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内丹

　　清凉的潭水犹如一双温柔的小手抚摸着铁牛的伤口，虽然身体其他地方的疼痛已经微不足道，可脑中依然如炭火炙烤般难受，好像被人插入一根烧得火红的钉子。他抱着发胀的头不停地用力拍打，恨不得把它掰开再用冰冷的潭水浇上一浇。
　　铁牛知道越往下潜水温越低，此刻只有更冰的水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往潭底潜去，水中光线越来越暗，终于变成一片漆黑，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出现了。
　　铁牛很清楚已经到了自己潜水的极限深度，以前出现这种感觉时便会浮出水面不再勉强自己，可如今脑中清凉舒爽，他又哪里舍得离开呢？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说：“铁牛，只要在水中多待一秒，脑中的炙热便会减少一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又待了一会儿，铁牛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次可比以往进步了很多。当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水中出现了一丝亮光，隐隐约约看到好像是颗珠子。那颗珠子在他身边飘忽不定，好像在和他捉迷藏，铁牛觉得很好奇，想也没想就追了过去，此时腹中氧气已经耗尽，胸口如火烧般胀得难受。他张开大嘴吐出一股浊气，水波荡漾之中那颗珠子直冲自己而来，耀眼的光芒一闪即逝，珠子竟然被他吸入了腹中，顿时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气从喉咙直达腹部再到全身，一眨眼的功夫全身上下竟然结了一层薄冰。
　　铁牛全身战栗，忍不住大声哼了出来，是身体难受吗？完全不是！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因为脑中那股烟熏火燎般的胀痛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那道寒气在铁牛体内左冲右突，似乎想逃出身体重回水中。这时，铁牛丹田那道暖气适时出现了，这是他修习纯阳无极功练出来的真气。这道暖气迅速向那道寒气扑去，两道气在体内一相遇就展开了争斗，一会儿寒气裹住了暖气，一会儿暖气又裹住了寒气，像两个武林高手在进行殊死搏斗。铁牛的身体也跟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痛苦地在水中不停地翻滚。又过了一会儿，那两道气似乎也累了，他们不再争斗，反而互相依偎，最后竟然合为一体。
　　铁牛本来已是窒息难耐，憋得身体都快要爆炸了。忽然，他觉得体内有大量空气涌入，也不管自己还身处水中，赶紧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仿佛一个即将干渴致死的人喝到了清凉的泉水一般，精神一振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铁牛懒洋洋地躺在水中，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这些空气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我会像鱼儿一样在水里待这么久？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水中传来：“小牛，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这不是老龟的声音吗？原本打算过几天就去潭底找他，想不到却在这里不期而遇了，铁牛兴奋地往声音处潜去，才下去一丈多深脚就踩在了硬地上，应该是到了潭底。他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四处观察，就连他自己都很吃惊，水中的景象竟然看得清清楚楚。
　　潭底全部被厚厚的白色坚冰封住，在一串串珍珠般的水泡中立着一座三尺多高的冰宫，栩栩如生极为精致，也不知是人工雕刻还是天然形成。老龟正趴在冰宫的入口处朝铁牛微笑，一年不见他的样子丝毫未变，只是精神萎靡不振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铁牛在水中不敢说话，只能望着他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老龟气喘吁吁地说：“小牛，不必紧张，你现在可以像我一样在水中说话了。”
　　水中说话？我又不是水族，哪有这种异能呢？铁牛真是不敢相信。这一刻朋友之间的互相信任发挥了巨大的威力，他有十足的把握相信老龟不会忽悠自己，小心翼翼地说：“真的吗？”果然和在陆地上说话一样，没有任何的不适。
　　惊喜！激动！震撼！这种感觉铁牛曾经体会过，那是在第一次说人话的时候。
　　“我没骗你吧！”老龟笑道。
　　“你……你怎么知道？”铁牛结结巴巴地问。
　　“你刚才不是吞了一个白色发光的珠子吗？那是我的内丹。我在潭中生活了四百多年，为了适应水中的环境，不知不觉就修炼出了这颗内丹，我能在水中生活全都靠他。现在你得到了他，也就得到了我的能力，咳咳……”老龟说得很是辛苦。
　　铁牛体贴地劝道：“你先休息片刻，等会儿再说。”
　　“不能等了，我的时间不多了。”老龟摇了摇头，“以前内丹出体时，只要我用意念召唤他就会回来，但是这次他出去了三天，却怎么也不受我的控制，我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你还要给我讲故事呢！”铁牛激动地叫了起来，虽然这只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可不知为什么，铁牛总觉得和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老龟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讲故事的天赋，我的故事也不好听，你只是在逗我开心罢了，不过我也确实很开心，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铁牛赶紧上前把他抱在怀中，在他胸口上揉了几下。老龟这才觉得舒服了一点，急促的气息稍稍平缓下来，“我体内气息将绝，如果我死了内丹也将消释于水中，这未免太可惜了。刚好你来了，他又找到一个新的主人，有了你的滋养，内丹生机再起，而你也将获得我的全部传承，你懂了吗？”
　　“乌龟先生，要不我把内丹还给你，那你就不用死了。”铁牛无比愧疚。
　　老龟慈祥地看着他，“你真是一个傻孩子，虽然我们龟族是所有动物中最长寿的，但总有一天也会离开这个世界，你不必内疚，也不必感谢，这都是一个‘缘’字。”他努力地抬起头朝水面望去，口中喃喃自语，“刚才我梦见妈妈了，她说要带我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声音渐渐低了，头也无力地垂了下去，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铁牛悲从中来泪流满面，虽然与老龟相交时日不长，但已经把他当作一位良师益友，亲眼看着他从自己的怀中离去，怎能不伤心呢？他含着热泪把老鬼放进冰宫的大厅内，又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乌龟先生，你好好睡吧！我还会来看你的。”
　　铁牛双脚一蹬两手一划，身体如鱼儿般向上窜去，浮出水面望着天空明媚的阳光，闻着充满花香的空气，仿佛做了一场梦。
　　回到藏经阁，铁牛迫不及待地对张真人说：“师父，刚才我在寒水潭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接着便将如何与老龟相识，如何吞食内丹，如何拥有水中的能力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张真人一边倾听一边捋着长须思考，半晌才说：“相传大禹治水在江夏遇到水怪作乱，几年都没能成功，后来得到一只灵龟的帮助，降服了水怪这才治水成功，后来灵龟化成一座大山名叫龟山。那老龟原本来自长江，很有可能就是灵龟的后代。”
　　铁牛瞠目结舌，想不到老龟还有这么神秘的来历。
　　张真人笑道：“其实以你现在的学问所有疑惑都可以解释得通，你只是当局者迷，才觉得这件事情匪夷所思。”
　　铁牛一脸的期待，自己确实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张真人侃侃而谈，“老龟少动多睡，呼吸绵长，纳气久闭，这与武当派‘龟息功’的修炼方法如出一辙，他活了三四百年也就练了三四百年的内功，炼出内丹也就不足为奇了。其实那颗内丹就是他的真气，学武之人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内力可以通过身体的特殊部位发出体外，这就是武者口中的‘真气外放’，这些真气在冰冷的水中被凝结成固体状态，在你体内被纯阳真气慢慢消融，最终被你吸收纳为己用。”
　　张真人喝了口茶，又接着说：“体内有了强大的内力，就能轻易地将外息转为内息，氧气由真气转化，浊气由毛孔排出，所以在水中能够呼吸。真气还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体各处的肌肉，阻止外部的水流入口眼耳鼻，再震动声带将声音传出，因此在水中就可以说话了。至于水中视物那就更是小事一桩，内力高强的人耳聪目明，视黑夜如同白昼。总之这一切都需要充沛的真气为基础，我们道家提倡练气，就是理解到了‘气’的重要性。”
　　张真人的解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铁牛总算听明白了。
　　“你这次虽然机缘难得，但也非常凶险，可以说是十分侥幸。”张真人又变得严肃起来，“你所修炼的是武当纯阳无极功，而内丹所蕴含的却是寒潭深处的纯阴真气，虽然一冷一热，但同属道家正宗功法，刚好可以阴阳互补。如果换了是其他人，两道不同属性的真气在体内互相争斗，就算不窒息而死也会真气爆裂而亡。还好你现在安然无恙，如今你的内功修为已经达到了平常人几辈子都难能企及的高度。”
　　铁牛听了也是暗自后怕，在暗无天日的水底饱受那种冷热交替，窒息难耐的痛苦煎熬，这种经历真是永生难忘，当时自己的确很害怕，是怕死吗？他也说不清楚。总之一切都过去了，自己是大难不死。
　　张真人右手食指搭在铁牛手腕上，惊喜地说：“原本你是至阳的体格，所以每天必须大量喝水，频繁泡澡才能消除体内热毒，这会是你修炼过程中一个很大的障碍，我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到解决的方法，想不到有了老龟的内丹，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了。现在你的身体处于中正平和的状态，以后就是一天不喝水不泡水也没有影响，身体缺陷是天生的，而内功却可以通过后天的修炼弥补，拥有了几甲子的内力固然可喜可贺，但把身体调理好了才是你最大的收获。”
　　铁牛只知道傻笑，被天上掉落的馅饼砸中脑袋确实是件幸运的事，要平复内心的激动当然需要一个过程。
　　张真人也是感慨不已，老龟是灵龟后代，铁牛是青牛下凡，他俩惺惺相惜传承才会如此完美啊！
　　秋高气爽，红叶遍山，铁牛站在一线天左顾右盼，心里很是纳闷：“这三个家伙干什么去了？居然同时迟到，这可相当罕见。”
　　三个小鬼修炼了一年，变化真的很明显，尤其是小白，不仅个子长高了，学习成绩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昨天老猴还专程过来感谢铁牛，说孙子懂事了很多，硬塞给他几个水蜜桃表示感谢，顺便又问了一些关于打拳的诀窍以及自己遇到的困难。铁牛也没有让他失望，总之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来不能轻易夸奖他们，一表扬就骄傲了。”铁牛自言自语道。
　　“失火了，快来救火。”忽然林中传来了惊慌的呼叫声。
　　铁牛撒腿就往声音处跑去，这条路很熟悉，前面就是阿梅的家，难道是她出事了？怪不得他们几个都没有来。三清祖师保佑，千万不能让他们有事。
　　山坡上一栋小木屋被大火吞噬了，许多人正在奋不顾身地扑火，小白、小黑和阿梅果然也在其中。救火的人员虽多，效果却不甚理想，因为他们的装备实在是太简陋了，仅靠树枝怎么能行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此时刚好吹来一阵狂风，火借风势越来越大，就连房子后的灌木丛都烧着了，如果不能把火扑灭在这里，整个武当山都将付之一炬。
　　“大家闪开。”铁牛大喊一声，提起一桶水泼了出去。半人高的桶内装有七八十斤水，再加上他充沛的内力一激，一条粗大的水龙气势汹汹地扑了上去，将大火压在身下一顿暴打，火势顿时减弱了很多。铁牛乘胜追击，将其他几桶水也泼了上去，才用了四桶水房子就“扑通”一声垮了一地，大火也随之熄灭了。
　　至于屋后的险情就没那么严重了，坡上的树林才刚刚点着，火势不是很大，两桶水一浇就轻松搞定。铁牛不敢大意，来到山上将冒烟的地方又是一顿扑打，确定没有复燃的可能性这才收工，一场灾难终于消除。
　　“谢谢你，铁牛。”人们纷纷上前表示感谢。自从和小白交上朋友，铁牛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大家都认识他。
　　“别谢我一个人，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铁牛谦虚地说。
　　“铁牛，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吗？随身还带了六桶水。”一只穿山甲问道，他平时都喜欢呆在家里，对于外面的新闻不是很关注。
　　“你真是没有见识。”对于他的无知老山羊嗤之以鼻，“这是铁牛练功用的，夏天的时候他还帮我的瓜地浇水呢！”
　　“你这个死丫头，居然闯了这么大的祸。房子烧了以后我们住哪里啊？”阿梅妈妈走过来不由分说打了女儿一巴掌。
　　“哇！”阿梅嚎啕大哭，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铁牛赶紧将她护在身后，劝道：“阿姨别打，阿梅也不是故意的。”
　　阿梅妈妈忧心忡忡地在一旁抹着眼泪，盖房子可不是一件小事，阿梅的爸爸不在了，就凭自己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呢？
　　铁牛擦干阿梅的眼泪，柔声问道：“告诉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梅抽泣着说：“今天小黑拿来了五个芋头，我们决定烤熟了再吃，因为吃生的会麻口。大家商量好了，每人吃一个，你吃两个。”从兜里拿出两个黑不溜秋的芋头，“可惜都烤焦了。”
　　铁牛感动不已，虽然芋头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他们的这份心意却弥足珍贵，有这样的朋友真是一种幸运。他把芋头塞进嘴里一顿大嚼，连连称赞：“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芋头了。”这是他的真心话，绝对没有撒谎。
　　“后来芋头烤熟了，小黑嘴馋说要先吃，所以我们就坐在外面吃了起来。我记得很清楚，自己的确把火弄灭了，可不知为什么厨房忽然冒出了浓烟，后来就着火了。”阿梅很委屈。
　　铁牛明白了，很可能是他们没有把火完全浇灭这才引起了火灾，当即向阿梅妈妈承诺：“你别着急，建新房的事就包在我身上。”
　　阿梅妈妈又是感激又是惊奇，“你还会建房子？”
　　“你就放心吧！天黑之前保证完工。”藏经阁有一套《鲁班书》，铁牛看了不下三遍，别说建一栋小木屋，就算是一座宫殿也难不倒他，至于木材那就更容易了，漫山遍野都是。
　　山里人家就是淳朴，所有的邻居都来帮忙了，工地上热闹非凡，新房完工的时间比铁牛估计的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
　　“这是厨房，这是客厅，这是妈妈的房间，这是我的房间。哇！好大呀，我可以在里面跑步了。”阿梅兴奋地叫了起来。
　　小白和小黑一脸羡慕。“阿梅，和你商量个事。”酝酿了半天，小白终于鼓起了勇气。
　　“什么事？”
　　“我可以在你的房间里睡吗？”
　　“我们是好朋友，当然可以。”阿梅答应得很干脆。
　　“阿梅，那我呢？”小黑也不甘人后。
　　“至于你……”阿梅犹豫了一下，“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勤洗澡，讲卫生。”
　　“我记住了。”小黑拍着胸脯保证。
　　“阿梅、小白、小黑，你们都要记住，火是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它能带来光明和温暖，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有好的一面就会有坏的一面，如果我们粗心大意，火就会带来灾难和痛苦。千万不要把火当做玩具，每次用完火之后要确定完全熄灭了才能离开，懂了吗？“临走时铁牛不忘再三叮嘱。
　　“我们知道了。”三人站在新房前目送他们尊敬的铁牛大哥离开。
　　“铁牛，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啊！”张真人笑道。
　　铁牛把白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师父。张真人点头赞道：“行侠仗义，不错！这才是我们学武之人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