浮想联翩，对胜利的渴望让他的神情变得无比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