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爷爷

　　“孩子，你回来啦，又过了一轮了，怎么样，这次感觉还好吗？”我原本一直低着头在思考，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我抬头看了看，只见自己身处一片茂密的树林，四周都是巨大的杨梅树，它们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发出使人心旷神怡的沙沙声。
　　“怎么，苏杨，这才去历练了四轮，回来连家人都不认识啦。”又一个声音从身边响起，我四处张望，除了树还是树，一个人都没有。
　　“哎，都说孩子大了不由娘，苏杨她爷爷，你看，你一手带大的孩子，才出去了几轮，回来连我们都不认识了。看来，没点定力，人类的世界还真是去不得，一去，就被弄傻了。”一个女声发着怪笑，引来周围许多的笑声，我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四肢无力。
　　“孩子，来，到爷爷这里来。”我循声望去，声音是从面前不远处一棵老树发出来的，我仔细看着那棵树，我看到那个像臂弯一样的树丫，它是那么的熟悉，我似乎曾多次在那里安稳的睡着过。周围的声音都渐渐停止了，只有那沙沙的树叶摩擦声仍旧在响，仿佛在有意唤醒我一般。
　　我脑袋渐渐清醒了，往日的一切又慢慢回到了脑海。老树的形象也生动起来，那是一个老爷爷，我再熟悉不过的老爷爷。
　　我飞也似的奔向那老树，嘴里不停的喊着爷爷，当我熟练的爬上爷爷的臂弯坐下，爷爷才紧紧的搂着我，这次他什么都没有问，我知道，爷爷在等我向他诉说。
　　“爷爷，我好挂念你，可是我怎么会失去记忆呢？还有，你上次给我一颗心后，怎么我就觉得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呢？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哥哥和妈妈对我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啊？”我满腹疑问，但也只能一点点的开始问爷爷。
　　“你是重组躯体去的世间，记忆还没全部恢复正常，再说，爷爷也不希望你在和人类相处时记得自己是个木偶人，有时候，有些事不记得反而是好的。孩子，爷爷告诉过你，世间百态，你得自己去领悟。以前你没有心，觉得什么都好，那是你的本真，你用自己的纯洁去看待万事万物，当然觉得一切都美好。可那不是真实的，无论什么事，都有正反两面，就看你站在谁的角度。爷爷之所以给你一颗心，就是希望你能用心观察，当你能看清一切事情的本质后，你就会明白，很多事都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当你能看淡一切后，才能得到真正的洒脱。有些事，注定是要你经历过了才能明白的，没有什么是永远都不变的，包括感情。”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爷爷，他总是那么慈爱，他寂静的站在这里，宛如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他是这片杨梅林的领袖者，也是我们这些后辈的庇护所，尤其是我，多少年来，不管我有什么事，他都是全力支持，就连我想做木偶人，他都劳心费力的替我安排好一切，我最亲的爷爷，确从不需要我的报答。
　　“爷爷，我……”我欲言又止，我不好意思再跟爷爷提要求。
　　“孩子，上次回来急匆匆的就让你走了，也没好好问问你，这几年都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了，有没有什么心得体会，现在跟爷爷好好说说。”爷爷把我从臂弯里放出来，我斜斜的躺在他巨大的树枝上，慵懒又惬意。我稍微回想了一下，便开始细细碎碎讲起我在做人这几年的一些自己的经历和所见所闻。
　　等我说完，爷爷不禁皱了皱眉，我很少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道我所说的那些到底有什么不妥。
　　“爷爷问你，你就这么爱你那个哥哥吗？为什么一直要跟着他，你就没想过自己做点什么或者去更多更好的地方学习更多的知识？”
　　“爷爷，我什么都不会，自己能做什么呢，何况哥哥他们对我极好，我不舍得离开他的，即使我们现在仍然一无所有，但我们心里还是有美好的愿望，哥哥说过，一定会带我住上水晶宫的，我愿意陪他一起努力。”
　　“苏杨，你不要总贬低自己说自己什么都不会，你学习能力强，爷爷相信你，你可以学会如何生活，而且即使一个人，你也可以过得很好，要自信一点。只是你们所谓的水晶宫，你好好想想，那真的是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吗？你奋不顾身的追求就为了能有一个水晶宫？还有你那个哥哥，真的值得你不惜一切吗？”
　　“在那里，我真的是什么都不会，要不是哥哥一家人收留我教导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更别提能有所历练了。我知道水晶宫不过是人类遮风避雨的场所而已，但那里面有爱，有自己理想的生活，虽然我们是生长在天地间的一棵树，不需要那水晶宫，可我喜欢那样的生活，我喜欢跟哥哥在一起，只要是他喜欢的我都喜欢，哪怕付出再多也值得！”
　　看我那么坚决，爷爷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话。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也没有其他树七嘴八舌的嬉闹声，我仰面注视着爷爷浓密的枝叶，这一看，我发现爷爷的枝条似乎少了许多，平时看起来虽然差别不大，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不同，爷爷刻意隐藏了什么没有跟我说。
　　“爷爷，你的身体没事吧？”我坐起来摸着爷爷的躯干，小声的问。
　　“没事，爷爷能有什么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你费尽千辛万苦的要做木偶人去历练，可不是仅仅为了领悟爱情的，你要迅速成长起来，做到独挡一面，希望你能功成回来，顺利接受领袖者的位置，用人类的智慧为我们这片森林带来更多的生机。”
　　“什么？领袖者？爷爷，你可别胡说，我才不要呢，我不过一棵刚过百年的小树，怎么能像你一样独挡一面。”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立马拒绝。
　　可我发现爷爷的表情很严肃，他是认真的，爷爷从来不会说一些没用的话，尤其是事关森林的事。
　　“这就是我为什么答应你给你重组身体的原因，只有经过历练，才有资格成为领袖者。本来历练的方式有很多，可你偏偏选了去人世间。木偶人原本只是我的一个设想，多年来也不敢去实践，万一给森林带来麻烦那就不好了。你是一棵小树，资历尚浅，去试试应该也无伤大雅，我看中你的坚持和忍耐，答应让你去人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有所得，并顺利回来接替我。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信念，相信自己不放弃，其它的你都不要担心，有爷爷在！”
　　爷爷的话不轻不重，确刚好激醒了我。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要不是爷爷，我就是一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树，百年的时间，爷爷用他的智慧浇灌着我，把我从一众幼苗里培养出来，让我有了自己的思想，还成为最年轻的领袖者竞选人，我应该好好努力的，否则，怎么对得起他的一片苦心。
　　“爷爷，可是我有苦恼，我好不容易才去了人间，只想做一个正常的人，好好活一次。”我知道自己的要求不合理，但也只有在爷爷这里，我才能做到予取予求。
　　“如今你和正常人之间差别并不多啊！你说的是哪方面？”爷爷莫名其妙的看着我问。
　　“正常人怎么可能不敢去医院做检查，正常人怎么可能不怀孕？现在妈妈和哥哥都开始着急了，我怕他们会不顾一切带我去医院，如果他们知道我是个不能生育的木偶人，那么他们一定会把我赶走的。”我仿佛都已经看到了那个落魄的场面，我又成为那个披头散发流落街头的脏乞儿。
　　“你想要一个孩子？你确定吗？这可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值得吗？”爷爷开始发问了，我知道，他只要一发问，就有戏，他要是不想答应，就直接说不行了。
　　“那当然了，爷爷，我记得当时我一身脏兮兮的出现在哥哥面前，他丝毫没有嫌弃，还一直替我找家人。见我无家可归才把我带回妈妈那里，妈妈给我做好吃的，给我买合身的衣服，不厌其烦的教我怎么做人做事，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替我们举行正常的婚礼，丝毫没有因我来历不明而看不起我。现在，他们只是想有个孩子传宗接代，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可我要怎么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呢？”
　　其实我不是很懂爱与不爱，我只知道，哥哥一家都是好人，我不能去辜负，就算再难，我也要替他完成这份孝心，他们现在就是想要有个孩子，我好不容易回到了这里，当然想要趁此机会把事情解决了。
　　在那个世界里，哥哥开心就是我的一切。为此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爷爷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沉思，也许他真的有办法，爷爷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他的智慧总是取之不尽，我默默地等待着，心里也一直在祈祷。
　　终于，爷爷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对我说:“孩子，爷爷真不该给你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太赤诚了，我真怕有一天你的赤诚会伤了你自己。”
　　“爷爷，没关系的，正如你所说，我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那么我同样会发现其他如金子般的心，所谓心心相惜，我想吸引金子，自己必须也是颗金子才行啊。你总不会希望我遇到的都是些下三滥吧。”我半开玩笑的跟爷爷嬉皮笑脸。
　　“那是自然，但你得学会用心，不能什么事一根筋，你以为自己不会那样想别人就不会那样做，人世间的事，你要学会区分。”爷爷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原以为爷爷会再教我一些东西的，可是他居然轻轻闭上了眼睛，爷爷显得很疲惫，看起来真的苍老了很多，这不应该啊，对于一颗上千年的老树来说，这四轮的时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可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满腹疑惑，却不敢问，爷爷在我心目中总是那么的强大，也许他只是疲惫了，休息一会就好了的。但我明显感觉，爷爷在用他的意志做什么事情，而我见识太少，还参不透。
　　“苏杨，你真的想要为人类生孩子？你就不怕到时候会回不来这里了？就不怕再也见不到爷爷？”刚才那个女声又开始说话了，我想起来，她是姑姑，一棵从没有想过要改变形态，任由年轮增长她自岿然不动，毫无反叛意识的树，她就是这样，默默地站在那里，一生一世。
　　“姑姑，我不怕，哥哥是值得我用一生去爱的人，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何况他的要求并不过分。”我斩钉截铁的样子使姑姑不停的摇头，在她眼里，我一直是个为所欲为的疯子。我想，要不是领袖者爷爷宠着我，让她对我有所顾忌，那她肯定会把我手脚束缚起来，让我一辈子也像她一样，成为一棵别人眼里亭亭玉立的树。
　　“用所谓爱的名义去要求对方做事，本就自私，你还天真的以为那是不过分。而且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再说，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木偶人，想要有孩子是件多么难的事？”姑姑不屑一顾的表情使我感到很惊讶，她一直处在这深山里，从没听谁说过她有何历练，可她的话，又那么意味深长，似乎在提醒我什么。
　　“哥哥并不知道我是木偶人啊，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个正常的要求而已，我如果可以做到，就算再难我也要去做的！”我坚定地说。
　　“你迟早会懂得，即使你付出的再多，都无法打动不同立场的人。”姑姑的话在我听来太过深奥。
　　我并没有在意她说的，不一会儿，爷爷从容的睁开眼，眼里闪着睿智的光，他伸出双手把我从他的树丫上放下来，等我稳妥的站在地上，我又感到脚底传来一丝轻微的疼痛。我把脚抬起来低头看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唯有脚底那个爷爷曾经留下的阀看起来像大了一点点。
　　“脚底常疼吗？”爷爷问我。
　　“不常疼，能受得了。”我摇摇头，努力站好看着爷爷。
　　“以后会越来越疼的，因为它会长进你的血肉里，最终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这是你用真情去历练的代价，如果哪天你打算回来，你打开阀门的痛苦将比现在大多了，爷爷希望你永远不需要自己打开它。”
　　我除了不停的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爷爷，从小我就不怕苦不怕痛，然而，最看不得爷爷那种永远慈爱的目光。因为我清楚，这是我永远报答不了的关怀。
　　只是爷爷说希望我永远不需要自己打开它，这是什么原因？他留着这个不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可以自己回来的吗？
　　我想问清楚，但看着疲惫的爷爷，他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人，我不想什么都要烦扰他，还是算了，就让时间来说明这一切吧。